若说阿娘与阿婆的死,是让小舟振作起来,暗暗恨的咬牙切齿的话,那么婶婶的死,便是让小舟悔恨不已,至今也难以忘记夫子见到婶婶尸体时的神态,哪怕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若是她当初没有执意要跑去给阿婆收拾骨灰,如果当初婶婶不让她去,她也拉住了婶婶,如果当初……
“郡主不哭,三尺信郡主所说的每一句话。”三尺说着举起三根指头,发誓自己是当真的信,没有哄骗的意思。
小舟破涕而笑,“小舟并非不信任姐姐,只是想起故人,这才难以自已。”
轻轻垂目,在那封伪造的信笺上,早已将她此时说过的事情说一遍,所以在这流言比风快的都城,想来这些人都早已知道,她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区别,反观自己若是不说,只是会让人疏离,所以还是说出来的好,只是一说起来,心中便满腹委屈与悔恨,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般不警惕,早早的站出来维护李家,今天是不是就非这般局面。
谢玉娘倒了又怎么样,甚至以后史家倒了又如何,李家早已毁了,宅子也烧了,祖坟也被人挖开,李家早就没了,甚至连自己也已经姓元,一切过眼云烟,那史家却依然没给李家一个交代。
而且她还在来到王府后的第二天便偷偷听到王府中的两个丫鬟在讨论她的事情,说的大概意思,便是史家将所有的罪状都推在了谢玉娘的头上,连同阿娘的死,也说是谢玉娘所为,这一事情让她很是震惊,阿娘的死,她也早已怀疑为史家所为,但信笺上却没有写,所以此时史家这一行为·便暴露了其与此事的干系。
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显露,她一时难以明辨。
“人死不能复生,郡主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郡主要好好的,这样郡主的娘亲才能安息。”三尺出口安慰着,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这郡主聪明,自己这安慰的话,不见得有效。
“嗯。”小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舟省得的,小舟会很坚强。”
三尺笑了起来,说道:“那么后来呢?郡主是怎么来到都城的?”
“走水的那天,小舟心中念想,新春的几日不许往外借东西,所以便想去夫子那多讨几本书回来看,可是没走多远,便听人说走水了·小舟回头看,竟然是家的方向,便往后跑·跑到巷子的时候。”小舟面色慢慢凝重:“小舟方才说过,说见到那放火的几人面貌,便是在回去的时候,走了小道,在巷子中遇到的…···”
吞咽了下口水,当时当真是凶险万分,那时候还真是出一点差池,便会被杀死。
三尺也随之屏住呼吸,只觉得这郡主是当真的胆大心细,若是换做其他孩子·怎么能那般镇定的从自己被燃烧的家门口走过去,只是瞧着郡主此时说起来,依然红着眼眶,不晓得当日是怎么撑下来的。
“小舟被那群人逼的厉害,实在想不出招来,只能寻前方有灯火的一户·扑到人家门上,直喊让人家开门,以证明自己并非那些人要寻的李家孩子,幸而小舟命不该绝,开门的是婶婶,她大声喊人,这才将那些人赶走,随后便收拾了包袱,带小舟迅速躲都了夫子家中去。”
知道那群人一定会回来,便赶忙回去收拾,聪慧如慈娘,若是身为男儿,怕必然有一番天地。
“婶婶与夫子商量,要将小舟带回娘家去,小舟却不懂事,非要回去将阿婆的骨灰捡回来,婶婶不答应小舟去,却代小舟去取,结果……小舟固执的以为回来找阿婆是孝顺,是对的,却不想竟然害死了婶婶。”当真是傻的可以。
“见到婶婶尸体后,忽然察觉有火把过来,仔细一瞧才知道是官府拿人的,小舟心中想着,因为事情发生时,婶婶是悄悄来此,李家宅子附近也并无住户,故而无人去报官才是,一场火灾的善后,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衙役,所以小舟明白这番官府抓人根本就是蓄意为之,其中必然不简单,夫子想来也是知道的,将小舟硬生生的带走,甚至到此时,婶婶的尸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舟与夫子二人跑了许久,却不想竟然跑到了死胡同里,小舟担心受怕,夫子将小舟推到了墙那边,小舟不愿,他还骂了小舟扫把星,说他是秀才,官家不会动他。”小舟说道这,眼底一软,既然骂她扫把星,为什么还要一再的帮她。
阿婆,阿娘婶婶,夫子,自己是何其幸运,才能遇到他们,可上天太过苛刻,由她一叶飘零,让她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当真的扫把星。
“夫子后来被昏庸的县丞给抓了,还给他安了罪状,说他杀了阿婆与婶婶,还到处张贴布告。”
“难道是有人要引郡主您出去?”三尺疑惑的问道。
小舟点点头,可便是知道对方是要引她出去又如何,阿娘的死,阿婆的死,甚至婶婶的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悔恨,若是为保全自己一世安稳,累得夫子被害,自己又怎么值得他们所爱护。
所以她悄悄的跑去了县衙,一直等县丞的轿子出去了,才犹豫着走过去,幸而那次遇到的人是姬廉与戈承,不然还当真不知道会成什么境况。
“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
小舟后来不得不回到史家,便是念及阿娘的期望,希望能入籍,所以小舟便抱着牌位与骨灰去了史家,却不想事实并非小舟所想那般简单,史家似乎并不欢迎小舟,反而一再出言侮辱阿娘,说阿娘是小户出的女子,不懂世故什么的,小舟曾经争辩过一次,却被人暗中整治了一顿,连个可以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三尺听了,点点头,一个没娘的孩子在大宅子里,确实是举步艰辛,那谢玉娘所做的那些个狠毒事情,瞧着没多少人知道,其实不知道的人却没多少,也多亏了郡主自幼早慧,不然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小舟眯起眼睛,心中盘算自己被人得知的事情到底有多少,自己当要透露多少,“听他们说,那次小舟忽然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然后不小心掉进了结了薄冰的水池中,自那之后,小舟便算是落下了病根,身子也变的羸弱,根本连风也吹不得。”小舟说着,抓着三尺的手,仰起小脸看着她,“他们一会说小舟是妖怪,一会又说小舟八-字冲到了祖先,其实小舟根本就不是缺命,从前卜卦先生都说小舟是富贵命,可是他们拿藤条抽小舟,说能将恶鬼抽出去,要把小舟按在符水缸里,还要用香在小舟脸上烫出七星阵,好能保住小舟的命。”
“简直胡说八道!”定安王爷听到这,再也耐不住,一把推开了门,小舟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是惊讶,三尺轻轻身,唤了声“王爷”后,便退出去准备茶水去了。
看着三尺走后,小舟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是光线,又不似。
心道:三尺果然知道外面有人,这才一再问自己。
而她知道外面有人,一是瞧着三尺有些不对,二则是因为明白那矮墙倒塌,不可能不让定安王爷好奇的赶过去,既然赶过去,必然也就知道这弩车的威力,也就会来寻自己,听自己说这番似乎是他无意中听到的话。
她花费时间做弩车,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做弩,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连活佛都说你郡主您是有福之人,那当日那般说的人,根本就是你那狠毒二娘寻来害郡主您的。”白林紧随定安王爷之后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这般说着。
旁边胡劳之用手肘碰了碰白林,那意思是说,这王爷还在这里呢,轮不到咱们说话,你都抢着把话说完了,让王爷说什么。
白林较之陈煜起来,较为圆滑些,一下子便明白了胡劳之的意思,赶忙住了嘴。
“本王觉得白林所言其实并不全是,那关于你的八字冲撞了先租的事情,本王觉得也不无可能。”定安王爷说到这,瞧见小舟有些惊讶的抬头看自己,那澄清的眼睛全然盯着一人瞧,当真是可爱的紧,便也不再逗弄她,直言说道:“莫说你有活佛所言的富贵命,便非也,这世间还有一种奇珍叫鎏火,色玄,有剧毒,所到之地,寸草不生,为世人所厌恶,然此物入药,却可令人起死回生,所以只要用对了地方,便可发挥其功效,史家之所以被你冲撞,其实只是因为史家无根薄福罢了。”
小舟听了,却还是盯着他瞧,甚至连眼睛都不眨的瞧着他。
定安王爷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小舟这才开口问道:“王爷是为了矮墙来的吗?小舟还没有月钱,那墙能不能等小舟有了月钱,再修补?”
众人听了此话,都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