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卓言出必行,这一路南下天都,队伍走的很慢。
明觉懒懒的窝在马车里,脱下银甲,交了虎符,再丢开王爷的帽子,他无赖的像此刻嘴里叼的那根狗尾巴草。
看见怡然一脸轻松的表情,还贱贱的问,“你怎么一点不怕跟我去送命啊?”
怡然伸手就戳过去,他嗷嗷的笑。
“叫你乌鸦嘴!”她毫不客气的又戳了一击笑穴,道,“乌鸦嘴都比你的嘴巴香。”
明觉笑缩成了一团,“娘子连乌鸦嘴都闻过,为夫好佩服!”
怡然怒了,扑到明觉身上打,被他顺势颠了个压回来。
乍然看见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临界在上方,脸上所有的玩笑却在一丝丝的收敛,怡然的心一跳,慌乱的跳动起来。
“我真的可能送命。”他凝视她片刻,幽幽的道,“我不在开玩笑。”
怡然不说话。
他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一点沉重,“你说没有孩子会有遗憾,我却觉得让你在这么年轻的岁月就同我一起死才是遗憾。”
楚风会这么大动作真在意料之外,本以为,以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至于要下诏书言明他做了什么,还用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名。
“人固有一死,我不怕。”怡然低语。
他却似没有听见,继续说,“我一直说要跟你在一起,照顾好你,可这一路,带你从君家到书院,带你送雪莲上天都,带你东征东齐,如今又负荆请罪,太多辛苦的路,我没问过你的意见,你还是坚定的跟着我。怡然……”
他轻轻的叹息,“怡然,当你说你嫁给的人是君未澜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执念在哪里。”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不仅代表你一个人,更代表了你身后百年的家族和荣耀。明觉,那怎么可能是能轻易抛弃的符号?
她抬起头,贴上他的额头,“我已经不再执着你是君未澜还是庄明觉,我只知道我嫁的人是你,跟的人是你,要生死与共的还是你。”
他抬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们说好了。”怡然捂住他嘴,“不论到天都是生还是死,都不要浪费这一路的风景。”
世人,包括我们,总在匆匆前行,忘记了其实同样的路,如果慢下速度来,也一样能走到终点,可却不会再错过那沿路各色的精彩。
可苦了花卓这个一本正经的人,一路压抑着脾气,好几次都差点把自己憋成内伤。
明觉本来就是个很会玩乐的人,强调了他们一定会去天都之后,就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今天说要泡泡温泉,明天说尝尝野味。把好好一个押解犯人的路,走成了游山玩水。
然而当看到这一对幸福的人相拥在一起,当他们站在早梅树下,贴面私语,相视而笑;当看到他们不顾天寒,踩着溪水,你追我赶,比赛谁抓的鱼儿多;当看见她们手拉着手爬上高耸入云的灵山顶看日出。就是冷漠的花大胡子,也不禁恻隐,再不忍去打扰。
所有人都走的很慢,似乎在刻意的放慢脚步,为了让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
第一场冬雪即将来临的时候,才算翻过莲华山,夜宿蓉城。
怡然到陈家香坊,取出这几年所有的积蓄,跟阿力和另一个工人说,“这是近期欠的工钱和遣散费,香药的配方你们都知道,将来无处谋生,也可以自己做这门生意。”
夏雨把天安照顾的很好,本以为怡然会让她跟着天安,但没想到怡然道,“你本来是将军府的人,还是留在这里,跟父母亲人近一点更好。”
明觉身边原本的士兵都被留在峰南,唯独息家的大夫还跟着,便由其带天安前往明觉姐姐姐夫的住处。
怡然在送走两人后,重走住了三年的屋舍。当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屋外月光一片,撒在地上,也撒在院中的人身上。
怡然微微一怔,随即浅浅的笑开来,“你来了啊?”
唐蓁皱着眉,“不要再往下走了,你会有去无回。”
“我不怕。”怡然淡淡的笑道,声音温柔而坚定。
唐蓁的身后一道身影迅速的走来,至院门口,却停驻下来没再靠前,而是静静的等候。
怡然凝望着他,然后回首对唐蓁一笑,“我要走了,多谢将军三年来的照顾。”目光如古井,闪动着灵动的光芒,在他身上久久的停留着,诚意而恳切的道,“听说陛下要给将军赐婚,这一次定会是桩好姻缘。”
话音刚落,她俯身一礼,从他身边走过,决绝而坚定。
身后响起一声灵魂都要撕裂的呼吼,“喂!”
怡然心头一颤,却没有停留。
“你回来的太晚,我不等你了,知道吗?”
她的嘴角勾着,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却终究高昂着头,一步不停的向前、向前。明觉看着越来越近的怡然,缓缓的伸出手。
身后人的呼吸声那么沉重,表达着无法预言的疼痛,她很想回头看一眼,可正确的人已在眼前,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握住了那只手,安定蔓延开来,散发在她抿起的嘴角边。
这是一条他们一起选择的路,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坚决的走下去。
马车缓慢而行,再远的路也终是到了尽头,当车轮停止在高大的宫门前时,明觉和怡然同时仰头前看,握住了对方的手。
终于到这一刻了。
有宫人缓步而来,停在两人面前。
“陛下请王爷进去。”
“阮姑娘,贵妃娘娘已在等您。”
“放心去吧,你和她也好久没见了。”明觉转头,对怡然浅浅一笑,“等我见过陛下,再去接你。”
怡然的眼睛亮晶晶的,认真的看着明觉,对他用力点头。
一条宫道,通向两个不同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尽头,向来传话的宫人伸出双手,“戴罪之身,不敢华冠面圣,公公请吧。”
宫人歉意的行了一礼。
身后的将士上前,将其发冠摘去。
沉重的镣铐上手,明觉洒然一笑,举步往太极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