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掉着膀子,垂着头,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前。
昨晚中了一拳的那边肩膀上还是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疼痛,怎么抬也抬不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在那种情况还能用这只胳膊甩绳钩的,可能这就叫求生欲吧。
他抬起头一看招牌。
熊氏医馆。
门脸还算是干净,只是不算大,显得有点拮据。门口左右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富绅穷鬼君子恶徒四海之内人人可治”。
下联是“正骨接筋拔齿镶牙五脏之症样样精通”。
横批写着四个大字——“医者仁心”。
贼揉揉自己生疼的肩膀,心想:“就他家了。”
他推门进去,只见自己正对着的是一墙的药柜,药柜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坐着一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中等的个头,一张瘦削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小眼镜,头顶上戴着一顶小帽子,一脸悠然地在逗着旁边鸟笼里的那只羽毛乌黑油亮的八哥。
看一眼就知道他就是这里的郎中。
“说欢迎光临。”郎中笑呵呵地教八哥说,露出自己嘴里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去你妈的。”八哥瞪着一对鸟眼,破口大骂。谁知道它是和谁学的,居然骂的如此字正腔圆,气势如虹,有如秋风扫落叶,片叶不沾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妈。
郎中收回了笑容,一挥手,把鸟笼拍得来回摇晃,笼子里八哥扑腾起来,惊叫了一声,脖颈后面的羽毛倒立起来,乌黑的羽毛掉落了几根。
等那笼子终于不晃了,八哥才稳稳落在自己落脚的横杆上,又抻着脖子骂了一句:“我去你妈的。”
郎中不再理它,自己转头笑呵呵地对着贼说:“欢迎光临。”
又往自己桌子前的小凳子上一比,“请坐。”
“好刻薄的一只八哥。”贼托着胳膊坐在小凳子上,忍不住说道。
“哈哈,不要理它,也不知道和谁学的,总是骂人。”郎中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熊,您叫我熊大夫就行了。”
“好的,熊大。”贼敷衍地点点头。
“这是怎么啦?”熊大夫推了推自己的小眼镜,往贼浑身上下看了一遍,问道。
“如你所见,被人揍了。”贼说。
熊大夫喜笑颜开,好像看到了一桩大买卖:“那是哪里不舒服呢?还是全身都不舒服呢?要是全身都不舒服,哪里最不舒服?”
“浑身都疼。”贼说,“心里最不舒服。”
“很好!”熊大夫简直要拍案而起,“全身检查九十八两,心脏检查五十八两,我推荐全身检查,还赠送两次精油推拿,用的都是西域最好的玫瑰精油。”
贼连忙挥手:“算了算了,其实我这边肩膀最不舒服。”
熊大夫表情暗淡了一秒钟,随后又推推眼镜,伸手道:“胳膊给我瞧瞧。”
贼把胳膊搬到桌子上,因为那边胳膊已经麻了,自己不太会动,所以得用搬的。
熊大夫双手抓住贼的手臂,轻轻往一边挪动了一下,问:“疼吗?”
“有点。”
他又往另一个方向挪动了一下:“这回疼吗?”
“还是有点。”贼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熊大夫突然抓着他的手臂往自己那边一拽:“这回呢?”
“疼!贼疼!”贼的脸都白了,被拽的家乡话都被疼出来了。
熊大夫一撒手,贼的胳膊没有力气,咣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肩膀脱臼了。”熊大夫说话简明扼要。
没等贼分说,他就又一次两手握住了贼的胳膊,闭目运气,双手之间力道一运,好似在打一套太极一般,一拉,一提,然后猛地一推。
力道顺着他两手握着的位置直达贼的身体。
贼只听见肩膀的缝隙里骨头相互摩擦发出嘎巴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随着一阵疼痛,自己的手臂又恢复了力量,也不麻了也不涨了,似乎脉络都被打通了,感觉好极了。
“回去了。”熊大夫笑着说,却没把手从贼的胳膊上松开。
“谢谢大夫。”贼也笑着说。
“带钱了么?”熊大夫依然笑着说。
贼用另一只手掏掏兜,现在的兜比他的脸都干净,昨晚唯一带出去的一枚铜钱被他弹在了某一棵大树上。
“没带。”贼还是笑着说。
“去你妈的吧!”熊大夫依然笑着说,那“你妈的”中带着的潇洒飒然如同诗仙观瀑三千尺,诗圣放歌击浪而还,大刀阔斧,抽刀断麻一般去了别人的妈。
只见他两手又突然一用力,一推,一提,一拉。
又是嘎巴一声。
贼又猛地往里一抽气,痛得好悬没叫出声来。
刚刚接回去的肩膀又叫卸了下来,一阵疼痛传遍全身。
他这回算是知道那刻薄的八哥是和谁学的了。
“我靠,有必要这样吗?”贼直锤桌子。
“总有人不带钱就来看病,我是靠手艺吃饭的,不是靠手艺要饭的,没带钱我就算是给你接上了也得再给你卸下来。”
“你看这个能不能抵一下今天的账。”贼从腰后拿出昨晚那副差点坑死自己的画拍在桌子上。
熊大夫展开画卷,看了两眼,又给卷上放回了桌子上。
“不能。”他那副小眼镜里直泛绿光,一句话说得贼好心碎,“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莲花,我只喜欢桃花。”
“桃花有什么好的,”贼黑着脸,“花落时一下雨一股骚哄哄的味道。”
“嗯?”熊大夫一等眼,手又轻轻拽了一下贼那条摆在桌子上的胳膊,给贼差点没疼过去。
贼赶紧改口:“桃花好,桃花好,桃花极好。”
“这还差不多,”熊大夫满意地笑了笑,“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贼问。
“你擅长打人么?”熊大夫低下头,露出有点狡猾的笑容。
“还行吧。。。。。。”贼说的有点犹豫,毕竟昨晚刚吃了瘪,现在若非要说自己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这种话,他也觉得有点没自信。
“那你喜欢打人么?”熊大夫小声问。
废话,我要是真喜欢打人早就把我好使的那只胳膊抡圆了锤你脸上了!贼在心中大喊,可嘴上还是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
“还行。”
“那你喜欢打坏人还是好人?”熊大夫又小声问。
“那得看情况,我一般情况下不打人。”贼说。
“不行,你必须给我挑一个。”
“那就坏人吧。。。。。。”贼犹犹豫豫地说,这是道德鉴定题吗?如果是的话肯定得说打坏人啊。没准医药费就免了。
“那就好办了。”熊大夫一拍桌子,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你这一个月内给我打伤几个坏人,越多越好,越重越好,最好是掰断胳膊,踢掉大牙,挑断手筋,打折大腿那种。”
“没想到熊大夫还是个侠义之人,想借在下之手行侠仗义。佩服佩服。”贼心中豁然开朗,想要抱拳,一只手却抬不起来,只好作罢,“只要熊大夫为本人接上关节,在下一定为熊大夫惩恶扬善。”
这时候还不说两句软乎话,恐怕他就得回番旗酒馆躺在床上自己掰胳膊了。
“你等我说完啊,”熊大夫呵呵一笑,继续说道,“打完之后,你把他们介绍到我这里来,我给他们治,我收他们钱。”
贼懵了。
熊大夫掏出了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说:“正常我治一个人,你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的提成,提成抵医药费,你一个月之内至少得替我打三个,当然了,越多越好。”
“行吧。”贼答道,“那你把我胳膊接上。”
“好嘞。”熊大夫话音未落,又是一拉,一提,一推。
医馆里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叫声。
......
“有药么?”贼问。
“没有。”熊大夫回答的理直气壮,“把药给你你就得再多打三个了。”
贼叹了口气,垂着头往门外走。
“欢迎下次光临。”熊大夫又教八哥说道。
“**崽子,我三天之内治不死你。。。。。。”八哥又破口大骂道,熊大夫又一巴掌,打断了它的那一连串的粗鄙之语。
贼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走出了医馆。
肩膀确实不痛了,舒服多了。
他回头,正看见那大大的横批——“医者仁心”。
好一个医者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