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们的陛下,在这样的一声陛下呼唤之声中,苍白的指间,缓缓的,从龙床之上,撇下了一张明黄之物。也不知是风的驱使还是怎的,那张黄布,竟飘也似的,依依的,便落在了凌风的脚边,静静的挨着,没有一丝这明黄之物该有的尊荣之贵,也没有了这明黄之物所该有的气魄与威严。
只是,凌风始终没有低下身而去,只是略略一觑,那张黄布,在他脚下,竟是这般的不经人意啊。然而,皇帝见凌风始终没有弯身去拣,不禁也有了一丝沮丧,“风儿,父皇不怪你不将为父放在眼中,父皇也不怪你丝毫不在乎为父,也不会去真正的追究你,竟然到最后一刻,也不是为了朕而来,而是为了与个女子……朕的最后心愿已了,朕只是想看你一眼,最后能看你一眼,如此便足够矣啊!……”
“你把那东西拣起来好吗?”皇帝终于禁不住的企求了,“朕的时日不长了,朕不希望最后的话没说完,抱着遗憾而去呀!”话说至此,皇帝的语气竟也是在激动着的,只是他这一激动,所能禁受的,便是那咳声四起,听得人酸心不已。
凌风一瞥,却也依旧无那拣起之意,只是那声音,仿佛镇定了许多,他对着皇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想要你的任何东西,包括你的那个宝座。我相信,我不去坐,这个宝座也不会空虚着的,我不去坐,天下臣民也不会因此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凌霄他,虽然不是个好兄弟,但将会是个好皇帝,所以你不必在这里假意惺惺的了……”
“不……”皇帝一口否定,“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凌霄之才,远不及你啊,论之谋略,论之胆色才气,他都在你之下,这个皇位,朕也是经过千思百虑后,才决定传给你的呀!”
“连最后一刻,你都在算计着的么?”凌风冷冷的嘲讽着,“连到最后一刻,我都走不出你的思虑之中,始终得当着你的棋子吗?”凌风的眸中,如复着冰寒,此刻,更有着一丝不耐人见着的怒意,在这话之中,有着他积蓄已久的怨呵,他怎能不怒。
“你终究还在怨恨着的呀……”皇帝终于也是无奈着的,似乎在感慨着的,却又呵呵的笑着了,“你猜,朕活不活得到明日啊?”他顿了顿,凌风也一阵诧异,似乎,始终料不到他会如此一问。
继而,皇帝又在肆无忌惮的笑着,似乎早将所有的事情都料得通透了的一般,“估计,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朕的这一口气,撑得也确实是有够久的了,甚至朕都有听到人在背后议论着,说朕为什么还不尽快归天,霸着这一口气,还有何用呢?呵呵,呵呵呵……”
他的笑,在此刻,格外的凄凉,也似乎,格外的狰狞,“只有朕自己知道,霸着这一口气,有何用!”笑,一直的笑,舒心敞怀的笑,笑得凌风的心中,越见的不安了起来。“朕早料到你决不会接受朕的一切,朕也知道,朕的死,对你来说,只有快意,决不会有任何一丝的悲痛,可是,朕甘心,朕就是甘心!”
他渐渐的,将那一直垂着的帷幔,轻轻的挽了起来,露出那渐有死气的脸,只是指间的无力,让那已经挽起了一半的帷幔,再度落了下去,皇帝那艰难撑起的身子,也倾倒在了床沿边上。
帷幔,遮住了视觉的朦胧;这夜的黑,早经习惯,皇帝无力的苦笑,“你也看到了,朕连最后的一丝气力都使不上了,真的成了一个废物,废物了呀,不死,又有何用呢?”帷幔的半澈半清,罩在皇帝的嘴脸之上,一任他说话时喘息的起伏,竟也一起一落的,清晰的构陷出他的轮廓。
他依旧在笑着,与着他的话不符的笑着,显得极其的刺耳,却忍道:“凌风啊凌风,你终究摆不脱的,你是我皇家子,纵即你不愿接受我赋予你的一切,但你也终究耐不过天意。等明日,朕一死,呵呵……”他此刻,却是在期待着,期待这个他死的一刻,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道:“等明日,朕一死,朕留下的这张遗召,自然也会大白于天下。那时,即便你不想当这个皇帝,天下的臣民,也都会拥你而上的,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凌风刹那的失神。
“不错,逃不掉……”皇帝尽力的呼吸着那艰难,“你始终,还是朕的好儿子啊,哈哈……”
缓缓的,那笑声所覆盖着的那张帷幔,被凌风轻轻的挑起,皇帝竟然一愕,他不知凌风是何时到他身旁的,竟呆滞了好半天。怔忡的,看着凌风将他那歪斜在床沿边上的身体,缓缓移正,放在枕上。
“你……”在这一瞬间,老皇帝的眸子当中,竟浸满水雾,任他怎么料想,也料不到凌风,竟也会在最终的一刻,屈膝在他尊前,尽最后一丝人子该做的事!“你……”
凌风抿嘴一笑,他退了数步,却半跪在了皇帝的尊前,哀求着道:“父亲……”他如此的唤着,没有以往般皇室中该有的称呼,而是似平民一般的,以父亲唤,“放过我吧!”
皇帝无奈的闭眼,在那微渐的喘息之中,他没有回复凌风的话,只是那紧抓着被子的那只手,在缓缓,一点点的,往下滑着,“找……画扇,——去吧!”
最后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唇边开阂着,然而,凌风,却始终跪在了他的当下,谁也,不曾知道,皇帝曾对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第54章殡天
苍白的那双手,遗落帷幔的那一刹那,是那期许已久的满足。此刻黄泉之路,他,或许,便能从此,一路好走了吧!
但只有凌风,一直在那怔忡之中,没能回过神来。他呆滞的拿起了地上那张昭告着天下的诏书,那道,令他失去一切,却能拥有天下的诏书,他走出了宫门,带着那正明黄的诏书,毫无知觉的走出了宫门。一路而来,任谁,也没有去拦挡于他,或者,是不敢去拦挡于他。
等到出了宫门的时候,天近黎明,却也在这个时候,竟下起了微微细雨,打在手心之内,丝丝微凉,泌人心寒。凌风抬着头,望着这般天色的易变,不禁心中又是阵阵悲怆涌上。
才一夜,便此经历,似乎依稀之间,他也老了十年一般,竭尽全力,他无力的,抬起了自己的手,竟也致此般苍白不复,这岂曾是他啊,那个意气风发的他,曾一箭穿扬,名动朝堂的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