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手,颤颤巍巍的,隐含几丝残念,伴着一句唤:“风儿……”抚上凌风的颜。
一偏,凌风侧首。枯槁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那个拥有至高无上的君,饬令天下的主,却在这一刻,泛出了泪水,哽咽着声音道:“来,让父皇,好好,好好的看看你!”
“皇上!”一句冰冷,缓缓自凌风口中溢出,他侧回首,却退了一退,望着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一时间无数辛酸,俱也同时,涌上心头,哽咽着,他对上皇帝的眸子,道:“能否容我一个请求?”
“说!”
“我想带着母妃,一同离去,从此,再不踏足皇城,未知您,可曾允许?”凌风走到书桌之后,弯下身,为他拣起那件掉落在地的黄袍,走近他身旁,小心翼翼的为皇帝披上,举止之中所流露出的呵护,俨然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子。
可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却依旧冰冷如斯,虽说未至仇敌般,但也尤如陌路,全无温热。
余温一道,自皇帝那满布皱纹的老脸之上,缓缓滑落,他哽咽着道:“你是否还恨着我?”希冀的眼,对上凌风无波的眸,期待着他的回答。
“恨!”一丝冰冷,不带半点情感,凌风直道:“一直都恨,……”他转过身,眼中却骤然满是温情,:“……父皇!”
皇帝怔住了,老泪纵横的望着凌风,这一句,他是如何的期待啊,他终于,肯,肯唤他一声父皇了吗?
凌风无奈的背过了身,道:“我最无奈的,就是割舍不去这一身流窜着的血液,始终与你相联系着。我联系不到,一个亲生的父亲,会是活生生的,将自己的儿子,置之死地的,往死里逼,逼到最后,我不得不往皇陵里去。”他转过身,问:“那方白绫,是您谴人送的吧?”
“……”皇帝无言。
“为了怕世人对太子之位有所微言,您只好赐死于我,才能名正言顺的,把储君之位,留给凌霄,我说得对吗,我亲爱的父,我尊敬的皇!”凌风一笑,摇着头,道:“应该是我问你,你是否还在恨着我?”对上皇帝,凌风步步逼近,“恨我当年为什么没有照您的意愿那样的,一方白绫赐予,就那样……”他一只手,往自己的颈边一圈,继续道:“绞死在您的眼前。”
“不,……不,,……!”皇帝侧首,连连后退,不敢对上凌风。然而凌风此刻,眼中的决绝,却是谁也撼动不了的怨恨,“谁也不会知道,堂堂的一国之君,竟会是如此的心狠手辣,竟然想亲眼看着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的眼前。”凌风一笑,极其讽刺,“您该恨那座皇陵吧?”他问。“要不是我苦苦爬到了皇陵,要不是那晚皇陵中的祖先们的哭泣,您会心软下来,任我苟活至今吗?啊?……”
皇帝的眼神,从无限的恐怖,继而变得狰狞,最后却又从深深的黑暗之中,回复懊悔。“皇陵,皇陵啊……我的祖先们!……”皇帝哭泣着,抓住凌风的手,“我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还你,你不要再恨你的父皇了,好吗?好吗?”
“你以为我稀罕吗?”凌风冷冷的一句,“有子若磬,死又如何!”凌风冷冷道。转过身,从墙壁之上,缓缓抽出一柄剑。
皇帝,睁着双眼,恐怖的望着那寒光泛着的青锋,眼中,是无限的恐意,虽说,皇帝此刻时日不久,但始终是人,怕死之心终究隐藏于胸。望着昔日髻儿,如今归来,却在青锋之上,满注怨恨,他不禁也在想:他会杀了他吧?
一丝笑,带着绝望,溢过皇帝的脸,那布满沧桑的脸,他闭上了眼,“来吧,就算你有怨有恨,父皇也不带一丝愤意,我欠你们母子几人的,太多了……”
青锋,刻入血肉之中,缓缓的,带着丝丝刺痛划开了血肉的一道口子,带着些许凛冽,一滴滴的,带着腥甜,滴落在了书房中的地上,缓缓洋溢开来,荡漾入花。
鲜红的血之中,有着旧日之中,太多太多的绝望与怨恨,乃至于今日,在青锋划开的这道口子之后,他仍无所觉,甚至于,已经麻木。
许久,预期中的疼痛,没有落下,皇帝微愕着的,睁开了眼,却见一地的血,徜徉在他的眼前,那切开的脉搏,呈现在皇帝面前,是凌风的笑。——狰狞如魔鬼!
“你知道吗?”凌风从未像此刻一般的,凛冽且狂妄的笑过,他一字一句的,撕着心裂着肺道来,“每每梦中惊醒,从眼前一闪而过的,就只有你那决绝的容颜,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恨我自己,身上为什么流着的,会是你的血,……”他摇了摇头,仰着头,无奈的道:“天大地大,斯人良多,为什么,我就偏偏会是你的儿子,偏偏就是……”
“风儿……”
“别叫我!”凌风嘶吼,“从那一刻起,我就跟自己说,我与你没有任何的干系,为什么,我也只想好好的过,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非得把我逼回到这里,再次任你摆布,你才甘心,还是,你想再次上演着当年的一幕,在你死前,让我两兄弟死在你面前,你才能安然的离去,你的凌霄才能安坐龙庭!”
负荷,带着沉重的罪恶,深身扎在心中。旧日的罪孽,今日弥死之际,在茫茫轮回之中,饶他是天子,也不能躲避得了。
“我,我有话对你说!”皇帝抚着胸间,那隐隐作痛,被他强行按住,道:“风儿,任我过去,诸多的罪孽,但是今日,为父,确实是想补偿你们啊!”
“补偿?”凌风反问:“为什么要补偿,像凌羽所说的,我的孤寂,他的困苦,还有……”凌风顿了许久,眼中满是哀怜,“母妃的疯……怎么补偿!”凌风一笑,讽道:“只有你的皇后才是可人儿,也只有你的凌霄才是你的骨肉,其他的,你可有可无!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不可否认,母妃杀了你的皇后,但你却诛了她九族,你更狠,更绝啊……”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哪样!?”凌风露出鄙夷的神色,“你早不召我兄弟回京,晚不召,偏偏在你快死了的时候才召,你夜这样能弥补得了什么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帝哭了,无助的哭了,“父皇知错了!回来好吗?江山给你,皇位给你,只要你,……原谅父皇……父皇,并没有放弃你们啊!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在身边保护着你们,父皇,真的不想在最后的时日里,也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凌风望着自己眼前,这个恨入了骨的父亲,一时之间,却又无从言起,只得无言,怔立当处。
“答应父皇,即位好吗?”皇帝牵上凌风的手,这一次,凌风再无退避,只任由皇帝抓着他的手,几许温暖,却是这些年他所不敢奢求的,乃至于,如此的不自在。蓦的一颤,凌风再次抽离了他的掌中,冰冷的问:“我即位?凌霄呢?他怎么办,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如今,突然的把他拉下位,你觉得这是最好的抉择!”
皇帝摇着头,“昂内的溺爱,已铸下大错,他如果明白自己的斤两与立场,他根本就无颜,甚至连站出来的资格都没有,本该是你的!”
“我的?”凌风一笑,将另一只手,覆上自己手腕上的血,已然有几丝泛干的痕迹,结了浅浅一道划痕,任风而干。坦然的,他此刻的心思,“有些事,永远不能够弥补,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位,与你那锦绣江山!我要的,你远远在童年之时,便被你给抹杀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哭了,心中最真最真的一刻,便在此时。
骤然眼前划过的,是那清丽的容颜,他期希着,那玉指轻轻划过,抚去他这身风霜。皇宫,这处金碧辉煌!他环望了一眼,道:“这里,再不属于我,今日来此,就是想了断一切,从此之后,家国天下,与我无干!”
傲然只视,那天子威严。
底靴,踏上地上那滩半凝半固着的血迹,一步一个印子的,缓缓迤俪而出,直至宫门‘咿呀’的一声,大打开来。一丝阳光折射而进,照在他的脸上,他从未似此刻一般的轻松过。
此时宫门之外,依然等候着那几个兄弟,堪堪略扫而过,凌风却把眼光放在了其中一个自进宫来却还未曾晤面的兄弟——太子凌霄的身上。
凌霄,此时却也以同样打量的眼光望着眼前的凌风,就在眼光触及凌风手上的鲜红止时,众人倒戏了一气,顺着足迹下一行血迹的迤俪蜿蜒而去,——皇帝正颓废的,坐在了那滩血之中。
凌霄堪堪一退,惊讶着神色,望着另羽,惊呼一声:“凌风,………凌风轼君,轼君了!
释君,一声动。
宫闱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