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静,月色皎皎,清涵院的主卧却是灯火通明,六姑娘突然梦靥了惊醒,在榻上值夜的香蕾忙冲了进来,竟是连衣衫都来不及披网游之天下无双。掀开帐幔,只见自家主子目光呆滞,额头布满汗珠,双手正揪着身前的锦被角落,贝齿紧紧地咬着唇瓣,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姑娘,来喝口水压压惊,奴婢陪着您。”
沈嘉芫置若罔闻,甚至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她满脑子只剩下梦里那蜿蜒不止的鲜血,整个人征然若呆。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梦见慕府被灭门时的惨况了?她闭了闭眼,父母弟妹的哭声不停响在耳旁,质问着自己为何抛弃他们。
从来不曾抛弃,是命运给自己开了个玩笑,原来即便不再做慕婉,亦不能摆脱命运的安排。沈嘉芫心底生出谴责,她愧疚这些时日来的安逸,她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她对不住慕家枉死的百余人口性命。
痛苦地用双手捂住双耳,沈嘉芫摇晃着脑袋似乎要驱散这等念想,却发现那些空灵责怪自己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扩大。紧闭的眸角不禁渗出泪水,她不能自私的在沈延伯府内享千金恩宠,血海深仇是她生生世世的不可脱去的禁锢,她没有选择!
父亲毕生忠心耿耿,最后却被冠上勾结造反的罪名,连个身后名都没有保住。
身为人女,自己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然前世的生活、前世的艰难、前世的折磨,让她退缩、恐惧和害怕……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最后含恨而终?可即便再不甘心再不情愿,沈嘉芫亦没有第二条路能走,因为她是慕家的女儿。
“姑娘、姑娘?”
看到六姑娘又是哭又是摇头。面露痛苦和煎熬,香蕾担心坏了,适逢听到屋外响起许妈妈同香薷的声音,便欲起身去开门。熟料才转身就听到主子微哑的说道:“我没事,让她们都回去吧。”
“可姑娘您……”
香蕾正茫然时,原坐起的主子突然又缓缓躺了下去。若无其事的吩咐道:“多留盏灯。”
后半夜。沈嘉芫望着被烛光照曳下的茜红帐幔,久久不能入睡。
未过几日,安襄侯府来了人,说七姑太太请六姑娘过府。
这是数年来惯有的情形。谁都没有多想,沈嘉芫亦不拒绝,回院子收拾了番便跟着来人而去。
世子夫人叮嘱许妈妈等人仔细侍候。
车轴转动的“碌碌”声响在耳际。沈嘉芫轻放在坐下紫色团花软垫上的纤手渐渐收紧,内心已然有了新的计划。即便她想为自己真真正正的活一世,亦不能忘了前世的家仇。最起码如何都必须替慕府沉冤得雪!
否则,她再是自欺欺人,依旧抵不住良知的谴责,亦不可能真正放下过去。沈嘉芫很清楚,这几月来刻意避开安沐阳,正是没有放下的表现。那个令她既爱且恨的男子,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慕家出事的时候。德隆帝才方继位,安襄侯爷可谓是权倾朝野。根本没有哪家公卿贵族能与之相比。安沐阳利用自己报仇心切故意误导,说是将军陷害,亦还编造了种种“证据”令自己信服,使得她心甘情愿替他们安家卖命校园全能高手。
提起这个,她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便又燃起,恁得欺人太甚!
近两日总呆在清涵院里,沈嘉芫想的很清楚,要想查清当年缘由,最根本的还是从安襄侯府入手。故而,七姑姑这回相邀,相较从前避而远之的态度,她欣然而往。
马车行得极慢,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抵达安家。
管事的上前相迎,然神色为难,颇是遗憾地禀道,宫里突然来了懿旨,夫人进宫去了。
沈嘉芫微楞,在众人紧张的神色下,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怒,浅笑了言道:“姑姑既然特地寻我过来必然有事,我进去等她。”
“夫人亦是这样交代的,表姑娘请。”
被奉承讨好的迎进了内院,跨过垂花门的时候,沈嘉芫忍不住望了眼不远处的亭台楼宇。那里,怕就是安家父子等人处政的的地方了吧?不知能否查到些蛛丝马迹,但余光睨着左右就苦恼,估摸连脱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没过片刻,沈嘉芫便发现是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管事的将她领到了厅堂,而后便有年长的妈妈张罗着沈家带来的奴仆下去吃茶叙旧,她方缓了口气亦透出几分窃喜时,却听得身后的婢子拒绝道:“谢谢这位妈妈,不过奴婢等还要伺候我家姑娘。”
“小丫头年纪轻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往千里去。”许妈妈见香蕾如此直接地拒绝,竟是丝毫颜面都不曾给对方,忙冲来人赔笑,跟着婉拒道:“并非不听妈妈安排,就是我家姑娘跟前还需人伺候,片刻离不开人。”
沈嘉芫就想起了出府前世子夫人的叮嘱,对方还有意无意地提及上回的事,好似生怕自己在安家出事的模样。她最近思量着前世慕府冤屈的事,对这位亲母谈不上冷淡亦称不上热络,隐约就是个敷衍的意思,熟知对方却越发热情了起来。
此刻听得许妈妈们不肯离开,内心瞬时就漫起了迷茫,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都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沈嘉芫既然早在对方去广盛楼回来后对自己吱唔隐瞒时,对她就多了层防备,就再没存过其他的盼头。
“方听说表妹过了府,我们可是好些时候没见到她了。”
屋子里众人聚着,就见到从门外走进两个容貌艳丽的少女,年纪相仿均长于沈嘉芫,神态间有几分相似,俨然是对姐妹花。两人被众婢仆簇拥着相继近前,穿着绯色霞彩云际纹样褙子的女子亲热道:“听说母亲接了芫妹妹进府。我这得了风声可就忙赶来了。”
“见过两位表姐。”
安襄侯府里的人脉关系,沈嘉芫前世就熟知。除了安襄侯爷原配乔氏生的当今皇后安巧容与世子安沐阳、七姑姑所出的三少爷安沐附,这侯府里还有庶出的二少爷安沐陪、二姑娘安佳容和三姑娘安欣容,其中二少爷与二姑娘是对双生子,乃乔氏的陪嫁夏氏所生。
沈嘉芫还知晓,二少爷安沐陪是安沐阳的左膀右臂。素来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前世亦曾有过接触,印象中缺乏主见、处事优柔寡断。
“芫妹妹怎的这么客气?从前你可都唤我佳姐姐的。”二姑娘红唇开启,笑得极为和煦。
沈嘉芫便顺其意喊了声“佳姐姐”,跟着望向旁边的安三姑娘。亦称作“欣姐姐”。
安襄侯爷自原配乔氏去世后对大姨娘夏氏很是照顾,连带着二少爷和二姑娘在府里亦很受器重,而三姑娘是安襄侯爷娶沈氏过门前最为宠爱的二姨娘所生。这些年亦颇得父亲宠爱。安沈氏作为继室,身下仅有一子,而丈夫自娶她后即便是在屋里象征性的纳了两房妾侍。却再无人所出,对跟前这些庶子庶女倒也关爱。
原主过去常来侯府,和安家姐妹交好很在情理,沈嘉芫没有多想。
三人坐着说了会子话,安三姑娘说有些不舒服便先行离开。
二姑娘就提议陪对方去园里赏花,出门时看着身后的侍从就有些恼意,招来旁边的妈妈便训教了番。说是没眼色的东西都不知晓招呼。似有人要想解释的,许妈妈却接了话应道:“姑娘们在一块。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沈嘉芫自然是点头。
却说这安二姑娘,倒还真真是个直性子,说话颇有几分口无遮拦,连着宅子里有些囧事都没有遮掩。
沈嘉芫在旁静静听着,突然发现她脚下方向直接往南,就忍不住停下了步子,“佳姐姐这是要带我去哪?”
“必然是带你去瞧好看的。”
安二姑娘朝后仅远远跟着的两侍女睨了眼,凑近嘀咕道:“芫妹妹不知晓,前不久皇后娘娘赏了大哥两条彩鲤鱼,浑身鱼鳞通锦,这太阳光下在水里游着,可好看着呢。”
“这、去外院不太合适吧?”
安二姑娘顿了顿,似乎好奇对方这等脾性的人怎么居然故意拿捏起性子做矜持,然即刻就回道:“妹妹放心,外院里无人,不说大哥、二哥,就是三弟都不在府上呢。”
“哦?”
沈嘉芫微讶,脑海里似有念想闪过,四下无人吗?可是个好机会。当下亦不再推辞,佯装成极为好奇兴奋的模样就跟着二姑娘到了外院的池塘边,两人凑着还真起了兴致般看鱼儿游动。
望着旁边笑颜如花的少女,还有亭子外立着的两个侍女,沈嘉芫想着该如何躲开她们。原主虽然对安宅里的布置了如指掌,可自己还真是觉得陌生,除却知晓安沐阳的书房唤作乐韵斋,便隐约只记得是地处偏东的。
“二姑娘,三姑娘突然觉得心口疼闷,您可要去瞧瞧?”
不知从哪跑出来个婢子,说出的话将亭内的两人都吓了大跳。安二姑娘亦紧张了起来,将鱼食递给旁边的近侍,上前质问道:“三妹妹怎么了?”
那婢子不知是慌的还是亦不明白,说得极为吱唔含糊。
二姑娘便侧身同沈嘉芫称得立即回去,后者自然说是同去,对方却觉得惊动客人疏于礼数,先安抚了番便让她先呆着,亦留了个婢女在旁。
这等处境,沈嘉芫求之不得,然隐约地又似感觉到了什么。她心底疑惑尤存时,果不其然没过片刻便有人将二姑娘留下的婢女给唤了离开。
很显然,并非巧合!
然机会难得,沈嘉芫不知是谁要这般安排,可她那份欲要追查当年慕府案件缘由的迫切心理,催使着她前进。路道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居然让她凑巧听得路过的婢女隐约提了句乐韵斋的方位,很轻而易举地就到了那。
院落外很空很旷,沈嘉芫知晓,这是他的习惯,一如当初的别庄。
会是安沐阳在里面,他故意引诱自己前来吗?
可动机又是什么,难道还以为自己是对他满片痴心的原主?
挣扎了片刻,沈嘉芫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轻易就能得到,那等消息、资料怕亦是不会有价值。如果、如果当真遇到了安沐阳……她袖中的双手握紧复又舒开,早晚是要面对的!
哪里能让他如此安逸逍遥,还生怕没些瓜葛才担忧呢,左右都不会比现今情况更差的的境况了。
提步进院,果真是四下无人。
他喜欢朝西的屋子,沈嘉芫步子侧东。
书房内有股淡淡的墨香,很轻很浅,亦如曾经那熟悉的气息。沈嘉芫那定在门掩上的手指用力推开,闪身就进屋合上了门。门窗紧闭,光线根本不足,沈嘉芫只能隐约看个大概,正对着是张楠木红漆的大书桌,上面整齐罗列着很多书籍,旁边的水墨写意宽口轴缸内置了很多卷好的图画。右面空旷只摆了几把太师椅,左方很大,立着许多摆满了书籍的立柜,四周墙上挂着字画,书桌后的横台案架了把宝剑。
书房布置大气,亦透着几分肃然。
是他的格调。
沈嘉芫的视线很快扫过,并没有多加停留,她清楚此刻的处境,亦知晓心中事情的严重。若是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总沉着于那些男女私情的过往里,才真是无药可救!她动作速度就移到书桌前,而后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边翻看着桌上累叠着的书籍册子。
事有牵扯朝堂,却不是她所想感兴趣的。
往后坐下,左右开着抽屉翻看,其中摆放的有印鉴名书,然当打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时,其中空荡荡的只有卷字画。不知是什么原因的催使,沈嘉芫竟然就生生止住了本系列流畅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将它取了出来。
她屏息,随着缓缓转动打开,红梅白雪的背景下,出现的是个打着杏花纸伞的少女。红色的鲜衣外罩了件白色狐裘,表情清浅漠失,但在努力展笑,双眸却依旧掩不住哀愁。
这容貌、这神态……沈嘉芫伸手捂住双唇,竟是她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