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马车回到清涵院,将军那般朗声哀求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旁。
她从不知,他会露出这样的面色,还是当着个陌生的少女。
只因,他认定自己知道慕婉的消息……
心情有些沉闷,不太想说话,接连后的几日,除了请安,就没怎么出院子走动。每日送来的药,沈嘉芫均偷偷给倒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很正常,除了有些畏寒,并无其他病症。
根本就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羸弱!
沈嘉芫更加肯定,世子夫人以前,定是时而在药里动手脚。
闲时,香薷陪着六姑娘在炕前做针线,随口说道:“姑娘今年的气色比往年好了不少,果真该听夫人的,早些时候用药。”
沈嘉芫抿唇笑了笑,并不解释。
香蕾就在自言自语道:“姑娘身子好,七姑太太就不怎么过府来瞧您了。否则,以前这个时候,姑太太和表少爷,自是几天就上门来探视您。”
闻者心里“咯噔”一下,是因为这个吗?
难道就是要安沈氏母子频繁进府?
沈嘉芫略有些明白,蔡氏总盼着自己能与安家表哥好,怕这才是她的目的。
可现今这关键的时期,两府往来的次数已经越发少了,安沈氏在京中原是出了名的爱和娘家走动,可也愣是几个月没有登门。
因为没有吃药的缘故,所以沈嘉芫并不清楚,被她倒掉的那些药汁里是否会致使她虚弱。
“姑娘,白芨姐姐来了。”
香蕾忙去打帘子让白芨进屋,沈嘉芫搁下手里的秀棚,望着进屋的人儿,好奇道:“这时候怎么会过来,祖母有事吩咐?”
白芨行了礼,凑近了笑道:“怎么。姑娘这只有白薇姐姐来得,奴婢没事就不能过来?”
沈嘉芫是知晓她性子的,见她并非传话亦无要紧事,就让她坐下。让香蕾端了热茶上来才开口:“来得,谁说不行?我只是想着,这时候你不该是在祖母处侍奉,怎的有空会过来。”
“老夫人原是和大夫人商量着三姑娘出阁的事,可巧齐夫人来了,这不在花厅里会客呢。”
沈嘉芫先是愣了愣,“齐夫人?”
转念倒也不是如何是上心。续言道:“既然是会客,你还溜出来,回头葛妈妈找不到你,瞧你回去受不受罚。”
白芨活泼的搭上沈嘉芫的胳膊,讨好道:“好姑娘,奴婢这还不是来给您传消息,你竟还来吓我?”说着亦不见忧色,停止了身姿扬声道:“左右奴婢是来了姑娘这。您就是告到老夫人跟前去,我也说是被您给拉进来的。”
几句话,让屋里笑声不断。
片刻。沈嘉芫方好奇的问道:“既是来给我传消息,怎的不告诉我是什么事?”
“姑娘着急?”
白芨这人性子素爱打趣,不过她终归是老夫人跟前当差的,懂得察言观色,并非同每个主子都如此。
她与白薇性子要好,深知六姑娘性子,亦知她平和不爱计较,这才敢在她跟前拿乔。
只是,她这语调里,竟似含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你这丫头。说是来跟我说事的,如今又摆架子,诚心逗我是不?”
沈嘉芫佯作生气,喊了香蕾就说要收回她的茶,急得白芨忙坐起身,捧过瓷盏就是嗔道:“姑娘何时这般小气了?奴婢来讨杯茶喝都不肯。回头可别找我打听事。”
沈嘉芫亦无奈的跟着笑了出来,“拿稳点,别撒了出来烫着手。”
白芨重新坐下,捧着茶杯暖手,脸上收去了方才的嬉笑,自然的与旁边的香蕾说话。道她如今跟着六姑娘养的又白又胖,自己过来,都不知拿些好东西上来,真可惜姐妹多年,都没个良心。
后者被说得大喊冤枉,然沈嘉芫亦看出了白芨的意思,借道让香蕾去包些点心待会让她带回去。
香蕾出了屋,白芨凑近了神秘道:“姑娘,您可是要有好事了!”
“好事?”
沈嘉芫疑惑的反问:“什么好事?”
“方才齐夫人陪老夫人说话时,好似是要提亲呢。”
沈嘉芫浑身微震,惊道:“提、提亲?”
白芨点头,别有深意的盯着六姑娘。
沈嘉芫亦望着她,心底有些揪紧。她想到了齐乾公夫人人前待自己的表现,甚至还让她家儿媳妇跟自己交好……不由就是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期,她有些排斥谈婚论嫁。
然这等事,轮不到自己做主,就只好在心里暗道,祖母该是不会同意的。
她和伯爷,不是还准备着算计将军么?
“姑娘,您不会是给吓着了吧?”白芨被盯得发憷,只好安慰道:“您别急,奴婢听着,齐夫人是在试老夫人口风,并不是今儿就提。她总念着姑娘您,还说要有您这样的闺女在跟前多好,奴婢私以为她就是这个意思。”
若说齐夫人安这个心,沈嘉芫倒是能信几分。
不过,齐乾公府和沈延伯府都是大家,若要议亲自然会请人上门,而非自己冒然提亲。只是,齐家过去虽不显贵,可这几年已经越发的好,而先前齐家的二爷齐天佑跟着将军赴战,亦立了大功,听说眼下在御前行走,德隆帝待他也很赏识。
他家若是提亲,府里怕是还不太好拒绝。
沈嘉芫是作为沈延伯角度思考的,因为齐乾公府本是个特殊的,他即属旧贵公爵府邸,但真要说兴盛却是在这几年,而和新贵尤其是昌威将军府往来慎密,感情极好。
白芨特地过来,再瞧着她的眼神,提的就是自己么?
沈嘉芫还真不明白,传说里挑剔无比的齐夫人,怎么就相中了自己?
“祖母怎么说?”
白芨摇头,“老夫人哪里会说什么?自然是说笑两句将话题给带了过去,奴婢在旁瞧着,她老人家亦很惊讶呢。”
果真是惊讶……关键还是齐夫人亲自开口。
齐家即便有心。亦可以让四夫人程氏先私下试探下老夫人,何必要主母跑来开口?
她怕就是料准了这点,沈家会权衡着不好拒绝。
“姑娘、六姑娘?”
见她沉默,白芨推了推她。“您没事吧?”
“没、没怎么。”沈嘉芫淡淡笑了笑。
“其实也不用急,老夫人素来就疼您,自然会顺您意思的。不过方才那场景,奴婢瞧着齐夫人说起她家二少爷时,老夫人听得倒还挺认真的,许是就觉得齐二爷确实不错。”
“齐、齐二爷?”
沈嘉芫脑子里“轰”了一声,她怎么会不熟悉这个称呼?
八妹妹总将她这二姨哥给挂在嘴边。而齐二爷与将军关系又好,沈嘉芫是见过他还说过话的。
论前程,他确实是京中名门子弟里的皎者。
只是……
沈嘉芫抬头,“四婶可在那?”
白芨点头,“齐夫人过府,四夫人自然是陪着的。”
“那八妹妹呢?”
“八姑娘不在。”
白芨见对方脸色有些凝重,就费解道:“姑娘,有什么不妥的吗?”
沈嘉芫就轻轻摇首。脑海里仍是震惊无比,适逢香蕾的声音响在门口,“咳”了声才进屋。
她是个有眼力的。沈嘉芫让她将点心递给白芨,“多谢你特地过来一趟。”
“姑娘还跟奴婢客气?”
白芨露出个了然的眼神,起身复说了几句就离开。
香蕾送她出院子,回屋见姑娘依旧是怔怔的坐在炕上,虽不知是怎么了,然想来她是不会再有兴致做针线,便转身轻手轻脚的要退出去。
沈嘉芫却出声喊住她,而后下了炕就让她替自己理妆。
香蕾好奇道:“外头不比屋里,姑娘可别冻着。”
“就你多话,哪有那样冷?”沈嘉芫面色如常。见她还要再劝,即道:“你去外头看看,这府里行走的人冻死了没?”
“姑娘……”香蕾很是无奈。
出了清涵院,沈嘉芫是想转旁边道往后面的颐寿堂去的,可方侧身就突然转道,朝广盛楼的放下走。
“姑娘要去夫人处?奴婢方听剪秋说。府里来了客人,世子夫人怕是和老夫人都在陪客呢。”
“嗯,我知道。”
香蕾就更不解了,“姑娘若有事要找夫人,不如直接去老夫人处,她定是在那的。”
“无妨,天冷,多走走权当热身。”
香蕾总担心着主子身体,想劝她少走动却又记起姑娘性子,所以就遂了她。
到了广盛楼,院子里的郑妈妈就回禀说世子夫人在颐寿堂,要不请姑娘进内等等。沈嘉芫则摆手,转身就道:“不必,我直接去祖母处。”
她和香蕾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白芨亦不过才回来没多久,站在廊下看到她就迎了上来,站在庭院里福身打趣:“奴婢就知姑娘性子急,定是坐不住的。”
“知道我怕冷,非得引了我来,瞧都安了什么心。”
白芨扶着她边往里边笑,“这倒成了奴婢的不是,得、回头我再也乱嚼舌根了。”话毕还象征性的闭了闭嘴。
引得沈嘉芫“噗嗤”而笑,轻轻
打了打她的胳膊,“就属你会说话。”
花厅里,大夫人、世子夫人、四夫人都在,再瞧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大奶奶,沈嘉芫心道还真是人都到了齐。
同时,她也意识到,白芨所听到的话,是齐夫人当着这么多人说的啊?
这宅院里的人,哪个是简单的,怕是谁都能给才着。
即便这回齐夫人是玩笑试探话,可亦表明了她府里的意思,沈嘉芫觉得有些不好。
少女进屋,众人的目光便均落在她身上。
沈嘉芫面露惊讶,转而就规规矩矩的上前请安,而后还见过齐夫人。
世子夫人早向她伸出来了手,“这么冷的天,芫儿怎的过来了?”
“方去广盛楼,母亲不在,郑妈妈说您在祖母这,我就过来了。”
“芫姐儿。你身子如今虽好些,可终究还是要仔细的好。”老夫人说着,就冲她招了招手,旁边的大奶奶就往旁边挪了挪。
沈嘉芫喊了声“祖母”。口无忌惮道:“母亲每日都差人送药来的,孙女已经好多了。”
“早先听说你家小六身体总不好,现今还吃着药呢?”齐夫人很是紧张。
“女子家难免身子娇,芫儿小时候受寒,后来就难免有些不适,不打紧。”说着握住沈嘉芫的手,老夫人就看着齐夫人笑:“我家小六顽皮。瞧着天冷的就还过来,仔细着了凉。”说着让葛妈妈送杯姜茶来。
“孙女没事。”
沈嘉芫知道,姑娘家说有病根自然不好,若论先天的传出去更是严重。所以老夫人隐瞒这个事,很正常,奇就奇在居然还解释的这样清楚?
若是想让齐夫人绝了意,便让她含糊不清的疑惑着,何必如此?
她心里有些怪异。
“这是你们家小六孝顺。这样的天斗不忘给长辈请安。”
最初的顽劣,就说成了孝顺。
沈嘉芫亦心服了她,“六侄女必然是孝顺的。否则我嫂子也不会将她当宝贝般宠着了,瞧老夫人那搂得多紧。”
四夫人坐在齐夫人旁边。
这感觉,倒像是在宣传自己啊?
沈嘉芫暗暗觉得,这趟好似还是来错了。
可沈家的意思,不是将军么?
“婶婶也拿我取笑,回头就该别人打趣八妹妹了!”沈嘉芫俏皮笑着。
老夫人则轻道:“你婶婶说你两句,竟还顶起了嘴,平素的书都白念了?”
沈嘉芫更觉迷惑,若说先前,如此的场景也不是没有过。可老夫人不会说这些,甚至还会被逗笑,可现在……虽说是玩笑的语气,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似自家里和安家关系冷淡、七姑姑不如何过府后,老夫人就不怎么爱与自己说笑了。
平时过问的都是些功课。而那会掏心窝子的说了半日后,也不见她再如何暗示。
对方的心思,果真难猜。
然而,这等场景落在齐夫人眼里,自然是明白的看出这位六姑娘平素是老夫人亲自教导,那想来品性等都差不了。再者,为人孝顺、看着也乖巧,模样也不差,倒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她以前听说沈延伯府六姑娘骄纵任性,如今倒觉得是传言太虚,是越看她越觉得满意。
出身高贵,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齐夫人不由就望着少女点头,直等出了老夫人院子,与程氏往她的沅陵楼去的路上,还问道:“表妹,你说这事,可能大不?”
四夫人过去打着想女儿沈嘉萝和六侄女亲近,而后借由她的关系讨好安沈氏,然后让她今后做安襄侯府的主母。但如今这两家关系不乐观,她亦不敢在这档子筹谋。
因四老爷没有官职,程氏对朝堂上的事知晓不多,满心思都搁在内宅里。
她想着,要自家闺女,将来胜过六侄女,比她风光!
齐乾公府朝堂根基不稳,虽有个出息的二爷齐天佑,些许是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可齐家将来又不可能传到他的手里,而世子爷齐天佚是个身残的,将来能有多少出息?
其实,程氏与齐陆氏的关心本并不算亲厚,只是后来见她到底是公府主母,这才故意接近交好。
要说让程氏将自家的闺女,许给她的儿子,四夫人是大大不愿的。
好在,人家眼光亦高,挑中的是三房的姑娘。四夫人平时跟在世子夫人身后,亦受了不少闲气,管她女儿嫁得如何?倒不如先用芫姐儿来讨讨表姐欢心才对。
于是,四夫人就似认真琢磨了番,最后在对方忐忑的目光下,笑着拉了她的手便道:“许是能成的。”
“真的?我看你家婆婆,好似没那个意思啊。”
齐陆氏虽说脾气不好,可眼睛倒也尖锐,皱着眉头就道:“我意思表达的这样明显,方才也不见她留我下来,多说说话。”
“表姐,你急什么?芫姐儿是府里的掌上明珠,谁不是捧在手心里疼着?你今儿若惦记的是旁人,老夫人许还会给你个说辞。可她……三嫂子都没表态的,老夫人又怎么好做主?再者,芫姐儿,还不知愿不愿意呢?”
“这种婚姻大事。哪是姑娘家能过问的?家里长辈做主就是了。”
齐夫人啧了啧舌,回味着对方刚说的话,“若论你们府里其他姑娘,我可看不出哪个姐儿比得过她的?六姑娘马上就十四了吧?过两年怕是要出落得更好,关键我瞧着她性子也好,是个好处的。”
四夫人就在心底腹诽:你齐家大媳妇温氏,性子还不够贤惠的。不照样被她比着错挑?
这位表姐闺中的时候性子就刁,还真是看到有什么好的都想着笼回家,好似什么都该是她的一般。
若要说芫姐儿,她怕是还不知那性子呢。到底是为母的人,齐陆氏说这府里没个姐儿比得上六侄女,那自己的萝姐儿算什么?
不过,程氏有心撮合,就强忍着。只宽慰道:“芫儿是自小听话的,三嫂待她也素来疼爱,连我们府姑太太。都紧张的要紧。”
姑太太,自然是安沈氏。
齐夫人知道,安沈氏身为安襄侯府的续弦,自家和他们没交情可也没过节。虽说,近来安襄侯似乎不太得圣意,可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她眼里也是个厉害的。
于是,齐陆氏觉得,自家必须娶沈家六姑娘过门。
她必须要趁着这些年,自家发展得还算好。如今二儿子在德隆帝又得脸的时候,赶紧给说个高门媳妇。否则,真有什么动荡变故,自家可不想再过那种无名、默默的生活了。
四夫人引了齐陆氏到自己屋里,又说了好会子话才送对方到门口。
而沈嘉芫,便是跟着世子夫人出了的颐寿堂。许是接触的多了。她亦算了解了蔡氏的性子,就乖巧的走在旁边,静等她开口。
可出乎意料的,只等到了两个院子的分岔口,对方依旧不曾说话。
见世子夫人叮嘱了番“回去好好歇着、多添衣”等场面话就准备离开,沈嘉芫忙喊了声:“母亲。”
世子夫人转首,好奇道:“怎么,芫儿找我有事?”
盯着对方,竟好似有点疏远,没有了过去的感觉。
沈嘉芫就摇摇头,“没有,天冷,母亲也多注意身子。”
“嗯,回去吧。”
世子夫人转过身,渐渐消失在沈嘉芫的视线里。
她在原地发怔了半晌,觉得奇怪,怎的最近蔡氏怪怪的?
白芨是个侍女,听到的肯定不多,她原以为能从世子夫人口中得知些什么,谁知对方是这样的态度,沈嘉芫一头雾水。
“五姑娘,风大,回院吧?”
香薷在身后提醒。
沈嘉芫点头,这才静静往清涵院去。
而世子夫人无精打采的走在道上,旁边蔡妈妈就相询:“方才姑娘偏是有话想问您。”
“是有事,她如今不似过去,方才的气氛,哪里能察觉不到些什么?”
蔡妈妈就追问:“那夫人怎么不寻她说说?”
“我费这个心做什么?”世子夫人冷笑,“老夫人心里的想法谁能才明白?她让我不要插手这事,我何必在这当口惹恼她?再说,如此变来变去,最后惹上了齐陆氏,她可不是个好性子的人。”
“齐夫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生的心思,竟是想娶咱们家六姑娘?”
蔡妈妈觉得对方太过自以为是,“莫说齐家二爷不是世子,即便是,老夫人怕也舍不得将六姑娘嫁到那样的人家。京里谁人不晓得,齐乾公夫人性子最难伺候,瞧方才在场,四夫人都不敢帮着说话。”
“芫儿是我屋里的人,程氏哪敢多嘴?”
世子夫人高瞥了眼,继而纠正身后人道:“舍不得芫姐儿吃苦,有那样个婆婆的,不是老夫人,而是咱们家姑太太。”
“可七姑太太如今都没怎么过府,且最近两家……怕是有心也管不着啊。”
世子夫人却肯定道:“要真给芫姐儿议亲,她回回来的,就是不晓得老夫人什么时候让她知道。”突地,似想到了什么,咧嘴笑道:“姑太太没眼见,若要她选,必定是祖上有功的齐乾公府,更甚草莽出身的昌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