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妖狐在他的巢穴里躺著,有气无力,非常慵懒。
他一人独酌,只管在四面寒风的廊下穿著鲜红亵衣。
夜风钻入了前襟,撩开一束青丝,把身子吹冷。
屋外是桃花,那是他所喜欢的,至於他为什麽喜欢,却又是不愿想起的事了。
酒非常好喝,略微辛辣,带著须臾的热切微微的冷酷,总抓不住一样——那是还未去掉的天性,就像是小和尚的那嘴唇,而后劲如此大,却又像小和尚给他的伤,那么意想不到。
初次见面,原来并没想到是这麽一个人。
寺院派来的除妖人,打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梵香味。
这味道里透著风尘,似乎是漂泊许久的行者,勾起往昔记忆。
当他还是只狐狸的时候,那时候,鼻子比现在还灵,闻过的气味是不会忘记的。
就是那种味道──太熟悉,太熟悉!
他忍耐不住,就想来见见这人。
他以为刻苦清修的气味一定是个长者,不曾料想见到的并非白胡子老头,却是个美少年。
沈静的气息,稚气的眉目,不应该配合在一起的东西都合到了一起,朱砂点住的额头,干净得让人想玷污。
和那人一点也不相像……可是,为什麽要相像呢?
戏弄这样的一个少年,难道不正是件赏心乐事吗?
他邪佞地笑了,手捧美酒暗自动著坏脑筋。
狐狸本就是吸人精气过活的,身为九尾狐,虽不是必要,却也是爱好之一。
至於方法,如同人间口耳相传的一样,虽然剃度过的脑袋非常可惜,那件合身的僧袍却让人有了脱掉它的欲望。
这小和尚的精气想必和这酒一样的味美。
酒在树下埋了,多少年的浸淫等待,气味带在体内,而在那个时候,他吻那少年时,气味沾染上他。
八百年修炼到的妖气,以那年轻人的能力,恐怕是无法消除……留了记号,跑不掉。
这麽想著,奉桃轻浅一笑。
晨曦微露,室内点著灯,这是间华丽的房间,平日一定常熏香,味道浓烈,可是莲心怎麽也闻不出来,齿颊间残余的气味占满他的嗅觉。
香豔消魂的美酒气味哪里像是桃花?简直就是妖魔!
他漱了几百遍的口,也丝毫没去掉它,仿佛已渗进了身体,丝丝入扣!
──“那是什麽东西?”
──“没什麽,真的,那只是桃花,桃花原本不香!”
那家夥笑得奸邪!
和尚心中忐忑不安,他站到了铜镜前,懊恼的看著自己的脸孔。
“好俊俏的脸!”这是妖怪戏弄他的缘由吗?邪魔的理由。
和尚长在寺庙,皮囊是虚空,从不会有人关心。
这张脸带着冷酷和坚韧。妖魔看见他如同见到伏魔的金刚,纷纷避退告饶。灰色的僧衣下是年轻的身躯,少年固然瘦削,修行锻炼出他结实的体格,从十六岁开始游方除妖,一直都奔波转栖,到处征伐妖邪,身上留下不少的伤。
这苦修的身体,刚毅的脸孔,未曾得一句轻薄言语。
那妖怪分明转着下流的行想,出言调戏……怎会有这麽□□的妖邪?
“我叫奉桃,不是你能对付的妖怪。”
若真如那妖怪所言,接下来他想干什麽?
而自己,若明知道不敌他法力高强,又该怎麽办?
莲心克制住不安,微微叹息,解开衣带,僧袍从肩头滑落。
他略显瘦削,却匀称结实的脊背上露出一幅纹身。莲心侧转身,在镜中专注地看著它。
红莲庄严肃穆地盛开在褐色的皮肤上,随背上肌肉的起伏,一直勾勒到脊尾,占满整个脊背,虽年代久远,仍旧是鲜明的朱砂色。
那是西方极乐净土中盛开的莲花,佛祖座前火焰化成的救世之花。
——莲心还记得当时纹身的疼痛,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觉得那疼痛如同地狱。
自己生身父母是虔诚信徒,他们听寺中的和尚说,他们的孩子深具佛缘并且身负异禀,于是毫不犹豫与他割断尘缘,从此再不见面。
凡这样的孩子,寺院从小就收养下,并在身上刻上标记。他的标记是红莲火焰。
方丈说:“莲心!你剃度为僧,名取佛祖座前莲花,是要你显佛祖无上神威,解众生悲苦!”
他的神情渐渐庄严,又如初时佛一样清净无欲。
他闭上眼,念诵经文,想让齿颊间的恶念得以消减。
──光明无量,照十方国无所障碍。
--池中蓮花大如車輪。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極樂國土成就如是功德莊嚴!
佛祖慈悲,降神力於我身,要我除妖灭魔普度众生。慈悲广大,一切灾噩皆可降伏!
烛光中,他脊上的莲花被照得忽明忽暗。
莲花像在燃烧一样,仿佛能炙痛身体,心中却澄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