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答,倒也不出夏侯缪萦的预料,只是乍然听到她如此毫不掩饰的明确拒绝,纵然是她,也不由的有些动容。
想必她身旁的赫连煊,此时此刻,更是如此吧?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当着他的面,不畏一切强权和阻挠,大声而坚定的宣告,她不愿意下嫁他人呢?
有时候,“不愿意”三个字,比之“愿意”,需要更多的勇气。
这一刻,夏侯缪萦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回过头去,望一眼赫连煊的反应。或许人都是本能的选择逃避,那些会刺激到自己的镜头。
意识到这一点,夏侯缪萦不由自嘲一笑。
司徒锐别有兴味的瞥了她一眼,面上的神情,却仿佛丝毫没有因为容珞琬的拒绝而着恼,一张天妒人恨的俊颜,反而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来:
“王嫂这样说,倒叫本侯伤心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煞有其事,夏侯缪萦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只觉一股恶寒油然而生。
好吧,这人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会“伤心”的物种。
却听司徒锐嗓音愈加低沉了几分,将薄唇间逸出的字眼,个个都咬的似浸了湿意一般:
“若王嫂果真不愿意,本侯也无意勉强……”
此言一出,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皆不由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夏侯缪萦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果然,便听司徒锐语气一转,接着续道:
“只不过,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件事,还关系到西秦国与北昌国两国的情谊……所以,本侯还是想听一下,秦侯怎么说……”
他这分明是将问题抛向了赫连武宸。借机给容珞琬施加压力吗?
夏侯缪萦不免觉得,他这种手段,有些卑劣。
但诚然他说的,她也想知道,在这件事上,秦侯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殿之上,不由陷入一种诡异的压抑和紧张之中。
“容爱卿,你认为呢?”
赫连武宸沉沉的嗓音,就在这绷紧的气氛里,骤然响起。
夏侯缪萦心中不由一动。
容将军却已站了起来。恭谨的向着秦侯行了一礼,朗声开口道:
“陛下,臣的女儿,既然当初嫁于北昌国为妃,这一世,自然要遵守北昌国的风俗习惯,所以,还请陛下做主,同意琬儿与北昌侯的这场婚事……”
他说的这样轻巧而冷漠,夏侯缪萦不由愕然。下意识的去看容珞琬的反应,但见她原本就毫无血色的一张小脸,此刻更是煞白如纸,那些满溢的被抛弃般的悲伤与不可置信,像是随时都会将她狠狠淹没一般。
夏侯缪萦突然觉得她是如此的可怜。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父女间的关系疏离到何地步,但仅仅是今日的一面之缘,她亦能够看得出,这容大将军对他这个嫡长女,远远没有对容珞琰的宠溺,甚至可以说是太过残忍。
望着容珞琬单薄纤细的身子,因为父亲这毫不留情的话语,几乎摇摇欲坠,明眸盛满欲落未落的泪水,整个人似风雨飘摇中,被摧毁的一朵茉莉花,叫人心怜。
夏侯缪萦不由的望向身旁的男人。此刻,他的眼里,满满倒映的都是她的身影,那些承载了太多的怜惜与温柔,讲不出声,开不了口,却如此的清晰,无法掩饰的倾泻。
夏侯缪萦从未从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他是真的在乎这个女子的吧?
微微垂低了头,夏侯缪萦只觉心间滋味,如淌过一袭微苦的黄连水,漫开些些涩然。
一时之间,堂上一片沉寂,没有人开口。气氛近于僵持。显然,成婚这件事,容大将军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秦侯似也无异议,即便容珞琬再不愿意,怕也是拒绝不了的。
夏侯缪萦正想着要不要来装个晕,暂时将这件事拖延过去的时候,却听容珞琬轻声唤了一声“父亲……”,似想要说些什么,但只两个字,便仿佛已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一个支撑不住,单薄的身子,瞬时向前软软倒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赫连煊,当他不顾一切的抱紧她的时候,夏侯缪萦只觉,满堂的众人,都在渐渐的远去,仿佛此间,只剩下他与他怀中的女子的存在,而她与其他人,只不过是一道无关紧要的背景,模糊,淡去,再也容不下。
“父王,容小姐她身子极度虚弱,还请父王允许儿臣将容小姐暂时带回煊王府,替她诊治……”
收回落在女子纤细皓腕上的手势,夏侯缪萦向着那高高在上的秦侯,敛衽行了一礼。
她能够感觉到,自她说出这番话来,包括赫连煊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瞬时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各色眼光,不一而足。
这一刻,她不想追究旁人是怎么个想法,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容珞琬说话一样。
须臾的沉默过后,赫连武宸点了点头,允了。
晚晴阁。
现在夏侯缪萦就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要敲门进去。
昨天将容珞琬带回煊王府之后,她将她救醒,眼瞧着她扑在赫连煊的怀中,嘤嘤哭着,犹如梨花泣雨一般,而男人则一遍一遍的软语安慰着,其中的心疼,藏也藏不住。
夏侯缪萦像个多余的第三者一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终于十分识相的,默默的走了出去,倒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其实,她并不怎么觉得心中难受,更多的是一种木木的感觉,就像是一道伤口,长时间的暴露在空气里,原本流淌的血液凝固了,也就觉不出先前的痛了。或许她只是太累了,原本前一夜就折腾了半宿,身子有些发烧,再加上在秦王宫的一番扰攘,闹下来,她当真是身心俱疲,所以回了自己的溶月居之后,她服了帖退烧药,便匆匆在床上躺下了。
这一夜,却睡得并不甚安稳,梦里总有影影绰绰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在她脑海里掠过,等她拼命的想要抓紧的时候,它们却混乱的纠缠在一起,根本看不分明。
这一觉睡下来,倒比不睡仿佛还要累些。所幸的是,早起之后,身上的烧,倒是退却了不少。
只是,刚刚洗完脸之后,她还未来得及吃一口穗儿熬的先天软糯的莲子粥,已经被容珞琬的贴身侍婢,请来了她所居的晚晴阁,说是有事相求。
所以,夏侯缪萦现在就站在这里,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掺和到他们的恩怨当中。
就在这时,屋里却有隐隐的语声透出来。细听之下,是容珞琬柔弱的还带些湿意的嗓音:
“阿煊……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嫁给司徒锐的……”
语声断断续续,飘进夏侯缪萦的耳朵里,她只听清了这一句。
想要敲门的手势,不由的一顿。赫连煊的清冽的嗓音,便在这个时候传出:
“琬儿,你放心,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本王都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这算什么?一大清早,她连口饭没有吃,却要站在别人的墙根,听人家深情剖白,互诉衷肠吗?
夏侯缪萦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顿了一顿,遂道:
“穗儿,我们回去吧……”
脚下甫动,却听门内传来赫连煊冷硬如冰的一把嗓音,说的是:
“什么人在外面?”
听着他这不盈一丝温度的语声,夏侯缪萦不知怎的,就是脚步一顿。一双手更是在她脑子反应之前,推开了这厚重的一道镂花房门。
“没有打扰王爷与容小姐细诉衷情吧?”
望着坐在床角,靠的极近的两个人,夏侯缪萦已是脱口而出,连唇角都不由的漾出几分冷嘲热讽的笑意来。
只是,甫出口,她便已是后悔的恨不能将自己这根舌头给绞了。好吧,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极了高门大户里争风吃醋的大老婆……果然昨天没有睡好,起床气发作了吗?
夏侯缪萦还是懊恼的想死。
“你怎么会在这儿?”
赫连煊嗓音清冷而暗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侯缪萦瞧着他一张凉若秋水的扑克脸,不知怎的就心中有气,刚想让他自己问问他身旁的“琬儿”,她怎么会在这儿,却听那容珞琬已经抢先一步,替她开了口:
“阿煊,是我派人去请王妃娘娘过来的……”
因是急于解释,女子轻细的嗓音,不由的牵扯出一连串破碎的咳嗽,光是听着,已叫人忍不住的怜惜。
但当眼睁睁的看着赫连煊,轻轻的帮她顺着气的时候,夏侯缪萦心中仍是不能控制的划过一道尖锐的刺痛。她忽而想起,好几次在人前,当她每每被他噎的一阵连连咳嗽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拍着她的背,动作有如轻怜密爱一般……但这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就像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这种表情,就是对着她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果然,这样的温柔与焦切,这样的担心与缱绻,是如何高的演技,也装不出来的……“不知容小姐请我过来,有何贵干?”
揉揉发胀的额角,夏侯缪萦突然开口道。就连她自己都听得出,从她口中吐出来的这句话,是如何的疏离与冷淡。
好吧,她从来不是什么宽容大度到能够看着自己怎么说也算是自己老公的男人,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的画面,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赫连煊似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抚在容珞琬背上的手势,不由一顿,望向她的目光里,喊眸潋滟,讳莫如深。
夏侯缪萦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紧张,不免又暗暗恨了很自己这口无遮拦。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床榻之上的容珞琬,突然掀起锦被,不等赫连煊阻拦,已是径直挪下了床榻,一双白皙娇小的足踝,竟连鞋袜都没有穿,就这么踏在冰冷的地上,然后双膝随之一软,便即跪倒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