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元宵(上)

元月十五,月轮如玉,清辉遍地,三五盏花灯悬檐下,为王都平添了几分喜庆温馨之意。

由于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垮了不少民居,能安心过元宵的也就只有豪门深宅的大户人家,沿街的花灯较往年少了许多,倒是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沿街露宿,看得人于心不忍。

“这些银子你拿好,到那边去买些吃的喝的给孩子们,去吧。”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得了施舍的妇人一连磕了七八个头,才欣喜若狂地捧着碎银子到百步开外的包子铺去买吃的。沉水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荷包,笑道:“没了。”

天逍摸摸脑袋,道:“你从宫门口就开始一路施舍,走了三条街,当然没了。”

“可见一人之力,难以兼济天下。”沉水别过那些不断道谢的饥饿孩童,领着他往护城河方向走去。

朝廷虽已开仓赈灾,但难免有所疏漏,沉水这次出来,与其说是游玩,不如说是出来查探民情,一路见人就拉住嘘寒问暖,见到贫苦百姓更解囊相授,那些人都将她当成了活菩萨,又是磕头又是谢恩,眼看要亥时了,却没走出太远。

“古人说达则兼济天下,我贵为公主,却连让王都的百姓生活得好些也做不到,”沉水笼着手,沿护城河漫步,“说不定还要连累他们,两年后为我殉葬。”

“话不是这么说的,”天逍跟在她身旁,和下元节时候一样,这次出宫没有带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这次二人是并肩而行,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保持距离,“你可曾读过《为学》?”

沉水蹙眉思索,印象不深:“记不清了,怎么了?”

天逍遂道:“《为学》中说,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沉水听得眼冒金星,直摇头:“没念过,绕来绕去的,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天底下的事有难易之分吗,只要去做,难事也会迎刃而解,不做,就是再简单的事也会变得难如登天,”天逍笑着牵过她的手与自己相握,“达则兼济天下是有志之士的理想,理想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用来追求的,你想要王都百姓安居乐业也好,整个祥国安定太平也好,关键是要去做,而不是空想,知道吗?”

理想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用来追求的。

沉水默念了一遍这句话,阴霾了许久的心终于如重见天日一般澄澈起来,原来自己一直在为结果烦恼,导致裹足不前,但事实上如果人不能改变结果,起码可以选择过程,即使祥国躲不过覆灭之灾,至少,自己可以让百姓在剩下的两年时间里尽可能地过上好日子。

“我懂了。谢谢你,天逍,有你在身边真好。”她微微一笑,握紧了那厚实的手掌。

天逍也微笑着低头看她,二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接,两手相握,沉水脸上一烧,暗道不妥,这可是在外头,随时会有人路过呢。

就在天逍俯下头来准备吻她的一刻,沉水看到一缕升腾起的光倒映在他眼中,慌忙推开他转过身去:“有人放焰火!看那边!”天逍吻了个空,悲愤地捂住了眼睛,沉水太久没见焰火,拉着他就要朝那边跑:“快,我们也去那边看看……”话没说完,肩上一沉,被他用力抱了个满怀。

天逍磨着牙问:“我说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解风情?难得出来放松心情,一路上话也不和我说,好容易盼来两句,还是国家大事,到头来我还没有焰火好看,你是想气死我吗?”

沉水被他埋怨得也有点不好意思,艾艾道:“那我们……晚点再去看焰火,这河边清静,我们坐下来说说话,说点别的,不谈国事。”硬将他拉到河堤畔的一棵柳树下坐了。

春还没到,柳条上却已经抽出了些嫩芽,夜风凉凉地吹过来,千点万点随风摆舞,映着远处的焰火,倒是格外的好看。

天逍摸摸她的披风料子,问:“冷不冷?有狐裘不穿,偏要裹这个不御寒的装穷。”

“还成,身边有热源,不太冷,”沉水抱着他一条胳膊,将头枕在他肩上,“你呢?看你总是穿这么少,好像不怕冷似的。”

“习武之人自然不怕冷,况且祥国的冬天风不刺骨,比起华国瑞国风雪连天冰冻三尺,那是要好得多了。”天逍被她抱得有点不自在,屈起一条腿,手指在膝盖上叩叩打打。

沉水从未离开过王都,对外面的事更是知之甚少,遂好奇地问:“你把四国都游遍了?其他三国的冬天是怎么样的,你给我说说?”

天逍想了下,说:“华国境内大多是草原,冬天一到,暴风雪铺天盖地的来,牛马都能被吹得飞出去好几丈远,这时候大家只能在毡帐里躲着,哪儿也不能去,第二天一早起来,积雪把门都给堵了,出都出不去。”

沉水更是好奇了:“出不去,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过冬的粮食都是准备好了的,运气好的雪三天就能化下去些,大家再开门铲雪,运气不好的,就得困在毡帐里十天半个月,有时候特别倒霉的话,雪还会把毡帐给埋了,那就只有等人来救了。”

“瑞国也在北方,不过雪没这么大,你知道瑞国有一条大河流经王都吗?那条河每年冬天都会结冰,足有六七寸那么厚。河面一结冰,附近的小孩儿就会成群结伴地去溜冰,一直可以玩到开春,冬天没有农活,他们的父亲和兄长也会跟着去,整个河面上热闹得很。”

天逍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沉水一边闭着眼幻想,觉得溜冰是件顶好玩的事儿,要是素竹小楼下的湖也能结冰就好了,自己还从来没在水面上走过呢。

不着边际地想了一阵,忽觉得耳畔安静,沉水不觉奇怪,要了摇他的胳膊:“华国瑞国都说了,夏国呢?你不是在夏国长大的吗,夏国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

“夏国的冬天……”天逍仰头看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有些遗憾地说,“我离开夏国太多年了,已经忘了。”

沉水记得他说过自己生于大户人家,为了避嫌才出家游历,但当时自己在怀疑他和魅音的关系,天逍颠三倒四说来说去,重点也不在这上头,现在想起来,倒是不知道他究竟为何非要离乡背井不可。

“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看他满面怅惘,沉水便主动要求。

“以前不是都说过了,就那些,没什么特别的了。”天逍却似乎不想多提。

沉水一哼,扔开他的胳膊拍拍屁股就站起来:“那我去看焰火了,你自己在这儿思乡吧。”

“哎!”见她真要走,天逍赶忙又将人拉住,“行行行,你想听什么?”

奸计得售,沉水得意地坐回去,理理裙摆,双臂环膝,道:“你为什么要出家?当初你不是说家里大娘对你们母子都还不错吗,既然没有遭人排挤,又为何非要丢下自己的娘,一个人在外面游历,也不回去看看她。”

天逍勉强笑笑,双手叠在脑后,靠上树干:“你不懂,寰舒陛下只生了你一个,无论你温柔暴躁,贤明荒淫,祥国的帝位最后都是你的不会改,但是像我生在兄弟姊妹众多的家庭就不同了,虽然大家各有各的志向,但大哥……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特别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