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饮下鸩毒必死无疑,谁知阴错阳差,再度睁眼,人已经重回三年前,这仿佛做梦一般的情景,无数次令她想要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只为求证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能后悔,我一定……一定……
这本是临死之际的痴心妄想,却成了真,自己竟能有机会重新再来。
“公主,你怎么了,怎么人醒过来了,却总是在发呆呢?”云解忧替她切了脉,确认她已无大碍,这才握着她的手腕轻声问。
唉,解忧,我要怎么告诉你,我是因为太过高兴,而不知该以何表情面对你们呢?她微微苦笑着想。
三年之前,祥国未亡,统领全国的也还不是她玉沉水,而是她的娘亲,玉寰舒。
玉寰舒是祥国史上享誉最高的女帝,因为她在位期间,不仅不拘一格任用贤能,将整个祥国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御驾亲征,踏平了祥国的宿敌华国,将其万里疆土划归祥国所有。
此时此刻的她,应该正在领军攻打华国,御前大统领龙涯随行,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觑到时机,对她唯一的女儿下手。
想通了这种种,沉水只觉心也安了,身也舒了,唯有胸口还隐隐作痛。
因为三年前那次遇袭,自己是被人打了一掌,伤了心肺,足足调养了半年才痊愈。
这种时候躺着反倒是种负担,沉水招了招手:“扶我坐起来罢,躺着胸口闷得慌。”丫鬟们赶忙围过来扶她起身,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靠枕,沉水舒舒服服地靠上去,然后随意地一摆手:“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行礼告退,云解忧也正要跟着离开,沉水却又叫住了她:“解忧,帮我个忙好吗?”
云解忧笑了,问道:“公主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要我做什么?”
“去棋居请君哥哥过来陪我。”沉水说道,一并无视了几步开外、为自己这个称呼狠狠打了个寒战的不苦和尚。
云解忧点点头,转身去请人,素竹小楼中只剩下沉水二人,不苦和尚歪着头,用小指挖着耳朵:“君哥哥……啧啧,牙都酸倒了。”
沉水横他一眼:“与你何干?”
不苦和尚瘪了瘪嘴,不说话,沉水却没打算放过他,进一步逼问:“你究竟是何人?”
“贫僧不苦,乃是三国内赫赫有名的游方僧。”不苦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佛家之礼。
“哦?”沉水嘴角一弯,意味深长地道,“你这句话,可真是耐人寻味。”
不苦和尚亦是嘴角含笑,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反问道:“公主以为如何?”
沉水靠在一堆靠枕里,两眼巡视着房中熟悉的摆设,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说自己赫赫有名,我却是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沽名钓誉,只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了。”
不苦和尚对她的质疑付之一笑,并不反驳。
“方才我刚从梦中惊醒,你便抱着我连声安慰,待我问过你是谁之后,你却又对我敬而远之,”沉水故意将语速放慢,在这处又稍事停顿,便是存了让他自乱阵脚的心,“如此前后矛盾,不知‘大师’作何解释?”
谁想不苦和尚十分镇定,施礼道:“阿弥陀佛,公主多虑了,贫僧虽剃度出家,也曾发誓一生修行不近女色,怎奈一见公主,便三魂出窍,七魄离体,再无心修行,只愿常伴公主左右,鞍前马后,堂下床上,尽心伺候,是以刚才一时冲动,做出了失礼的举动,想必公主是不会同贫僧一般见识的。”
“你……”沉水被他这番恬不知耻的告白惊得目瞪口呆,“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身为出家人,本应守清规戒律,纵是动了情【纵横】欲之念,按规矩也得先还俗,再谈婚论嫁,哪有像他这样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无耻求欢的?!而且他既来了半月,当知道她玉沉水在碧落宫中养许多面首,若是真的一见钟情,顶多也就是加入到面首的行列中来,难不成还指望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面自称是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一面又自甘堕落愿做入幕之宾——这种前后矛盾的论调,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不苦和尚眨眨眼,脸上的微笑带了点促狭的味道,回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言句句属实,公主若不信,可以将贫僧的心挖出来看看。”
沉水冷笑一声,不予置评。若是过去的她,不知人间疾苦,满脑子少女绮想,听了这话,倒有可能会感动得不行,可如今的她却是不同了,这些甜言蜜语在她听来非但带不来半分愉悦感,反倒会令她从骨子里发寒。
当初就是信了不该信的人,所以才死得那般凄凉!
……等等,那不该信的人,自己怎么记不起是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沉水霍然坐直,两手也攥紧了被缘,拼命回想辕台上的一幕,那时候分明是知道那人身份的,为何此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仅那背叛了自己的人,还有、还有那个在自己垂死之际,抱着自己失声痛哭的人……是谁?为何都记不起来了?
为何会这样!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后悔重来的机会,怎会忘了仇人和爱人的名字?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沉水瞪圆了眼,双唇微颤,却是绞尽了脑汁也还是记不起来,一颗心如坠冰窟,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沉水……”
不苦和尚发觉到她的不对劲,正要上前,却听门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沉水?发生了何事,你不舒服?”嘴一撇,迈了一半的步子又缩了回去。
来人正是沉水方才着云解忧去请的“君哥哥”,全名君无过,只见他面容俊雅,着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玉带拦腰,显得身形分外挺拔,墨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一派慵懒又不失儒雅的韵味。
不苦和尚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没趣地退到墙边的椅子里坐下了。
君无过还未进门便看见沉水抱着自己双肩颤抖的模样,当即一脸忧心忡忡地冲进来,将沉水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好声问:“我刚听云姑娘说你的伤好多了,一转头又不舒服了么?要不要请她再来给你看看?”
他的怀抱是沉水最为熟悉的,曾经的她十分欣赏君无过的成熟与淡定,更贪恋他无微不至的温柔,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余面首加起来还要多,并且君无过也是她成人礼的指导者,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虽然也是最后一个。
若按过去的情分,君无过应该是最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但沉水在他怀里依偎了不一会儿,就轻轻将他推开了:“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刚才昏迷时……做的噩梦,还有点害怕。”
……记不起背叛了自己的人是谁,那就意味着,身边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君无过……也可能是将来会出卖自己的人!
“原来是这样,”君无过不疑有他,手仍旧揽着她的肩,笑道,“既然是噩梦,就没什么好怕的,别怕,有我在呢。”说着,额头与她相抵,亲昵地蹭了蹭。
君无过还是如过去一样的温柔如水,沉水心中却五味杂陈,抿着嘴,避开视线不去看他。
噩梦初醒,最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将自己推向三年后死期的叛徒,要如何分辨好坏,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看你神情恍惚的,还是多休息为好,”君无过心疼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是躺下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守着你,当不会再做噩梦了。”
沉水只得闷闷地点了点头,君无过便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将她一只手握在自己宽厚的掌中,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睡吧,别怕。”
墙边的竹椅里,不苦和尚翘着二郎腿,一手支颐,嘴角噙着冷笑,眼眸沉沉,将二人的亲密举止全部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