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琴舍前杀绛珠的时候如出一辙,那幕后的真凶在发现利用不成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杀人灭口。
若说上次是在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多,凶手想找到机会下手并不难的话,这一次却是在司刑监的后院里,虽说院子里无人站岗,但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潜入,成功灭口然后全身而退,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了。
天逍在廖仵作倒下的第一时间就追出门去,尽管如此也只看到一片衣角掠过墙头,追出去却已经没了影子,可见凶手不但精通暗器,而且轻功也是出神入化,实在是棘手。
毫无悬念地,贺再起断案不成还眼睁睁看着刺客在眼皮底下谋杀了重要证人,在原有的三十军棍的基础上又被加了五十军棍,沉水虽是听得汗毛倒立,但也说不出求情的话,只好看着他被人拖了出去,然后缩着脖子,等着挨训。
廖仵作的死使得之前绛珠的死和一连串被沉水隐瞒下来事全都曝光了,玉寰舒的脸色难看得紧,屏退了左右之后,背着手在殿内走来走去,气得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沉水自觉地罚站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了,“娘,您别生气,我只是不想让您担心,我知道撒谎不对……”
玉寰舒眉头倒竖,语气也充满了严厉:“知道不对还要做?你若是有能力解决,瞒着娘,娘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从你在独秀阁遇刺以来,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你不查,不管,还要瞒着娘让娘也不闻不问,你这是在养虎为患你知道吗?”
殿内除了母女二人之外,便只有闻讯赶来的龙涯和这一连串事件唯一的共同知情人天逍,龙涯一言不发,神情严肃,看沉水的眼神尚且充满了责备,更不会她说情,天逍却有些看不下去,搔着后颈艾艾地道:“公主一早便着我暗中追查,是我办事不力,才会让刺客接二连三逮到空子,在宫中兴风作浪。请陛下不要再责怪公主了,雏鸟总是要自己飞的,哪怕摔了,也只能自己重新飞起来,不可能永远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他这么一插嘴,玉寰舒的炮火立刻转向了他:“大师说得轻巧,我只有沉水这么一个女儿,一直捧在掌心里疼着,从来也未见过什么风浪,哪里就能飞得起来了?做事讲求循序渐进,须得从小事入手,慢慢历练……”
她话未完,天逍就不客气地打断了:“可是敌人不会等你慢慢成长,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射出致命的毒箭。”
玉寰舒一噎,竟是接不上话来,倒是龙涯不紧不慢地道:“纵然如此,也需量力而行,若只是一次偶然的刺杀,不足为惧,可这分明就是一连串的阴谋,以大师云游多年的阅历,也未必能够化解,又怎能将这么重的担子落在毫无经验的沉水肩上?”
“将军此言差矣……”
“你们别争了!”
沉水眼眶微红,哽咽着道:“瞒着娘和师父是我的主意,是我硬逼着大家都闭嘴的,是我的错,我根本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却妄想自己也可以保护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是我不自量力,只有蚍蜉之力却想撼动大树,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水儿……”玉寰舒听她突然激动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上前一步,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肩。
龙涯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思索了片刻,尽量温和地道:“沉水,师父并不是要否认你的良苦用心,只是你现在还小,许多事的轻重利害你还不知道,更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得到的。”
话是一番好意,想要劝沉水不必急躁冒进,可在沉水听来,却只剩下了“你现在还小”这么一句,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比说她不自量力还要更让她难过。
“在师父眼里我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心中万分悲凉地,沉水抛下这么一句,扭头便跑出了游鸿殿。
玉寰舒追了几步,又唤了几声,都不见她回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孩子,说她两句便闹脾气了,过去从来也不会这样的,这是怎么了?”
龙涯望了一眼殿门外,淡淡地道:“孩子总不会永远都听话乖巧,叛逆着叛逆着便长大了。”
“啧啧,你这样算什么师父。”没了沉水在场,天逍便不再掩饰自己一脸的鄙夷,嘲讽地道。
“大师此话怎讲?”龙涯莫名其妙被他攻讦,脸上显出几分不快,问。
天逍一耸肩:“就字面上的意思。”然后不再理他,转向玉寰舒:“隐瞒了刺客兴风作浪一事,虽是公主的主意,但我没能抓到幕后真凶,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陛下责罚。”
玉寰舒自然是不敢罚他的,面上笑着道:“大师说的哪里话,大师不远万里来助沉水渡劫,我怎么能恩将仇报,谈什么责罚。”
“那敢问龙涯将军,军中若有将士办事不力,贻误战机,通常如何处置?”
龙涯费解又怀疑地望着他,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便只照实说:“跪磨刀石。”
“原来如此,多谢赐教。”天逍领了责罚,欣欣然告退。
玉寰舒一头的雾水,疑惑地问:“不苦大师为何执意领罚?”
龙涯眉心微蹙,叹气道:“他或许是想告诉我们,错的不只是沉水,他,我,甚至陛下,都有责任。”
玉寰舒沉默下来,和他在殿中静静地伫立了许久,方才缓缓点下了头:“的确如此……”
一个即将及笄的公主,作为祥国未来唯一的皇储,只是吃喝玩乐,身边没有师长,没有心腹,上不得朝堂,调不动兵权,遇到了麻烦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是谁的过错呢?
自然,不会是她一个人的错,龙涯这才明白先前天逍那句嘲弄的话究竟所为何来,正所谓教不严师之惰,学生犯了错,只知责怪,不知自省,算不得良师。
隔日,天逍一瘸一拐地到琴舍去归还披风,不免被乐非笙嘲笑几句自讨苦吃,倒也不生气,笑过之后,反倒坐下和他聊起来,乐非笙过去只知他会吹埙,谁想一聊之下才得知,自己所会的乐器,天逍几乎都粗知几分,就连男子少见操【纵横】弄的箜篌,他居然也懂,心中顿时大为感慨,言谈中收起了狂放,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因为是庶出,自小父亲就不让人教我做学问,倒是旁门左道的本事学得多一点,不过也就是点皮毛而已。”
天逍这么说着,脸上却是自信满满,乐非笙看得出他只是故作谦虚,便笑道:“没看出大师还是个世家公子,为何要削发出家,莫非就是因为令尊不让你做学问?”
“那到不是,”天逍歪着脑袋挖耳朵,表情龇牙咧嘴地道,“令尊、啊呸家父去世得早,家业都传给了大哥,是我不想碍大哥的眼,才辞别了母亲出家游历的。”
豪门富贵人家总有些嫡庶倾辄的问题,倒也不足为怪,乐非笙于是没有再问下去,只打趣地道:“兄弟姐妹多了麻烦,还是生一个好。”
“什么生一个好?”
沉水的声音自院中飘来,人一进门,看到箕坐在罗汉床上的天逍,杏眼便是一瞪,没好气地道:“你竟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