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十个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精壮侍卫冲了进来。
紧接着,铁娘子也带着一群手持捣衣槌的粗壮仆妇跑了进来,见侍卫们已经到位,铁娘子松了口气,领着那些仆妇来到廊庑下候着,就等萧南的命令。
“郡主!”
侍卫队长冲在最前面,见萧南悠闲的半卧在榻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手一挥,几十个侍卫唰的分散开来,将侯郡君和她的几个手下团团围住。
侯郡君脸色煞白,不知是手臂上的伤口疼得,还是被眼前这群杀气腾腾的侍卫吓得,双唇噏动了几下,努力挤出一抹笑,对萧南说:“乔、乔木,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萧南挑眉,故作不解的问道:“贺兰娘子,你方才又是做什么?”
侯郡君忍着伤口的剧痛,扭头不看那汩汩的鲜血,故作轻松的说道:“乔、乔木,那什么,方才、方才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许是终于想到了合理的借口,侯郡君的话越说越顺,那神情也似被自己的说辞说服了“之前阿晼还说你整日闷在家里,没什么乐趣,我、我便想着给你开个不伤大雅的玩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当真了,还、还误伤了我——”
说到这里,侯郡君的双瞳猛地收缩了下,受伤的手臂也分外觉得疼,心里暗骂:该死的萧氏,什么时候练了这么一招,又准又恨。
侯郡君丝毫都不怀疑,如果萧南想要她的命,那么那枚铜钱绝不会插在她的手臂上,而是颈脉上。
不过,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侯郡君大胆推测,或许,萧南只是想警告她一番,而不是真想要她的命。
更有甚者,萧南忌惮她背后的势力,不到关键时刻,并不敢跟那位闹翻,所以才会手下留情。
猜到了这些,侯郡君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嘴里的谎话也越说越流利,最后,她还故作委屈的嘟了嘟嘴,抱怨道:“乔木,你还是像过去一样不经逗,脾气更是火爆,也不等人家说出实情,你就动手,真是、真是太不够朋友了。”
玉簪和玉竹看得侯郡君能瞬间变脸,且说出这样一堆颠倒黑白的谎话,很是惊愕,两人相隔不是很远,相互对视了一眼。
而那几十个侍卫也有些傻眼,面面相觑的站在那里,手里举起来的利刃也稍稍放下一点。
尤其是侍卫队长,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狂奔:纳尼?火急火燎的把他们叫进来,居然是玩笑?
靠之,你以为你是周幽王呀,还敢玩儿什么烽火戏诸侯?!
萧南但笑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侯郡君,纤细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枚铜钱。
厅堂内一片安静,众人也似被点了穴一般,静立不动。
唯有萧南,她那几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而那铜钱也被舞弄出点点闪光,吸引着全场人的注意力。
侯郡君也不例外,她死死的盯着那枚在指间飞舞的铜钱,唯恐一个不小心,萧南再来个‘手滑’,那枚铜钱会飞到自己的颈脉上。
就在屋子的空气安静得近乎凝滞的时候,萧南哧哧笑出声,缓缓点了点头,道:“侯郡君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玩笑。”
说罢,萧南手指翻动,那枚铜钱忽然消失,她抬起右臂轻轻一挥,对侍卫队长说:“虚惊一场,辛苦诸位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萧南自从升了郡主,朝廷按照规制配给了她持剑甲卫,但基于低调原则,她很少动用。
她的这些甲卫,估计是京城最清闲的甲卫了,只需每日派出十几个人在庭院外巡逻,确保宅内安全即可。其他人,更多时间都在崔家后街不远的教武场习武。
也正以为侍卫们过的悠闲,活不多,也不用帮着郡主抽小妾、欺负平民,工资却照拿,这些甲卫们对萧南还是蛮尊敬和感激的。
今儿虽然貌似被郡主涮了一把,堂内众侍卫的心情有些郁闷,但还谈不上生气,听了萧南的话,纷纷收起兵刃,行了一礼,然后在队长的带领下悄声退了出去。
萧南坐直身子,抖了抖袍袖,笑着对侯郡君说“真是抱歉了,一时手滑误伤了郡君,还请郡君见谅。来人,送郡君去客舍医治。”
侯郡君见那些侍卫退出去了,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清丽的五官有些扭曲,强作镇静的说道:“我、我还有事,就不叨扰郡主了,告辞!”
说着,侯郡君扭身便走。那几个粗婢也按着伤口,或者两人互相搀扶(伤了大腿的人伤不起呀),跟在侯郡君身后,快步离开了厅堂。
门外廊庑下的十几个手持捣衣槌的奴婢,在铁娘子的带领下,齐齐跟了上去,名曰送客、实则押送。
玉簪手里还拎着马鞭,不解的问道:“娘子,她分明就是想强行逼您去赴宴,您为何要放了她?”
萧南的双眼还直直看着那群人的背影,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庭院后,她才幽幽的说道:“情况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如果吴王真心造反,在正式发动前,他都应该小心谨慎,绝不会泄露丝毫风声。
可方才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侯郡君摆明就是来绑人兼闹事的。
而且萧南也敢肯定,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骚扰的人,京城里,被吴王心腹‘拜访’过的权贵肯定不少。
萧南有甲卫,那些权贵家中也有侍卫或者部曲,不可能任由吴王的人乱来。
饶是他们采取侯郡君这种方式,以女眷拜访的名义混进门,然后趁人不备将人拿住,最后再用主人做要挟顺利离开。
但,离开之后呢?
吴王就不怕人家家人去京兆府甚至是太极宫告状?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要做什么?
等等……
萧南双眼微眯,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划过,脑中灵光一闪“或许,他要的就是把京城搅乱。”
玉簪闻言,也垂首沉思,好一会儿,才迟疑的说道:“郡主的意思是说,他们故意弄出这么的阵势,为的就是让京城乱起来?”
萧南睁开眼睛,看向门外,道:“去,派几个人分头出去看看,除了咱们亲仁坊,还要去崇仁坊、安邑坊、开化坊还有胜业坊,看看这几个地方的情况如何?
京兆、金吾卫、翊卫、领军卫等处的情况如何?坊内各处的武侯情况如何?全都详细探听一番,然后火速回来报我。”
萧南的关注点很直接,宫城、皇城及京城几个城门的宿卫,京城及坊内诸巷的安全。
玉簪忙应了一声,疾步走出去安排人手。
萧南想了想,又唤来玉竹:“告诉府里的下人,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儿就不要出府,家中若是有急事的,必须详细汇报给你,你问清楚了再把人放出去。另外,吩咐门房,加派人手,看好门户,我可不想再有第二个来跟我开玩笑的贵妇。”
“是,婢子明白。”玉竹躬身应是,然后也快步走了出去。
萧南扬声唤道:“铁娘子!”
廊庑下静候的铁娘子立刻站了出来,将手里的捣衣槌交给身边的妇人,自己则躬身走了进来。
“你去各房各司统计一下,看看这几天都有谁休息、谁请假。请假的都是为何而请假?是生病还是家中有事?家中有事的又是何事?还有,再让各房各司的主事娘子们多留心,仔细看好了自己手底下的人,有行迹可疑的,或者有言行不轨的,全都捆起来送到刑房。”
萧南必须确保家中没有被人掺砂子,她可不想外头没什么大事,自家倒混进几个别有用心的歹人,来个趁火打劫什么的。
铁娘子躬身应道“是,奴遵命。”
萧南想了想,又道:“还有,你出去跟大管家说一声,让他多留意外院的情况,郎君不在家,咱们必须看好门户。”
“是。”
铁娘子等了一会儿,见萧南没有补充的,这才行礼退下。
铁娘子走的时候,顺便把那十几个粗婢也都带了出去。
厅堂里只剩下萧南一个人,她抬头看了看梁上垂下来的帐幔,心道:希望这次动乱尽快过去,家里和几位挚亲那边也能平安无事。
苏妈妈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来到近旁,看到萧南一脸凝重的样子,担心的问道:“郡主,没事吧?”
萧南抬眼见是自己乳母,笑了笑,道:“无事,奶娘不用担心。”
苏妈妈将温热的牛乳递给萧南,絮叨着:“怎么能不担心,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偏外头还这么乱……”
正说着,崔幼伯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身上穿着官服,手里还拎着马鞭,神色也有些焦急。
萧南见状,心里一惊,直起身子问道:“郎君,发生什么事了?”
竟然上班时间翘班?脸色还这么难看?
崔幼伯一屁股坐在萧南身边,将马鞭丢到一旁,先沉声屏退了苏妈妈,见四下无人,才道:“娘子,外头乱起来了,京兆的差役、金吾卫还有武侯,满大街的乱窜。”
萧南微惊,放下手里的杯盏,问:“郎君可知为何而乱?”
崔幼伯放平身体,仰躺在榻上,道:“听人说有好几家勋贵、宗室命人去京兆报案,说有歹人直闯府邸,还截走了家中女眷,如今女眷下落不明,纷纷要求京兆火速缉凶。”
萧南见崔幼伯趟得不舒服,扯过一个隐囊塞给他,接着问道:“歹人?什么歹人能闯进贵人的府邸?别人家我不知道,就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门口都有十几个小厮或者护卫,只要不是几十成百的毛贼,根本就闯不进来。”
但如果真有这么多人聚集闹事,早就被坊内巡逻的武侯发现了,哪会任由他们作乱。
崔幼伯将隐囊枕在脑后,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原本我在藏书阁校书,忽然有位同僚的小厮跑来报信,说是家中女眷遭劫,家里已然乱作一团,请同僚回家处置。
其它的同僚闻言,担心家里出事,纷纷寻主事请了假。咱们家虽然有甲卫,可家里皆是妇孺,我哪里放心得下,也跟着请假回来。沿途便看到一队队奔来跑去的差事和卫军。”
说到最后,崔幼伯叹了一声“唉,看样子,最快今晚,最迟三五天,京中必有一场大乱呀。”
萧南听了这话,已经有七八分把握,她组织了下措辞,轻笑道:“郎君有所不知,半个时辰前,已经有人来咱们家‘劫人’了。”
“什么?!”崔幼伯腾地一声坐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萧南,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人这么大胆?娘子可有受伤?”
说着,崔幼伯伸手就要摸萧南的胳膊,准备亲自检查。
萧南推开崔幼伯的手,勾了勾唇角,将侯郡君以邀请为名,企图强行押她去吴王府赴宴的事儿说了说。
不过,她并没有突出自己如何解围,而是将重点引向了吴王为何这般做。
“郎君,我总觉得吴王此举,定有深意,绝不是只为了劫几个贵妇去家中‘做客’。”
萧南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原本我只是推测,但刚才听了郎君的话,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吴王想把京城搅乱,然后趁乱出击。”一举干掉太子,以及他的心腹们。
不过,谨慎起见,萧南后面的那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提到了太子,萧南又想起一事“对了,郎君,这两日可曾见过太子?”
崔幼伯听了萧南的话,先是一惊,接着是紧张、恼怒,然后是释然,最后则是沉思。
闷头想了好久,崔幼伯缓缓点头:“嗯,娘子的猜测有理,表面上,圣人抱恙,太子侍疾,十二卫四府的将军们也各司其职,京城和皇城都一片安宁。
但,圣人最倚重的左右卫、领军卫,其主要兵卫并不在京城。而太子三卫中的亲卫也不在东宫,具体部署在哪里,估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崔幼伯边想边说“我想,吴王此举,极有可能是想借京城之乱,探听那几卫的所在。这几日,我并没有见过太子,听人说他在太极宫,但也有人私下议论,说太子在东宫。”
当然还有更不靠谱的小道消息,说太子在城外,率领圣人的四支卫军,准备随时回京平乱。
这些,萧南也想到了,她点点头,道:“估计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应该还有大动作。”
崔幼伯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想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我去荣康居一趟。”
萧南见崔幼伯神色有些焦躁,便柔声劝道:“郎君,事情虽大,但与咱们并没有直接关系,你也无需担忧。”
崔幼伯站在门前,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闷声道:“我知道,娘子也多费心,看护好两个孩子。我中午和晚上可能不回来了,娘子就不要等我了。”
萧南:“好,郎君只管放心,家中琐事我都会料理清楚,不会让你分心,你只管与老相公相公商谈大事。”
顿了顿,萧南忽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要不要把郑家兄妹接入府中?毕竟他们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得用的人。”
万一街上砍起来,高门大户的他们不敢招惹,那些平民和小户极有可能遭殃。
崔幼伯:“嗯,娘子所虑甚是,郑家兄妹就有劳娘子安顿了。”
夫妻两个说完了,崔幼伯连衣服都没心思换,就匆匆去了荣康堂。
送走崔幼伯,萧南唤来裘妈妈,命她带几个人,去郑家把郑勤郑勉接到崔家。
“娘子,若是郑郎君问起为何接他们来崔家,老奴该如何回答?”
人家刚住进新宅院,这会儿又把人叫回来,好歹也要给个理由吧。
萧南笑了笑,摇头道:“郑郎君不会问的,其中原委他都明白。”
以郑勤的聪明,他估计也猜到了什么,裘妈妈只需说是郎君吩咐,他就会直接搬家,绝不会问为什么。
裘妈妈无法,只得应声退下。
一个时辰后,郑勤和郑勉便被接回了荣寿堂。郑勤还是住在中庭客舍,郑勉则与灵犀同住。
中午,萧南与两个儿女,以及郑勉,一同用了昼食。
不得不说,郑勉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回来后,并没有谈及任何有关时政的话题,而是像在洛阳一样,领着灵犀说些刺绣、织锦的事儿。
再次见到郑勉,灵犀很高兴,拉着她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午后休息的时候,她也亲昵的拉着郑勉一起睡。
萧南则带着长生一起睡午觉。
自从撵了方氏后,萧南便有意识的隔离乳母和孩子们,灵犀那儿,直接没有补乳母,长生的乳母还留着,但只负责管教小丫鬟,其它的并不让她沾手。
晚上,只要崔幼伯不在,萧南都会亲自陪着两个孩子一起睡。即使崔幼伯在正寝室过夜,萧南也会先去哄着两个孩子睡着了,然后再回来休息。
这么做虽然累了些,但效果很好,两个孩子比过去更亲近、更依赖她这个亲娘。
而长生的乳母吸取了方氏的教训,不敢插手长生身边的事儿,更不敢背着萧南在长身跟前乱说话。
躺在壶门大炕上,萧南一手竖起撑腮,一手轻轻拍着长生的小身子,小家伙只着一件大红肚兜,肚兜上绣着可爱的卡通老虎,随着小肚皮一鼓一鼓。
小家伙睡得很熟,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恬静,嫣红的小嘴儿时不时的吧唧一下,细细听来,还隐约能听到细微的呼噜声。
看着儿子可爱的睡像,萧南只觉得心头被一种叫幸福的感觉填塞得满满的。
手指轻轻抚上婴孩儿的小脸,指腹下是柔滑细嫩的触觉,比上好的丝绸都要柔滑,比最好的豆腐都要细嫩……这是她的儿子,与她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为了这个小东西,她愿意放弃一切,也愿意用尽全力去保护他平乐安康的长大。
今天,哦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三天后,她一定要安全度过,决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的孩子,她的家人。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萧南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下午,睡醒了午觉,郑勉陪着灵犀和长生在正堂玩儿,一大两小身边堆满了各色布偶、各种木质玩具,当然还少不了灵犀的小母马,以及长生的小马车。
“阿姊,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哦!”
长生手里牵着迷你缰绳,身后拖着个两尺长、一尺宽的迷你小马车。别看马车个头小,每个零部件都齐全,完全是按照正常马车的规制,缩放了一定的比例特制的。
灵犀正在跟郑勉忙着给布娃娃穿新制的衣服,哪里有功夫‘坐’弟弟拉的马车,可她又不能不搭理弟弟,随手从一堆的布偶里抽出一个小熊公仔“阿弟,我的小熊要去朱雀大街,阿姊不认路,不如你帮阿姊带它去?”
长生最喜欢‘帮助’人了,很欢乐的接过小熊,蹲下身子,打开小马车的车门,将公仔塞了进去,小家伙很细心,没忘了最后关车门。
“小熊坐好哦,咱们要去朱雀大街咯!”
说着,长生拉着缰绳,迈着小短腿儿,咕噜咕噜的围着厅堂转。
长生的乳母则跟着一旁,需要的时候,还客串一把,比如这次,她要扮演朱雀大街的武侯,负责‘报站’。
听到乳母的提示,长生终于停了下来,有模有样的说道:“好啦,咱们到了,小熊下车!”
小熊当然不能自己下车,长生只得撅起pp,亲自打开车门,把小熊从车厢里揪出来。
玉簪站在门口,见小主人堵在门前,她也不敢催,只悄悄等着。
乳母见状,忙又cosplay乘客,要求坐马车去洛阳。
长生很尽职,见有人搭乘,一手抱着小熊,一手拖着缰绳,咕噜咕噜拉着小马车去‘洛阳’。
小祖宗终于挪开了,玉簪松了口气,几步来到榻前,小声的回禀:“郡主,出事了。”
萧南坐直身子,正色道:“怎么了?”
玉簪低声回禀:“有歹人闯进了吴王府,嚷着要诛杀李三郎,持刀冲进了王妃的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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