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默的视线,缓缓从这院子里扫过,最后轻声说道:“两日后,我就要搬到你不远处的宅子里了。”“嗯。”楚夕暮轻轻点头,“这样也好,我们见面也便宜些。”宋宁默挑眉,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才听得宋宁默冷冷清清的声音:“可惜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利剑出鞘的声音,在耳侧晃晃悠悠。楚夕暮垂下了眼睑,白皙的手指,一尘不染,指甲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芒。
宋宁默不过瞟了他一眼,“你可别让我瞧见那双手,心里寒碜得慌。”楚夕暮微微一抬眼,不动声色,“我不会对你下毒。”宋宁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以为意。“我不会对你下毒。”楚夕暮又重复了一句,望着他的眼,格外的认真。
宋宁默一时之间,有些语凝。
有些事情,他一直都懂,看的比谁都要透彻,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人,对事,总少了一分信赖。可纵然是如此,他也要助他这么一回。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这王土,也是陛下的王土。
他不过是区区一介臣子。
可是他就是这么,疯狂了一回。
“嗯。”宋宁默应了一声,垂下眼,看着那片片碧绿的茶叶在热气腾腾的水上浮起,一点点舒展开来。“我信。”楚夕暮眼里有细细流淌的光芒,“我明日就该进宫了。”宋宁默满脸的漠然,“有些事情,是该到了清点清点的时候了。这张网拉的这样大,总得捞几条大鱼才好。”
再次回到晋王府时,叶子衿正趴在书案上休憩,其实这也怨不得她,昨晚上实在是,太累了。宋宁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进屋子时,也不过只有叶子衿带来的那几个丫鬟守着,他不过一个眼色,那些丫鬟便都沉默着,退了下去。
宋宁默本想叫醒她,可看到她如斯静谧的睡眼,一时不忍。
他所料的,还是不差……
当初在苏州,楚夕暮欲言又止,想要告诉他的事,只怕就是她吧。
只是可惜,已经晚了。
如果她不是他的妻,他愿意用尽一切手段,帮助楚夕暮得到她。
其实不过是惺惺相惜。
这么多年,他是他唯一的朋友,兄弟,知己。
他曾经对他说过,哪怕这天下人,全部都舍弃了他,他甘愿一直,站在他身后,至死不渝。其实也不过是年少时候的一句戏言,可是他却一直记在了心里。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楚夕暮对他说起这句话时,是怎样的神色。
叶子衿也是个敏感的人,有人立在身侧,终究是睡不安稳的,转眼便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茫然的朝上瞟了一眼。见着是他,先醒了三分,慌忙站起身来,“你回来了?”
宋宁默坐了下来,也示意她坐下,“怎么不去炕上歇息?”叶子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一沾上炕,不睡上好几个时辰是不会罢休的。不过我说了要等你回来,不是吗?”宋宁默有一刹那的怔忪,突然仔仔细细的,将她看遍,最后颔首,“嗯。”琥珀色的瞳孔中,似有烟火绽放的璀璨。
叶子衿直觉他是开心的,不过见着他脸上丝毫不见笑意,也有些没底,“你去哪里了?”不过是随口问问,做好了被他糊弄过去的准备。宋宁默有片刻的迟疑,随即说道:“去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叶子衿跟着重复了一句,陡然间想起,大皇子,便是楚夕暮。
呆在燕京也有些时候了,她一直记挂的,还是那乡野间的楚大夫,对于这大皇子一个称号,实在是有些无法适应。宋宁默眼角余光一直挂着她,“你们从前见过么?”声音淡淡的,似是不经意间的发问。
这话,叫叶子衿心中一紧。
她垂下头去,眼睫微闪,过了片刻才幽幽说道:“见过的。”从她的神色中,宋宁默已经窥见了什么。却只听得叶子衿又说道:“我初时到苏州,便遇到瘟疫,那时候生死一线,多亏了他,那时候他还是楚大夫,身边只跟着一个小童,替人治病从不收取银钱。我病好了以后,对他感激不已,后来他也不幸染上了瘟疫,我便送了一株黑护子与他。”
说着,笑了笑,“我在燕京,这么多年,其实没有见过多少外男。即便是见到了,也不过是在远处瞥一眼。想不到在那乡野之地,竟遇见了楚大夫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当时便生出了亲近之意,只是楚大夫一开始不大好打交道,也是到后来,才渐渐敞开心扉,引以为知交。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朋友,对此一直很珍惜。”
叶子衿望向宋宁默,目光里尽是坦然,“虽不知楚大夫人如何看我,可在我心深处,早已将他当做是心腹之交。”该说的话,已经言尽于此。叶子衿也是聪明人,哪怕宋宁默表现的再不经意,有些话,还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而且,她也有一种直觉。这番话说给旁人听,可能只会被当做疯子,可说给宋宁默听,他或许还能理解。叶子衿心中坦然,并不觉得如何,看向宋宁默的目光,也是一片清明。宋宁默深深凝视着她,好一阵没有回过神来。
直待到叶子衿在他灼灼目光下有些无所适从,垂下头去,才将他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许久许久才见他唇角绽开的微笑,“我以为我是个痴儿,想不到你也是。”叶子衿微微的笑,“那又有什么不好?”
夫妻二人,会心而笑。
夜间,满室的春光旖旎,转眼便是天明。
“贵妃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有命,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去寝宫。”守在皇上寝宫外的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李贵妃的脚步,却又不敢真下手去拦她。“是么?”李贵妃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我不过是想要见见皇上罢了,也不知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却是皇后娘娘一行人缓缓而来,见了她,眉梢眼底就露出几分不屑来,“怎么妹妹今儿个突然出来了?”“我担心皇上,特地来觐见。”李贵妃目光飞快从皇后身上掠过,“这太医来来去去的,也不知是怎样的光景,我难免担忧。”
“妹妹多虑了。”皇后斜了她一眼,“皇上这些日子不过是略有些疲惫,不喜见外人罢了。”“外人?”一片柳絮,随风而来,落在李贵妃发梢。她伸出纤纤玉手撩起发丝,微微一笑,“我记得皇上已经有一年没有踏入过姐姐的那边了,也不知这里,谁是外人?”
“你——”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她着实想不到,往日看起来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李贵妃,今日竟敢骑到她头上来动土,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这后宫既然由本宫掌管,就绝对不能容忍后妃以下犯上,口出狂言——”正欲出声命人拖下李贵妃,就见远处,楚夕暮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李贵妃眉梢微挑,眉间有了一抹飘忽的笑,“大皇子来了。”对于这大皇子,皇后不能不说,是十分忌惮。见他走近,便将那凶狠之气去了三分,换上一副好颜色来,“大皇子今儿个怎么得闲来宫里转转?”
楚夕暮不过淡淡瞥了她一眼,衣袖轻扬。
一时之间,皇后有些眼花,轻蹙了眉头,晃了晃头,还是有些眩晕。只当是这日头晒得她不适,忙命宫女扶着,强笑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大皇子若是有事,不妨此刻就说。”楚夕暮面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没有什么事。”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一身大红色的凤袍慢慢飘远。那头上明晃晃的金簪,在阳光下,格外的谣言。直到他走远,李贵妃才低声说道:“怕是忍不得了,她最经不起激。”楚夕暮微微颔首,“你进去吧。”李贵妃再望向寝宫门前的那小太监时,才发觉不知何时,那小太监,已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
李贵妃生生打了个寒战,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他,欲言又止。“已经准备好了。”李贵妃脸上霎时浮起了一片快意,眼眸里隐隐有寒光闪过,“多谢大皇子。”楚夕暮背负着双手,冲着她点点头,见着她进了寝宫,自己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登上了这皇城内,最高的那座楼。
凤栖楼。
暖风拂过,他耳边细碎的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楚夕暮依稀记得,那一年,他的母亲,就躺在这座楼的中央,一身黄色的袍子,上头绣着一对翩翩飞舞的凤凰,而脸色苍白如斯。“夕暮,夕暮……”她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最后万籁俱寂。
哭声,叹息声,都在他耳边浮浮沉沉。而他似乎又听见那日的声音,一遍遍的呼唤:“夕暮……”他隐隐似有所觉,便在这风中,应了一声,“我在。”只是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回过头去,只发现这空落落的凤栖楼,栏杆上,竟积满了一层灰烬。
“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么?”楚夕暮低声的笑,仰天长笑,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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