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叶子衿睡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想,自己要如何在荆棘里开出最为美丽的花来。
经过一夜的沉淀,叶子衿也渐渐冷静下来。是以一大早的,便将十来个丫鬟尽数召到了自己的屋子,一眼扫过去,除开站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大丫鬟和宋妈妈,再就是这八个小丫鬟了,或许是因为年纪尚轻的关系,身量未足,颇有些稚气。
叶子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你们有谁从前学过刺绣的?”八个人都沉默了。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都说万事开头难。
叶子衿心里也是有些为难。
紫苑擅长双面绣,紫苏和木莲擅长暗绣。可这余下几个小丫头里,若是没有一个学过刺绣,单单靠着自己这三个丫鬟,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名堂来。
正在此时,却只听见一声弱弱的声音响起:“奴婢学过几年的错针绣。”叶子衿眼中一亮,立刻转脸看向她,“可有给绣坊做过绣活?”那丫鬟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都是绣牡丹,荷叶之类的,极少有复杂的图案。”
这就足够了。
叶子衿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小丫鬟看起来十分腼腆的模样,只低声回道:“我叫做天冬。”叶子衿点了点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日后你就替紫苏几个打打下手。”天冬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忙不迭应了。
有了一个开头,余下的几个丫鬟也都变得活泼起来。
只见一个模样和天冬有几分相似的人笑道:“我和天冬一样,也会错针绣。”叶子衿的目光就在她们二人面上流连了一阵,都是一样的鸭蛋脸面儿,欺霜赛雪的肌肤,瘦削的肩膀,就连装束都十分相似。
“你们是姐妹?”叶子衿静静看了二人好几眼,终于得出了结论。半夏看起来比天冬活泼几分,笑着点头,露出了面颊两个浅浅的梨涡,“我们的确是姐妹,我娘之前是菱烟阁错针绣的师傅,后来就将这技艺教给了我们。”
叶子衿心里有了浅浅的困惑。
既然是菱烟阁的师傅,有了这样的好手艺,若是将毕生所学对两个女儿倾囊以授,应该不至于会卖身进府。毕竟菱烟阁的师傅,虽说是平民百姓,可她们的手艺天下皆知,满足温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何至于会沦落到亲生女儿会卖身的地步?
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半夏适时解释道:“我娘从五岁起就开始学错针绣,后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眼睛就渐渐模糊了,也不希望我们走上她的老路……”难怪方才她问起时,天冬半夏二人先是沉默,到后来才肯站出来。
只是,她的话,却也叫叶子衿心中若有所思。
错针绣在几种绣法中,算不得是最繁难的,可花样却是最为繁琐的。往往错针绣的彩线颜色,要比其他花样多出好几倍。正是因为这种繁琐,才使得绣娘整日眼花缭乱的,到了后来眼睛渐渐就看不清东西。
虽说其他绣法对于眼睛的伤害没有错针绣来得严重,可对于叶子衿而言,也是前车之鉴。她现在的确是需要闯出一条路,可身边几个丫鬟也都是自小服侍她的,穿针引线的事情是做过不少,可一旦成为主业,就会成为一种负担。
叶子衿陷入了沉思。
短时间的确是可以靠着绣活攒下一点银钱,可想要做长期的,那也是困难重重。先不说她们是在苏绣闻名的苏州,在江南这一片,刺绣已经被菱烟阁独居鳌头。她们仅凭着这几个人,没有铺面,没有正规的工具,更没有固定的客人,想要起步,是难上加难。
还有更为严重的事情,那就是她全身上下合起来的本钱,也不过只有一千来两。
虽说一千两是一笔很大的数额,若是节省着用,可能也能花费上一两年,可是坐吃山空,从来不是叶子衿的作为。向叶夫人求助,更不是她的心意。她带来的名贵首饰和衣裳也不少,可那些却是都在国公府有记录在册的,她可以使用,却是不可能卖掉。
宋妈妈就不动声色的笑道:“你们暂且出去看看,我和小姐有些体己话要说。”众人也就齐齐出去了。宋妈妈回头深深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叶子衿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着实犯了愁。
却只见宋妈妈撩帘进来了,默默看了叶子衿一眼,突然拿出了一个布袋。叶子衿一惊,诧异的抬头望向宋妈妈。宋妈妈自己打开了布袋,伸手将布袋里面的物事尽数倒在了案桌上。满桌都是碎银子和银票,那些碎银子,约摸有五十来块,有一两重的,也有五两重的。
只这一眼,叶子衿便明白了宋妈妈的意思。她一点点将碎银子和银票重新装在了布袋里,笑道:“妈妈,你服侍我这么多年,我也见得分明。你苦心攒下这么多银子,不过是想留着日后养老,也想买几亩田地,我哪能要你的养老钱。”
宋妈妈却硬生生将那布袋塞到了叶子衿手中,“这里面是我进府多年来,夫人和小姐打赏给我的。总共有四百七十六两,小姐您留着慢慢使,现在只是买彩线和布匹就是一大笔开销,还有明天开春的时候,这田庄上也要钱买种子,也不知夫人是否会派人送银子过来,您暂且留着舒缓舒缓。”
叶子衿在心里苦笑。
现在的确不是矜持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是缺钱不假。可是想到宋妈妈在府上当差这么多年,苦心孤诣的攒下一大笔银子,就这样落到了她手上,若是能还上,她心里或许不会有负担,可现在连她也不能确定,这一笔银子,日后是否会收回来。
紫苑几个手艺不错,可现在她也不知市井上绣活的价钱到底如何,更不知道在苏州这样时兴的花样是什么。也不知道绣活做完后,要如何拿出去卖,才能得到最好的价钱。
这些事情,都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也不会注意到的。那时她做女红,也只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曾料到有一日,她会指望着绣活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