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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人只洗一只脚?

罗韧沉吟:“另一只脚,会不会是义肢?”

木代没接话,埋头吃自己凉透了的小笼包——把谜题交给罗韧,他就不会分心追问自己爬楼的事情了。

不过她还是有疑问,很多戴义肢的人,在人后或者独处时是把这些都卸掉的——丁国华常年不出门,犯得着从早到晚,甚至是睡觉都不把义肢摘下来吗?

罗韧说:“可能不是假肢,只是一只脚。”

如果只是一只脚的话,行动上的负担不是很重,有些人会倾向长年不取下,保留一种并无残缺的假象和心理安慰。

听起来像是刖足。

可是渔线人偶一案里,被刖足的人都是死了的,而且……

木代看罗韧:“我们后来经历的跟凶简有关的案子,那只老蚌,还有寨子里的女人,死后为什么没被砍了脚呢?”

她是不知道老蚌长不长脚,但那个女人,确实是全尸掩埋的。

罗韧说:“这个不难解释。神棍曾经说过,凤凰鸾扣的力量是转移到我们身上了。”

在他们之前,可能完全没有人注意过凶简的存在,所以凤凰鸾扣只能以自行的力量去予以惩戒——这种惩戒在罗韧看来画蛇添足,凶犯已经死亡,砍去一只脚,除了一种自欺欺人式的宣告,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而他们参与之后,对凶简的缉拿算是走上正轨了异世墨莲。

不过确实,被刖足的人都是死了的,丁国华为什么还好端端活着呢?

罗韧抬头,看六楼那扇已经熄了灯的窗,说:“直接上去问他吧。”

砰砰的敲门声之后,屋里亮灯了,丁国华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谁啊?”

房门没装猫眼,只能打开了看。

罗韧笑:“又是我。”

丁国华的脸色很难看,正想关门,罗韧一手抵住。

“想问你关于二十年前南田县一桩艾滋病诊断的事。”

丁国华愤怒:“说了不知道,你们再这样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罗韧说:“你背上,是不是少了一块皮?”

丁国华明显怔了一下,他的嘴唇有点哆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罗韧又低头:“左脚是不是忽然被砍掉,你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做的?”

那股抵在门上的,强压着跟他对抗的力在减弱。

罗韧松开手:“跟你类似的人,我也认识几个,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等了一会,门上传来防盗链的搭扣顺着滑槽取下的声音。

罗韧和木代对视一眼,心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丁国华的房间真的是老式的,桌上还铺着白线钩织的桌布,黑白小电视机,壶身上绘着大牡丹的保温瓶。

他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用陶瓷缸子给两人倒了水,然后挪了张圆凳坐在对面,两手不安的抓着大腿上的裤子。

“刚你说,跟我类似的,还有别人?”

“我叔叔,自杀死的。发现尸体的时候,左脚被砍,后背上少了一块皮,长方形这样,像根竹简。”

丁国华嘴巴半张,好一会才轻轻“哦”了一声。

罗韧示意了一下他的脚:“怎么发生的?”

丁国华苦笑:“说了你们也不信。”

又说:“就是在家睡午觉的时候,忽然疼,疼的全身都抽,醒过来,整个下半身都是湿的……”

那时候,居然还以为是成*人尿床了,结果一掀被子,扑鼻的血腥气,断口处,还能看到被血弥着的白茬茬的骨头。

“那两天跟我爱人吵架,她一气回娘家了,屋里就我一个人,窗关着,门闩着,被子都没掀开过,什么征兆都没有,一只脚就这么没了王妃好逍遥。”

好在他是医生,知道怎么样急救,赶紧找家用的绷带捆住腿上部,第一时间止血——这一处疼的太厉害了,以至于背上的那一片异样,他只以为是瘙痒,几天后洗澡的时候才发现。

罗韧问:“当天,睡午觉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丁国华想了想:“有个女人来找……就是你们想问的,艾滋病诊断的事。”

“那个女人,情绪不稳定,前一秒会苦苦哀求我给她治病,下一秒忽然心性一转,又会跳起来唾你的脸,踹门,拿砖头砸你家的玻璃。”

“这样的病人是有的,你治不好她,她把一切都算在你头上,找不到发泄的口子,拿医生出气。”

“那天中午,她到我家门口闹,又是敲门又是砸,我不理她,自顾自上床睡觉,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到她挠着门哭嚎。”

罗韧的眸光渐渐收紧。

根据经验,凶简离身时,下一个被附身者往往就在附近,这一条对上了。

木代忽然问他:“我们之前,让人打听过你,信息少的可怜,甚至根本没有提过你被砍过脚,其它人不知道这回事吗?”

木代居然问出这个问题,罗韧有点意外,他自己都没往这方面想。

丁国华苦涩的笑:“我没有对外说……伤口都是我自己处理的,起初我请病假,后来迫不得已要出门,自己装的假脚,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走路别扭,我就说是摔的……”

罗韧定定看住他:“为什么?”

丁国华的精神有点恍惚:“我也说不清楚,那一阵子,发生了很多……怪事,被砍了脚,我居然觉得,像是报应。”

怪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说不清楚。

起初,只是一点诊断上的小问题,比如,遇到个相熟的病人,在取药窗口等着买药,他经过时顺便看了一眼药单,会建议说:你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吃xxx,药性烈,反而容易出问题。

病人比他还惊讶:“丁医生,这药是你开的啊。”

我吗?怎么会?可能是处方开的太潦草了吧。

他要了处方单来看,确确凿凿。

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无人处提醒自己:老丁啊,干医生这行的,脑子可不能迷糊啊,随便一句话出去,要人的命呢。

可是,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从起初的开错药,到后来对病症的肆意曲解、故意渲染、无中生有。

丁国华的声音无比艰涩:“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明明知道,也无力反抗。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和我爱人的关系渐渐紧张,她觉得我脾气暴躁,像变了一个人……”

罗韧陆续接触过凶简的附身者,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无法沟通,这还是第一次,去听当事人叙述回忆男强爬“墙”--袭上兄弟。

他想起叔叔罗文淼,想起他那句不知道动用了多少力量才说出的“罗韧,不要让我杀人”。

丁国华的挣扎,应该比叔叔还来得强烈吧,因为他算得上是一个有医德的医生,医者父母心,每天把绝望带给病人,他的内心煎熬可想而知。

而且,当时的南田还很穷,县医院的诊断几乎是定案了,很少有人还有那个财力和不甘去更大的城市再碰运气。

那个女人他也记得,姓项,项思兰,她得的是性*病,对艾滋病也根本不了解,头次听到的时候,还问他:“要吃什么药啊?”

再后来,知道了这病是绝症之后,她就有点疯狂了。

听说,她把血滴在邻居烧饭的锅里,恶毒地嚷嚷说,凭什么只我一个人死,要死大家一起啊。

丁国华提到项思兰这节时,罗韧担心地看木代,目光相触时,她微笑了一下,好像在说,我没事。

丁国华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拉回来。

“所有的这些,那种控制,在我丢了一只脚之后,好像就忽然消失了。”

“但是我觉得,我这个人,也不配再做医生了,我也很怕再见到那些被我诊断过的、耽误过的病人。不喜欢见人,也不喜欢人家来拜访我。”

他低下头,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脚:“有时候看到这只脚,觉得像是天谴一样,去补自己造的孽了。”

又看罗韧:“你说你叔叔也跟我一样——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一阵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罗韧不可能事无巨细地给他道出凶简的由来,顿了顿模棱两可:“是一种病,无法自控的,言行失常的病,我叔叔没能挺得过来,他自杀了。”

“自杀之后,莫名其妙被砍了一只脚?”

“是啊,没法解释,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天谴吧。”

从丁国华家出来,已经是半夜,群里有消息,炎红砂接了曹严华的班。

曹严华在医院枯守一天,也是长日无聊,交班了之后反而夜半兴奋,就想找点刺激的事做。

——去腾马雕台吗?有心跳哦,运气好的话能看到红色的高跟鞋哦。

没人回复他,他也没再发,炎红砂不可能陪同,曹严华估计是私底下纠缠一万三去了。

罗韧留意看木代,没法不担心她,这么久以来,她怕是第一次正面得知她母亲的消息。

原来她母亲叫项思兰,原来她并没有得艾滋病,这等同于昭示,项思兰很有可能还活着。

木代这个名字,是霍子红给她取的,那之前,也不知道项思兰有没有给她取名字,木代依稀提过,很多人叫她囡囡凤惊天。

囡囡,这个家常熟见的名字,念起来也蛮上口的。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长,木代踢飞一块脚边的小石子:“听丁国华说了那么多,有头绪吗?”

罗韧反问:“你呢?”

木代说:“我想到一些东西。”

她停下脚步,掰手指头:“张光华,是被我红姨推到水里淹死的,凶简离开他之后,找上了刘树海。”

“刘树海在济南的小旅馆里病死,凶简随之找到了你叔叔,罗文淼。你叔叔自杀之后,凶简又附上聘婷。”

“然后我们得出结论,上一任宿主死亡之后,凶简会寻找新的宿主,我们甚至基于这个结论,成功地把第一根凶简从聘婷身上逼了出来。”

罗韧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木代说:“但是我们因此陷入一种思维定势,觉得只有宿主死亡,凶简才会离开。”

如果凶简是有自由选择权的呢?

“我妈妈……项思兰,是比丁国华更好的附身对象。”

还没有被凶简附身时,她已经怀揣了那么大的恶意:凭什么只我一个人死,要死大家一起啊。

第一根凶简,张光华、刘树海、罗文淼,都类似随机选择,这些人,本性还可称善良,罗文淼甚至做过一些尝试和挣扎。

第二根,因为是只老蚌,无法了解,无法沟通。只觉得类似于一种机巧似的聪明——凶简怕水,偏偏附了一个可以在水里往来无阻的。

第三根,那个缝制扫晴娘的女人,她和凶简的结合,有一种期求活命的无可奈何,她想报仇,没有凶简的话活不下去。

第四根,弃掉丁国华,选择了更符合它口味的项思兰。

凶简不是真的只是的呆板简片,它在思考、在尝试,也在布局,布一个截止目前,他们连边角还都没挨到的局。

她问罗韧:“将来,会出现那种主动的,想被凶简附身,想和凶简合作的人吗?”

罗韧点头:“我对人心不抱乐观的期望,我觉得一定会。”

木代若有所思:“那我们得小心了。”

“我们一直很小心。”

木代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其中的一根凶简,有了足够的力量,甚至有了主动愿意追随它并出谋划策的人做佐助,难道它不想把另外几根拿回去吗?”

罗韧心中咯噔一声。

尽管截至目前,尚未发现迹象,但神棍确实也提过,凶简之间,可能会有一些交流和沟通。

另外三根,另外被他们的血幻化成的凤凰鸾扣封住的三根,只放在一个盛满水的鱼缸里,那个鱼缸,在丽江一间普通的房子里,房门虽然锁上了,但并不牢靠,脚一踹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