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用完早膳, 孟绍濂看起来仍是心情不错。跪在大殿之上的费丽,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典刑官已回禀了他奉命前去赫宁宫,并文依要求他带费丽来见皇上的事情。
费丽——绍濂一直知道, 是建中王的内应, 只是此时, 殿下跪着的人却自称洪土娘。
“费丽, 你怎么又叫洪土娘?”孟绍濂不解。
“此事若有机会, 费丽请求单独告知皇上,此时费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启奏皇上。”费丽发丝蓬乱,一脸坚定。
孟绍濂约略审视:“你便说吧。”
“启禀皇上, 当朝太后意图勾结那木措赫,里呼外应, 欲行谋反!请吾皇速速扣押太后, 以免反事得成, 危及苍生。”费丽说罢重重扣首。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均大吃一惊。
孟绍濂剑眉紧蹙:“费丽, 这话说出来,朕足可诸你九族。”
“若是费丽所言不实,皇上要杀要剐,奴婢半个不字也没有。”费丽斩钉截铁道。
孟绍濂目露精光。
“你有何证据?”
“证据在此。”费丽捧上手中信札,“此乃昨夜太后让奴婢亲自交给夏文侯的信, 命他今日巳时起兵, 呼应那木措赫反军。只以皇上听信武林乱党挑唆, 不务朝政, 逼迫属国造反为由起事。”
“贱婢!休得胡言!”孟绍濂刚要再问, 姚净姿已一步迈进朝堂。
“母后。”孟绍濂笑容浅浅,仍是迎了下来。
“皇上……”姚净姿目露伤色, 扶住皇帝。
“这一大早,母后就来了。”
“还不是为这贱婢!”姚净姿使劲咬了咬牙。
“究竟为何费丽会出此言?”待姚净姿坐好,绍濂问道。
“哀家哪里知道?”姚净姿语气颇为愤愤,“你那好美人昨夜整闹了哀家一宿,絮絮说些皇后不贤良的话,直闹得我头疼,训斥了她两句,结果就哭闹起来,哀家生气便要处罚于她,不知这费丽是怎么了?不仅帮着顾文依气哀家,最后还拿出哀家让她送去给夏文侯夫人的书信,说是抓住了哀家谋反的证据!这不是笑话吗?这是我皇儿的江山,哀家为何要反?”姚净姿说着不禁以手拍龙案,想是气急。
孟绍濂没有言语。
“皇上,这根本不是什么给夏文侯夫人的信札,不信皇上可以打开来看。”费丽急道。
孟绍濂看着姚净姿。
“皇上,你真的怀疑哀家?”姚净姿又怒又失望。
“儿子不敢,只是,费丽在母后身边多年,忽然之间说出如此大的罪状,儿子觉得,需要让她死个明白,况且现在正当两国关系为妙之际,一旦有谣言传出,必须立即破除,才能天下安稳。”孟绍濂脸色肃然。
瞬间暴怒,姚净姿指着孟绍濂道:“好好好,这就是我怀胎十月养出的好儿子,竟然真的疑到生母身上了,你难道以为哀家还念着母家,会来反自己的儿子?好……你就打开,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
此言一出,绍濂心中一动。
“皇上,您别听费丽乱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皇上与母后母慈子孝,相依多年,母后怎么可能会反?就算母后出身那木措赫,亦是大陈的太后啊,这区区一封信札,打不打开,谁还敢说什么?”说话的是一早伺候早膳的陆芙甄。
姚净姿看着陆芙甄,眼中恨极:“好,既然你们都怀疑哀家,那便打开吧,来人啊,给哀家打开。”
王路一路小跑,将信拿到皇上面前,铺开来。
不动声色,孟绍濂微笑,陆芙甄亦是一笑退后。
信札上只几个字:“念女之痛,哀家体同身受,闲来无事,宫中坐坐,可过长日落寞。”
费丽脸已变色。
“给哀家拖出去!捣成肉泥,喂狗!”姚净姿命道。
孟绍濂没有阻拦。
“慢着。”跪在地上的费丽,站了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哀家拖出去。”姚净姿厉声道。
“等等。”这次说话的是皇帝,“将费丽带到朕的书房。”
不理睬满脸惊异的太后,孟绍濂拂袖而去。
漫长的时间,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慢,而是因为等待。
就像太后一直坐着,等待巳时,就像皇帝等待那木回报,就像文依等待快快结束这场痛楚。当宫中常用来惩罚偷盗宫女内监的杀威枣棒落到自己纤细的中指上时,痛楚迅速淹没了她,五指尽断,来不及看清自己的手指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顾文依昏死了过去,迷蒙之中仍摆脱不去的痛袭全身,就连心跳这样细微的动静都会让手更痛。
“将顾美人抬到本宫宫中。”肖南芝的声音传来,冰冷缥缈。有更加钻心的疼痛,是常春藤架抬着自己行走的颤动。
“疼……”文依微弱的声音传来。
“回贵妃娘娘,顾娘娘右手五指关节都打断了,而且杀威枣棒霸道,不止关节断裂,指骨也碎了不少,臣……实在不擅接骨,若想娘娘此手恢复五、六分,非要陈太医方可。”文依大约识得这是太医院某位太医的声音。
“陈以?”肖南芝问道。
“正是。”
“茉雅,你去回皇上,就说顾美人手指断了,需要陈太医前来医治,请示皇上是否能从大牢里先将他招来。”肖南芝道。
不一时,茉雅便回来了,道:“娘娘,皇上说,说……”
“说什么?”肖南芝问。
“皇上在书房和人说话,没有见奴婢,着王公公问了奴婢来意。皇上说,先让别的太医看着,陈太医暂时不能放出。”茉雅想来也是意外,头上微微汗珠。
肖南芝一愣,回头看着仍在呓语的文依,回头对前来的太医说:“你先开些止痛的药来,内服外敷的都要重一些。”
太医应是,忙下去开方煎药。
肖南芝叹了口气,由文依自己躺着,便也走开了。
青宁因为阻拦赫宁宫内监行刑,被绑在赫宁宫,此时放了回来,哭着来看文依的手,只见红肿一片,本来纤细的手指,已有胡萝卜粗细,且创口无数,真真一片血肉模糊,不觉痛哭。
“你别哭了。”茉雅推她道。
“茉雅姐姐……”青宁抹了抹眼泪。
“看刚才我去回话的意思,皇上想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痛还是小,若是娘娘这手接不上,落下残疾,才事大啊,你快想想办法。”茉雅道。
“办法……办法……”青宁忽然睁大眼睛,“刚才那位太医说,陈太医,陈太医可以接骨,可是皇上……怎么办?”
“你想想,还有谁能将陈太医接出来。”茉雅道。
“王爷,王爷。”青宁满脸汗水道。
“嗯,你快去,我在这里替你守着娘娘。”茉雅道。
飞速起身,青宁就要往外跑。
“你等等,你这样出不去的,拿着这个。”茉雅塞来的是肖南芝的腰牌。
来不及说谢,青宁飞一样的跑了。
门外,肖南芝看着青宁身影跑远,秀眉轻蹙:“茉雅,你记得吗?本宫小产血崩的那个晚上……”
“娘娘。”茉雅心疼不已,握着肖南芝冰凉的手,“皇后说皇上醉酒不便打扰,硬是不让宣御医前来救治,就是沈侍卫冒险去咱府上接来的大夫,才捡回了娘娘一命啊。”
“罢了,不提也罢。”肖南芝勉强笑道,“你刚去回皇上话可看到太后了?”
“嗯,太后老人家还在清和宫坐着,说是皇上请太后坐着饮茶。奴婢看,太后脸色铁青的。”茉雅道。
“随皇上在书房的可是费丽?”肖南芝道。
“嗯,就是费丽姑姑。”
肖南芝手中握的墨菊枝啪地折断:“这个时间,不要出什么枝节才好。”
一身囚服的陈以来到文依面前时,仍是一贯的端稳,细细察看了文依伤情,陈以接过茉雅刚从御医局拿来的药箱,道:“烦劳烧些热水放在室外凉透,罪臣需要帮娘娘清理一下伤口。”茉雅点头称是,便出去了。
房内只有青宁和陈以。
放了一片人参在文依口中,陈以在研磨给伤口镇痛的药粉。
顾文依悠悠转醒:“好痛……”
“罪臣叩见娘娘。”陈以跪下。
“陈……陈太医。”文依满脸是汗,“你快起来。”
起身,陈以用刚送进来的冷水并消□□粉冲洗伤口。
“陈太医,你为何会被下狱,据我知道,你们……你们并不知互相身份。”文依道。
陈以一笑,知道他指的是寒池安排在宫中的几个人:“一来,暗珠草是臣给皇后的。二来……”
药缓缓冲过文依手指,止痛药开始起效,文依觉得不那么难捱了:“二来什么?”
“臣换了曼依花粉,或许可以骗过皇后一众无知嫔妃,但是皇上和太后,哪里是骗得过去的?我被皇上关起来,总比被太后关起来结果好一些。”陈以放下手中冲壶。
将文依的手包裹在一层非常薄的纱网中,陈以道:“接骨会非常疼,娘娘要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