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初冬对于长广百姓而言,绝对是个七上八下的难忘时节。春夏的风调雨顺带来了秋高气爽时的大丰收,可金黄的麦穗还没看够,幸福的笑容尚未敛去,收成便被征走大半。这也罢了,哪年不是这样?怎奈更恐怖的兵灾竟然来了,死鬼太守自个不愿下野,抗拒血旗将军入驻就任,可兵过如匪,别将小民百姓也带入兵灾漩涡啊!
好在,这支号称杀胡卫国的血旗军的确与过往那些大兵不同,虽然战场杀戮极其凶悍,平素执勤也不苟言笑,更是混有许多凶相丑陋的胡人,可他们还真就没怎么对小老百姓龇牙。
更令百姓们愣神的是新任太守到任当日的第一份公告,它不像往年一般,摊派不知用于何处的河工水利费,也不是额外增收剿匪抗敌税,更不是抽调壮丁休善城池甚或谁家的后园子,而是免除交易税外的一切税赋徭役。丫丫个呸的,这新任太守干嘛不在秋税缴纳之前就来呢?
尽管当日郡内的城门路卡都停止了收费,但百姓们犹在琢磨新任太守的免税是随便哄人还是玩真的,可第二天,郡府又通传了极其震撼的一条公告:永兴二年十月三十日,将在长广郡城举行公审大会,有冤者申冤,有仇者报仇!但有含冤百姓,可提前前往郡府报案投诉!
百姓们一时搞不清这公审大会是什么会,要审什么人,能否真的申冤除恶。不过,旋即便有身边的官吏极其家属被通知届时必须准时到场,违令者按反叛论处!更有挺县县令在内的数十名平日鱼肉百姓的大小官吏,以及昔日恶名昭彰的恶少凶仆,一一被抄家拿人押回郡城。更听说被俘军伍中的劣迹军官已被揭发批斗,直待进一步公审处理。
这一下,百姓们算是明白了,传说中的珍惜动物——青天大老爷出现了,要变天了!从当今陛下的原配皇后贾南风女士政变夺权开始,八王之乱迄今业已十五年,大晋政治混乱,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豪强恶霸不要太多,有冤有仇往日无处申的,还不呼朋唤友的赶往郡城,寻纪青天去投状纸反攻倒算?
苦哈哈们得意了,长广的上流阶层却是人心惶惶。一些尚未被搜查的士族官员、豪强大户闻出了异样味道,怎奈私兵力量之前几已随着蔡氏兄弟赔了七七八八,而人家血旗军一番大战下来,听说总计伤亡还不到五百。得,索性收拾细软偷偷外逃吧,可坑瘪的是,他们全部在明卡暗哨被抓。
更让他们不明白的是,以前明明花钱即可消灾过路的小事,如今居然行不通,更奇怪的是那些血旗晋军,见到钱财送上竟不取一分一毫,连人带物全部上缴,这是大兵还是圣人啊?
一时间,长广郡如同经历了大地震,各种谣言满天飞:新太守上任遇袭展开血腥报复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处理旧人啊,血旗军劫掠地方啊,朝廷派人清查长广吏治啊。但不论如何风传,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正在长广上空弥漫。
其实,血腥味弥漫的可不止长广郡,还有长广郡周边的各郡,城阳、高密乃至齐国,其官府皆收到了血旗军使者送去的质问信件。官府还算得到了先礼后兵的礼待,长广极其周边的山匪海贼们,则已遭遇了血粼粼的屠刀...
十月二十六,卯时,云,青徐之交,蒙山丘岭的海滨地带,城阳郡松叶寨。黎明前的黑夜,满是寒意,高高的箭塔上无遮无挡,冷风直钻少年单薄的夹衫,让他在狭窄的箭塔上半缩着身子,并不停的跺脚踱步,以抵抗着初冬的寒冷。
这个明显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高不到七尺,怀抱着一支八尺的长矛,身上还背了一副短弓,却已是一名战士,这个村寨的战士,同时也是名海贼。很不幸的,他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牺牲者。
“嗖!”寨外黑暗中,安海左军左曲新任左屯长,撞艇英雄田原,用手中一石强弓射出一支利箭,正中少年胸膛。少年闷哼一声,身体直接从三丈塔顶摔下,像个破麻袋一般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寨前两座箭塔,其中各安排有一人值守,黎明前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这点松懈让登陆潜来的安海军摸到了山寨近处,也直接要了他们的命。田原射死一个,另一个守卫也被另一安海军卒射杀。
只可惜,另一个山寨守卫是腹部中箭,临死的时候,他大声的发出了惨叫。叫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久远,潜伏袭击也就到此为止,寨门里嘈杂之声渐起,十几个守卫已经举着火把冲向了寨墙。
还好,安海军的反应更快,且是蓄势待发。邢强率领的左曲右屯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强攻,两队军卒迅速冲至寨门,赶在守卫抵达之前,凭借长梯跳上了并不算高的寨墙。安海军有备而来,面对猝然应战的十多名山寨守卫,还有寨外弓箭手的支援,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仅转眼时间,上得寨墙的安海军卒刀枪并举、矛箭齐发,轻松斩杀了这十几名尽职的守卫,并在寨内援兵赶来之前,从内打开了寨门。继而,蓄势待发的右曲军卒点起火把,率先一拥而入,杀奔山寨各处。
“直娘贼,关键时刻拉稀!”田原瞪了眼那个射中敌哨腹部的属下,恨恨骂了一句。这次他带着他的左屯,也是安海左军的第一屯抢下首攻位置,本想为自己这个伤愈复出的英雄再添一圈光环,可却搞糗了。那厮平常训练时堪称百发百中,但真正实战却掉了链子,或许这也是他们前来剿匪的主要原因吧。
恼归恼,正事不能耽误,田原当即下令属下赶快跟着进寨,以队什为单位选择有利位置,配合兄弟队伍作战,当然,能抢的功劳万不可谦让。
这里是个陆上村寨,也是一个海贼巢穴。海贼虽然劫掠海上,但不少海贼并不是把巢穴也立在海岛,相反却是在岸上,甚至是在山中。这些海贼往往有着两重身份,有的海贼表面是官军,暗里冒匪劫掠;有的是沿海渔民,也经常趁机做一两票买卖;还有的虽然是专业海贼,但他们平时却隐藏的很好,在岸上渔猎耕作、娶妻生子,甚至寨子本身就是一个普通居落,根本无人知道他们其实是海贼。
安海中军此番攻打的就是最后一类的山寨,这个看似普通的城阳临海山村,其实是一个世代的海贼部落,属山夷遗族。他们一年只出去几次,但有劫掠便鸡犬不留,平素也很少与外界联系,隐藏得很好,故而一直未被关注剿灭。怎奈命中注定,他们立万之初,就错起了一个匪号,叫暗海贼!
尽管音近字不同,尽管出道还早上许多,这群贼人仍然一早就激起了安海商会的不爽和关注,在刻意的调查之下,终于被暗影寻得了踪迹。此次为了肃清长广左近的海陆匪患,也为了实战练兵,占据长广之后,忙碌不已的纪泽倒也没忘拨弄安海与渤海水军,挑选周边尤其是声名狼藉的山贼海寇下手,这个人口过千的暗海山寨便很不幸的名列其中。
战斗初期还算顺利,安海军一面高喊着“出门跪地、投降不杀”,一面碾压清剿着胆敢冲出反抗的零星贼匪。很快,安海军便控制了山寨的各个路口,继而呼喝劝降着开始逐屋拿人。只是,安海军们显然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个山寨的宗族因素以及山夷人骨子里的那份勇悍,劝降的作用了了,反是迎来了若干冷箭,进屋拿人的更遭遇了各种方式的袭击反抗。不一会,安海军竟然出现了二三十人的伤亡。
山寨对面不远的小山岗上,夏爽与其他部属人员正在伫立观看。对于战斗胜负,他们并不在意,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碾压,但他们十分在意整个战斗过程,或者说是整个演习过程。显然,夏爽对属下的表现很不满意,对出现如此多伤亡更是心疼。
“要不火攻烧寨吧。”夏爽身边,新任左军副校尉宋滦建议道。
射阳湖一战之后,他被纪泽用自身鲜血救回一条命,并得知了纪泽血旗将军的真实身份,依旧踌躇不愿背弃司马睿。怎奈狠毒的猪队友王欣返回下丕之后,毫不客气的将战败之责都推给了宋滦,而在琅琊王氏的运作下,“死鬼”宋滦扛下了一切罪责,连家眷都被连累。待得暗影出手救出宋滦的家眷,宋滦这才死心塌地的追随了安海军。
“传令下去,聚阵缓攻,火箭逼迫!”夏爽对宋滦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甚至佩服的,闻言后略一思忖,旋即对身边传令兵下令道。命令很快下达到寨中各部,松叶寨彻底迎来了它的浩劫。
天光放亮,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伴着萧瑟的寒风,火箭穿过晨雾,留下丝带般的火红轨迹,钉入疑有危险的木屋墙壁,有些还射穿了关闭的窄窗。缕缕薄烟很快从一些木屋升起,伴随着屋中潜匿者的惊叫。而肇事的安海军卒,则按令聚集成阵,严防偷袭的同时,紧盯着那些木屋。
火焰在村中逐渐燃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拿着弩突然冒出头来。他们站在屋角,探头向安海军士卒射出两箭,造成一名重伤后又躲了回去重新装填,没一会,父子俩再次探头准备射击。但这次他们刚探出头来,十多支早已等待的劲箭便呼啸而至,这对父子根本不及反应,只得含恨死去。
晨雾之中,安海军分队划区,在山寨的各个方向不断清剿,暗海贼们则咆哮着不断从一栋栋房子中杀出,就连一些妇人也都拿着刀冲上前来。可惜,没有组织,装备落后,他们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安海军,只能是飞蛾扑火。
烟越来越浓。弩箭飞驰中,战斗的天平愈加向安海军倾斜,海贼们伤亡惨重。无处藏身的他们要么拼命战斗,直至战死,要么弃械投降,成为俘虏,在有计划的堵截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直娘贼,老子跟尔等拼了!”突然,两个暗海贼首熬不过烟熏,手持战斧,咆哮着从山寨聚义堂并肩冲出。田原和其他弓箭手正等着呢,十数根利箭旋即射出。其中一贼当即毙命,另一人身上的铁甲替他挡了一轮,虽然有箭入体,令其步履维艰,但并不致命。
“尔等恶贼,不是北上长广寻血旗军麻烦的吗,怎生又回来寻我等麻烦,咱松叶寨何曾招惹尔等?”那幸存贼首口中怒骂不停,继续向前,又挺了一轮箭矢,依旧不死,却也再无力气向前冲锋,可口中兀自责骂不休。
“住手!”田原总算听清了这名贼首的话语,心中一动,立即挥手止住就欲斩杀贼首的军卒,上前盘问道,“你说谁北上寻血旗军麻烦?老实交代,可饶你一命!”
那贼首一愕,旋即眼珠一转,不无乞求道:“光饶我寇棂一人还不够,必须饶过我剩余族人!”
“妈的,刚才不是一直在喊出门跪地、投降不杀吗?你等若是乖乖投降,谁又非要杀死你等,留着干活不好吗?”田原眼睛一瞪,怒声斥道。
“噗...娘的,谁知尔等说话真假?”这个名为寇棂的贼首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扫眼四周战局,只得选择相信田原,凄厉吼道,“弟兄们,都住手,投降保命啊!”
有贼首寇棂宣布投降,寨中再无反抗。安海军分出一半人手扑火,另一半则在军官和老兵的示范下,开始了火急火燎却又有条不紊的战场清理,或者说,是搜刮战利品。须知按照安海军惯例,每场战斗后的军卒奖励,多少都要与缴获挂钩的。
最终,此战安海军杀贼近四百,俘虏过千,其中七成为老幼妇孺,并得到金银制钱合计三万多贯,粮五千余石,布三千匹,隐藏它处的大小船只十余艘,其余兵甲杂务若干。以战练兵,同样也是以战养战。
当然,此战的另一重要收获便是贼首寇棂后来交代的一条消息,他们曾经有人在西方山林打猎时,见过上千晋军,偷听军卒聊天得知其原定去向是长广郡,而军卒口音则多为江淮人。这一消息很快被传给了纪泽,自也引发了暗影的进一步跟踪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