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回 东海风起

自古乱世出枭雄,轰轰烈烈的“迎驾”之战跌宕起伏之际,大晋各地的牛鬼蛇神们自也蠢蠢欲动。恰如关东大本营徐州,十月方才冒起铁叉会与斧头帮两朵小浪,十一月中旬,淮河两岸的黑道又传出一条劲爆消息,盘踞扬、徐、豫三州交界的淮渔帮发生内讧,三当家常欣勾结外人,袭杀了原本主事的陆氏兄弟,并一举篡权淮渔帮。

其实,这不算什么,无非再次体现江湖险恶罢了,实力削弱的淮渔帮反可令周边同行放心甚至觊觎。只是,那常欣绝非善茬,掌控淮渔帮之后,或担心地位不稳,或慑于莫名压力,居然和毒名鹊起的铁叉会刘文火速结盟,甚至还拉上了另一黑道新秀斧头帮入伙,成立了什么淮运盟。

如此一来,一家元气内耗的淮渔帮,两家刚刚崛起的斧头帮、铁叉会,三家本还弱小的势力通过联盟,不光改变了自家根基不稳的局面,而且一跃成为令人不敢小觑的黑道新星。短短不到两月,淮运盟的崛起简直令业内人士眼花缭乱。

好一个云里雾里,淮河沿岸议论纷纷,有人推论刘文布局深远,有人认为常欣桀骜无情,也有人怀疑其后另有势力,但无人能够探知真正内幕,也只能任由江湖评论家们信口胡侃。好在,三家联盟之后,公开宣称金盆洗手,一副革面从商向钱看的架势,并一门心思的购置商船,招募船工,丝毫没有扩张地盘的迹象。

由是,黑道各方势力对这个新生的淮运盟采取了冷眼旁观,忙于迎驾大计的官府,也对淮运盟的洗心革面采取了谨慎绥靖。相信在时间的消磨下,由其引发的风波将逐渐淡去。而事实上,这一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还短,只因紧随其后,便有更大的黑帮掀起了更猛的风波。

十一月二十,在日趋繁盛的和平岛,爆出了一条重磅消息。月初安海商会因粮船被袭而开出的千贯悬赏,却是被人领了。申领者是名据说来自甬东巨鲨帮的卞三,而其举报的,正是自家巨鲨帮的少当家林寿,平静两月的东海局势,顿变波诡云谲。

要说这样一条消息,不论从军事还是局势的角度考虑,安海商会在核定事实并作出反应之前,都该捂住,怎奈事态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因那卞三或是担心领赏不成反被吞,或是另有目的,抑或真就贪杯多嘴,他在进入和平岛镖师堂举报之前,竟然先在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馆爆料了此事,令得消息不胫而走。

如此一来,安海商会便陷入被动。原本粮船被袭实属寻常,虽丢面子,也不损商会声威,但消息一出,安海商会就必须强势找回场子,否则日后如何在海上混?偏生巨鲨帮是拥壮两三千的甬东巨寇,定然也已收到风声,安海商会若想猛龙过江,兵发舟山岛攻打巨鲨帮,最好战果也是惨胜。一时间,如何应对委实令评论家们争执不休。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那天,安海会长马涛在和平岛强悍放话,他们已经核定劫粮一事乃林寿所为,并要求巨鲨帮必须在半月内送来十倍粮食赔偿,更须将林寿送交安海商会受审,否则兵戎相见。傻子都知道巨鲨帮不可能交出林寿,这分明是一场巨寇大火拼的节奏啊...

“哒哒哒...”轻雪飞扬,马蹄踏踏,就在马涛通过和平岛强势放话的时候,一彪奔骑顶着刺骨雨雪,沿着整竣拓宽的官道,疾驰至不其城下,正是从大别山急急返回的纪泽一行。

说来纪泽也算悲催,刚翻山越岭抵达三星寨,尚不及招呼迎接人群中的昔日布署,以及从豫州弋阳入山躲避兵乱的纪氏族人和柳树村人,便收到了鳌山岛传至三星寨的红色信报,只得回以强硬指示,继而在三星寨巡视半日,大宴一场,赞誉三圈,次日便急急返回。

不过,纪泽倒也没忘答应林武等人的事,出发前就给长广发了一份鸽令,调特战区潜入兖州,并与随他一道北上的林武等人中途会和,携手夺回林武的昔日地盘岱云岗,相信今日这种雨雪天气,正是特战区夜袭拔寨的大好时节。

一路前往将军官邸,尽管天气糟糕,但街面上颇显生气,远胜月前纪泽首入不其城时的场景,至少沿街的所有店铺都在雪天开门营业,不时还有孩童在街巷间奔窜嬉闹。不想可知,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尤其是上万腰包鼓胀且恪守军纪的大兵,足令长广的既有商家们发上一笔。

然而,进入将军官邸,纪某人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尚不及掏出一堆小礼品去后院讨好被他又一次丢下的纪芙,自个便被接连出现的一干心腹属下逐渐包围,包括张宾、张敬、吴兰、孙鹏等等。并且,每个人甩给纪某人的脸色,都比这数九寒天还要阴晦,还要冰冷。

“呵呵,不就海上出点事情嘛,诸位何必如此紧张?有纪某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心中发碜,纪泽挂上笑容,边带着一众官员进入节堂,边若无其事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管跟着纪某人一道进入节堂。直到纪泽入堂坐定,众人却未如以往那般按序自行落座,而是齐齐站在节堂中间,一个个冷着脸向纪泽躬身行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言不语,直令气氛一片冷肃,也令纪某人浑身不得劲儿。

终于,就当纪泽准备出声打破这一冷场的时候,文臣之首的张宾率先发难道:“主公携数百亲卫轻入他境,还亲闯贼巢,斩翻淮中水寇,奠定淮中营,更于大别山单挑武林高手,收服一员战将,堪称智勇双全,令我等好生钦佩。只不知主公如此轻忽生死,心中将我等与数十万追随者置于何处?”

“哦,本将所以有所冒险,实为减少弟兄们伤亡,不得已而为之啊,呵呵。”纪某人立马自辩,但瞅见堂中众人浑一副死谏到底的架势,索性光棍道,“得,孟孙兄所言甚是,想来诸位对此皆有不满吧,好,咱认错,下不为例!”

这就承认错误了!?您是主公诶,矜持些好不好,节操些好不好,叫大家再劝会多些成就感好不好!?堂中好一片沉寂,气氛却由之前的冷肃凝重变得怪异,一众心腹像是一拳打在空处,好多金玉良言未及抒发便告失笑,好不憋闷。

面面相觑间,张敬许是腹稿准备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兀自絮叨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今主公统兵近三万,辖民二十万,早已身份金贵,远非寻常将军,焉能再行轻身犯险?”

“言之有理!下不为例!”纪泽笑容可掬,继续认错干脆,“来来来,诸位先坐。时下鳌山局势微妙,安海商会骑虎难下,诸位既然汇集于此,我等恰可仔细商榷。”

又一阵沉寂,纪某人正暗自笑破肚皮,却听吴兰出列行礼道:“主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兰尚有一建议,主公年岁已经不小,如今夺取长广,基业有成,不妨喜上加喜,择一良配娶为主母如何?”

瞥了眼右侧侍立的剑无烟,尚未摘除户外面具的她看不出表情,可身形似乎颤了一颤。纪泽一脑门黑线,心说这次轻装外出真就惹急了一干部署,连娶妻生子整出个少主的戏码都有了,可是,别说他纪某人的这具身体才十六周岁,尚未发育完全,单说自己到底该娶几个,谁大谁小还一笔糊涂账呢!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面色一沉,纪泽不满道,“退一步讲,小小长广,户不过万,田不过万顷,青州又属四战之地,我等据此怕连安心耕种都不能,怎可算作基业有成?我等又岂能就此懈怠?来来,快快坐下,商议正事!本将此行可非白给,有了一个天大发现呢!”

在纪某人的东拉西扯下,众人再也无法集中火力抨击他,只得乖乖的各自坐定,聆听纪泽绘声绘色的推论右将军陈敏欲反之事。这场因他轻率犯险而引发的“逼宫”风波,算是暂时蒙混过关。

听得纪泽对陈敏一系势力的情况说明,一众心腹皆面色凝重。作为情报总负责,吴兰对此显然早已知晓,也已有过深思熟虑,他淡然道:“陈敏若是造反,于我血旗军有益无害,所谓远交近攻,双方乃天然盟友。是以,即便其一度意欲挑拨我军与关东阵营,我等却不该直接与其冲突,便宜东海王等关东阵营。”

“属下不知主公为何开出那等苛刻条件,令安海商会与巨鲨帮陷入战争。事实上,巨鲨帮作为甬东巨寇,必然牵涉故吴士族乃至陈敏,其本也不该主动招惹安海商会,粮船被劫一事恐怕另有玄机。”直视纪泽,吴兰建议道,“故而,属下以为,我等不该令安海营出战巨鲨帮,以免被人算计,徒增伤亡,反替他人做嫁衣。”

纪泽点头,却颇为坚决道:“济生言之有理,但不论他人有何算计,对我等而言,此番确是一个插足江南海域的良机。从长广一战来看,我等暂难在陆上和平扩展,海外拓土,殖民垦荒,才是稳妥发展之路。舟山岛直至夷州岛,可开垦大量荒田,安置众多流民,既已有了借口,焉能不取?如今可虑者,如何做好防范而已。”

事实上,在纪泽的长远规划中,始终将自己的起步基业设定在海外。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希望称王称霸不假,但须重新勾勒一套全新的,更先进的社会制度,至少要避免自己的心血像南朝的宋齐梁陈那般迅速颠覆。而要创建这样一种制度,首先就该远离如今大晋士族制度的桎梏,在一块白纸,哪怕是蛮荒之地上,也比在中原大地容易得多。

其二,相比于立足中土参与诸侯搏杀,绞肉机般的往复拉锯,生产被扰粮食匮乏,本就厌弃内斗的纪泽,更愿意以多胜少,携煌煌之师,战一地据一地稳一地发展一地,而非像石勒、王糜、张方等人一样草菅人命甚至人肉为食,这就需要一大块不受战乱影响的种田之地,还有比台湾、琉球这类海外荒岛更合适的地方吗?

见纪泽主意已定,颇知纪泽长远规划的张宾建议道:“主公既决心南征舟山,便当做好鳌山守备,从获益原则来看,宾以为但若劫粮一事另有阴谋,琅琊王氏最为可疑。若宾所料不差,一旦安海营南下甬东,徐州水师或将乘虚攻取鳌山。因此,我血旗军应以剿匪为名,先徐州军一步入驻鳌山,令安海营易帜,打乱他人阴谋布署。”

略一沉吟,纪泽颔首道:“好,便依孟孙兄所言,本将也就无需再藏头露尾了,即日起秘密调集血旗步军水军,并严密监视徐州各军!只不知长广境况如何,可否抽调大军南下?”

张宾笑道:“呵呵,这倒无妨。长广业已完成官府组建与军队整编,参与保障租佃的百姓也已调配完毕,各村各乡的基层组织也已初步搭建。前几日赵雪帮办还从北方草原运来耕牛千余头,如今百姓们正忙得欢实呢。主公尽可掉走步卒水卒,只要骑军还在,定可确保内外无忧...”

就在纪泽于长广筹谋南下的时候,徐州都督府,尚不知血旗军与安海贼关系的王导,获知安海军中计,眼见就要与甬东巨鲨帮大打出手,其舒爽自不待言。他同样召开了紧急秘密会议,一边严密监视安海商会的动向,一边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暗中对重新满编的徐州水师予以布署调整...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王导忙且快乐的时候,陈敏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只因他已得到了一个足以令他炮制缴诏的机会,进入了东南独立的倒计时,其最后冲刺的忙碌自不消说,当然,他也没忘遣使去鳌山岛劝架...

相比徐扬两州的风起云涌,真正决定此番大晋战局的转机却在幽州发生。在关东阵营开出足够好处,并经由刘琨的三寸不烂之舌之后,幽州王浚终于同意发兵南下,相助东海王“西迎圣驾”。这一时代真正堪称强军的幽州军,也终于加入了决定八王之乱最终赢家的最后一战...

然而,就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点,一支百多人的小小船队,在秦栓的率领下,东入茫茫深海。没人能够预料的是,在这一时空的这一时点,他们的出航才是最被历史所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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