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憧待到林邑那场部落火并结束,便寻到那个使用猛火油的部落,仅用少许代价就得到了猛火油所出之地。不出他所料,那部落不远处有一个小油洼,猛火油便是从中源源采集的天然之物。张憧自然毫不客气的装了三船猛火油回航,他所不知的是,将当地的猛火油运往中原使用,他比真实历史上的占城进贡要早上六七百年。
天有不测风云,满载而归的张憧一路小心翼翼,可惜,今年二月的时候,眼见到了家门口,他的小船队却被林天雄的巨鲨帮拦截。本来,盗亦有道、细水长流,只要按规矩交些买路财,巨鲨帮也不会难为张憧。倒霉的是,这次带队的恰是眼光毒辣的林天雄。
林天雄从懵懂不知的张憧口中,偶然得知了船上的这种猛火油,一番询问和试燃之后,他立刻看出了猛火油的巨大威力。如获至宝之下,林天雄哪里还管什么江湖规矩,当即鲸吞了整个船队,为了守住猛火油的秘密,甚至屠杀了绝大部分随船之人,只留下了张憧等三个活口,以备日后引路寻获猛火油。
由是,张憧陷入巨鲨帮的牢狱,继而被丢到巨鲨帮牧场干苦役,倒在巨鲨寨遭围之际,好运躲过了被灭口的死劫,进而在血旗军的找寻之下,出现在了纪泽的中军大帐。
“越南!占婆人!你所说的可是占城?那里可是盛产占城稻?”听完张憧的叙述,纪泽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问道。
在纪泽的记忆中,越南的中南部在唐宋时期称为占城,大部时期为中原王朝的番薯,而冷兵器时代,那里真正有战略意义的两大特产,其一是高产抗旱抗杂草的占城稻,其二就是猛火油了。其实,中国人早在汉代便有了利用石油的记录,但并未得到重视,更没有发展出类似希腊火的战争利器,且其出产位置在雍州,却非血旗军所能企及。
“越南?占城?小人不知其意,但林邑人自称占婆人,那里也确实盛产稻米。”张憧不无疑惑的答道。
不过,此刻纪泽已经凭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西晋的交州正覆盖了后世越南的中北地区,其南部则是占城无疑。单就占城稻一项,那里早在纪泽混迹太行苦于缺粮的时候,就被他规划为血旗军海洋贸易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今有了张憧这个方从林邑归来的活地图,非但有望购买到永不嫌多的稻米,还可得到战场利器猛火油,甚至,日后没准还能利用那里的煤炭等等资源。想想时下正是冬季,风向恰适东去春归,顿时,纪泽起了派遣船队旋即南下贸易的念头。
当然,想要南下贸易,首先得要搞定眼前的向导。看着一旁毕恭毕敬等待询问的张憧,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突然淡笑道:“张兄,当日林天雄劫掠船队之后,单只留下你等三人,却将余人悉数屠杀,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怀璧其罪!杀人灭口!张憧在外闯荡为时不短,并不是笨人,即便被掳之时不明就里,可这么长时间下来总是有所猜疑的,今日从他人口中得知巨鲨寨焚毁之事似乎与猛火油有关,加之纪泽一番询问之后的这么一问,自是明白了其中关节。
继而,张憧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冷汗涔涔,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道:“还请将军饶命,小人必为将军马首是瞻!只要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小人宁愿为将军南下林邑引路,且决计守口如瓶。”
见到张憧如此上路,纪泽满意之余也不免唾弃自己的邪恶,他对敌确实狠辣无情,却不喜欢欺凌弱小,只因占城稻与猛火油之事实在至关重要,这才含蓄的警告张憧一番。见目的达到,纪泽忙上前扶起张憧,和声劝慰道:“张兄不必害怕,我血旗军不是巨鲨帮,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卸磨杀驴,你只要诚心配合,无须担忧其它。”
“明人不说暗话,本会需要猛火油,也需要林邑稻米。故而,本会不日将派遣船队南下林邑,届时还请张兄三人作为向导。”看着张憧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纪泽接着说道,“事成之后,我将赠送你等三人三艘千石商船,或是等价金钱,既做酬劳也做封口之用。”
无视张憧的惊讶,纪泽继续笑道:“但是,猛火油事关重大,消息决计不可泄露,因此你等将要受些限制,我给张兄两个提议。一是我将软禁三位三年,并且,不日便将那份酬劳提前付给你等家人;其二,你等举家迁入本将治下,加入安海商会,事后你等三人或者受雇于安海商行,领取薪俸过活,或者自行海贸,只需正常纳税便可。”
听完纪泽提议,张憧不由有些愣神,这不是因为纪泽的要求苛刻,而是太过优厚,以至于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纪泽的提议方式相当强硬,甚至带有威胁意味,但是张憧知道,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的提议,单从商业交易的角度来说,纪泽已经充分甚至过度考虑了他们三人的利益。
若是真的能够得到那三条船,即便他张憧只能占到三分之一的份额,濒临破产的他也就有望翻身了,而他的家人此刻估计正在老家被人逼债逼得上天无路,忍饥挨饿更不消说,似乎投身安海商会混个温饱也不错啊。
不由的,张憧抬头观察了纪泽的神情,感觉对方并无诓骗之意,其实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处境,对方根本无需诓骗他。生平第一次,张憧相信了世上确有“仁义之师”这种职业的存在,继而,他意识到了一块比寻常官府治下更加舒心的乐土。
没费多少时间,由被迫变为自愿,张憧做出了令他受益终生的回答:“将军不弃,小人愿意举家投入将军治下,随后便书信让家人迁来舟山,小人另两位同伴应该也会入会。至于日后生计,若是可以,小人还是愿意托庇于将军治下,自行经商。”
张憧颇为激动的走了,纪泽也颇为激动的陷入狂想,手中更已迫不及待的去信鳌山,急令商会筹备南下林邑事宜。因为,纪泽清楚,占城稻和猛火油的作用,远不止寻常人眼前所见。
先说占城稻,其不光能够用来吃,从而部分弥补大晋缺粮的困境;还能用来种,甚或杂交来改良中原稻种,从而提高稻米的适应能力与单位产量,那样带来的效益直达农业根本,可是远非多少船稻米能比的。
猛火油同样不同凡响,其升级版希腊火一度困扰了阿拉伯人数百年,也保障了东罗马帝国多残喘了数百年。纪泽虽不知希腊火的配方,但通过汽油弹、白磷弹、石油分馏、黑火药等后世耳熟能详的知识,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实验尝试,捣鼓出性能远超猛火油、甚至接近希腊火的战争利器。纪某人已在心中为之提前命名——东方神火!
必须强调的是,希腊火抑或东方神火这等战争利器在冷兵器时代的强大,可不光体现在大火本身,而是足以改变海战模式,令非接触式海战成为常态,令跳帮肉搏成为笑话,称其为准热武器也不为过。其强力的远距性能,正配血旗水军高速低舷的剪式车船,将令高大缓慢的楼船成为可怜的火靶子。
想到希腊火,纪泽不免想起了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他可不止一次考虑过应用黑火药。可惜,以他当前的条件,别说原材料无法保证大规模应用,工业与技术上也最多只能制出手榴弹或炸药包,枪炮什么的现在根本玩不动,还不如东方神火来的实在。
而且,相比黑火药带来的丁点战场收益,由之带来的超大级怀璧其罪,乃至技术泄密被其他势力掌控利用后的恐怖后果,绝对不是如今的血旗军可以承受。连重骑兵使用都要藏着掖着的纪某人难免踌躇,不过,周边有这么多荒僻小岛,偷摸开始试验当可保密无虞,大不了将应用留待它日翅膀超硬之时,技术储备嘛...
会稽郡治,山阴县城,陆氏府宅,就在纪泽于中军大帐思绪纷飞之际,十数名会稽贤达却在紧张的闭门磋商。他们或佝偻皓首,或沉稳俊雅,或体胖脸肥,却无一不是雍容华贵,气度凌人,正是会稽十数世家大族的家主,可见此番会商规格之高。
“诸位也已看过巨鲨帮林天雄的血书了,对舟山现状也已明了,却不知有何打算?”正座之上是一名头发灰白的矍铄老者,他不无嫌弃的捏起案上一块布条的边角,扬了扬,淡淡问道。老者名为陆舆,是会稽陆氏的家主,虽然会稽陆氏仅是故吴门阀吴郡陆氏的一个分支,但在这里却是世家豪族的执牛耳者。
“那血旗军算什么东西,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泥腿子,竟敢闯入我扬州剿匪,更有扎根常驻,抢夺我等田地之意,他们以为这里是任其骑军嚣张的长广吗,分明不将我江东豪杰放在眼中!”一名肥肉乱颤的家主直身而起,气咻咻道,“还请陆老振臂一呼,汇各方义师,驱逐血旗乱军,我甬东乃至江东豪杰定然应者如云!”
这位胖家主的言论顿时引来一阵白眼,陆舆也沉下脸色,这厮为了自家那点田地,竟想拖众人一块陪他去血拼,更将陆氏顶到头前,想得倒美。若是血旗军那般好打,大家何必聚此愁眉苦脸,会稽虽是三万多户的大郡,因偏安一隅,郡兵总计不到五千,搭上各家私兵也才过万,想要战败转战南北的上万血旗军可不容易;再说了,与人血拼可不是故吴士族们的习惯。
“哼,血旗军驻军舟山,只怕对我整个江东都是一个巨大威胁,现在可不是心疼舟山那点田地的时候。”一位平常就与胖家主不甚对付的瘦家主冷声道,“兹事体大,我等当将此事上报右将军,呵呵,右将军既想入主江东,总该为我等清除困扰,更不会留着血旗军在舟山虎视眈眈吧。”
听瘦家主的语气,对他们故吴士族即将奉迎的右将军陈敏殊无尊敬之意,倒像是看待一名管家似的,而其他家主对此却并无不满,反而有不少人点头赞同。其实,对于从两汉时期便扎根江东的故吴士族而言,官府本就是维护他们权益的管家而已,昔日的孙氏吴国如此,司马家的大晋如此,而今大晋颓危,换个看似善战的陈敏来当管家也同样如此。
说来也无怪故吴士族对大晋很不感冒,晋武帝收复了一个举国投降的江东,明面上不好再对故吴士族大肆清理,但暗中持续打压自是君王之道,而主导西晋朝廷的北方士族同样不遗余力。譬如那位浪子回头的典范,力压虎蛟成为“三害”之首的周处,一度高居御史大夫,八年前便被一干朝臣推到雍州征讨氐叛齐万年的第一线,以弱旅死战而亡。
再如周处的老师,吴郡陆氏的陆机陆云兄弟,也即陆逊之孙,陆抗之子,三年前陆机因才高八斗被司马颖拜为统帅,领二十万大军讨伐长沙王,结果或因南北隔阂,或因恃才放旷,他竟被司马颖麾下的文臣、武将乃至宦人三大系统集体排挤,以至临战帅令不通,大败亏输,进而被污通敌被斩,连累陆云等一批故吴名士被杀。如此遭遇,故吴士族怎会忠心大晋,当然,更未必忠心陈敏。
正当厅内议论纷纷,且多倾向瘦家主的时候,一名陆氏家将从侧门入厅,递给陆舆一封书信,却是来自黄公岛的海鸥会。拆开一看,陆舆目光一阵闪烁,随即将之给一众家主传阅。
“哦,血旗军竟然如此着急,尚未站稳脚跟,便寻海鸥会商洽在甬东开办自贸黑市,看来极缺钱粮嘛。”一名神情沉稳的家主看完书信,淡淡笑道,“既然他们渴望海贸,我等偏生反其道而为,不妨传告甬东各家,不得与血旗军交易,便是和平岛暂时也不得再去,倒叫血旗军知晓,一旦我江东士族不满,即便不用武力,也可令他们举步维艰!”
“此计甚好!正合我意!不过,单我甬东士族发力还不够,老夫这就去信吴郡,说服整个江东士族统一动作,令血旗军在整个扬州沿海都无法交易,哼,看其如何维持给养?”陆舆眼前一亮,抚掌笑道,“还有,的确该让右将军对血旗军施压,甚至可让甬东诸盗环伺舟山以增压力。哼哼,待其不堪忍受,我等大不了稍给些好处,还是打发他们去徐州添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