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河西岸,观礼台下,握着木桨,陶彪心跳不已,目光直盯着上方的那个身影。一遭护送移民,得以与她同船相处,他已情愫暗生,魂牵梦绕,每每想起就觉激动难禁。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找上去,让她给自己系桨,同时给她送上自己的鲜花,在众目睽睽中表明自己的爱意。
终于上了观礼台,陶飚心脏都已跳到了嗓眼,激动的简直要炸开。而观礼台上的所有人,尤其那些年轻女子,此刻也为之兴奋激动起来。毕竟,勿论暧昧因素,在这一天披帛系桨,小伙子们固然开心兴奋,能得到桨手们递桨,也是让少女们激动自豪的事。
当然,陶彪的举动落入普通百姓眼中,委实让许多人惊讶了,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居然会有桨手能够奔上观礼台,那可是代表权力高层的庄重之地,太不严肃了,莫非乐岛真的万民同乐吗?
众目睽睽下,陶彪径直步向人群中一女,目不斜视,旁若无人,看似作态耍酷,实乃心中怯怯。行至面前,他颤抖着手将自己的船桨递了过去,忽而想起什么,忙又急急从怀里掏出一支火红的蔷薇,手忙脚乱的连着船桨一道递去。其动作慌乱突兀,颇显滑稽,顿时引得一阵哄笑。
“李...李家女郎,你...今日...在俺心中,你...你是乐岛最美的蔷薇!”陶彪把自己心中念诵过无数遍的话语磕磕巴巴的说了出来,“今日竞...竞渡,俺,俺希望得到女郎祝福!”
陶彪面前的正是雄鹰印刷主事,也是纪泽义弟李农的姐姐李小悦。当着数万道目光,获得显带暧昧含意的系桨请求,此刻的李小悦颇一副小儿女状。看着陶彪强而有力的身形,憨而阳刚的面庞,尤其是迎着他那火热的眼神,她白皙的面颊升起两片红霞,葱葱的玉指不觉交缠扭动,心中更是有个小鹿儿扑通乱撞。任谁都能看出,这二人竟是郎有情妾有意。
“必有奸情!哎呀,又一棵好菜被猪拱了!”一个不无逗趣又略带酸意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引来无数道目光,伴着一阵哄笑。
出声的正是纪泽,只是话一出口,他自己却是有些愣了。之所以拱菜的是“猪”,那是因为纪某人自认为除他以外的拱菜者都该是“猪”,此点乃男人通病,并不稀奇,可是自己的话里为何带着酸味呢?
纪泽清楚,虽然自己与李小悦交往不少,也不乏笑闹,甚至还有人暗传二人之间有暧昧,但二人间最多仅是因为李农牵连出的兄妹之谊罢了。回味方才话中隐带的不满,妹控情结难免让自己小有失落,此乃人之常情,但更多的应是祝福开心才是呀。蓦然,纪泽一惊,难道自己随着势力增强,地位提高,竟是连占有欲也在不知不觉间愈加膨胀了吗?
不说纪某人心有警悟,那边的李小悦本还羞怯得低垂螓首,听到哄笑后却展现出彪悍一面。她猛的一把接过蔷薇花,并冲陶彪嫣然一笑。而就这一笑,却让陶彪一下失了魂,他犹如身处云端,只觉李小悦是那么的美丽迷人,她那高髻的青丝是那么清纯,一身如火榴裙是那么明快,尤其那双如水双眸,把他整个人都差点融化。
深吸那如兰的香甜气息,直到李小悦已将臂间的丝绸披帛系上他的船桨,甚至附带了一个寓意明确的香囊,陶飚还愣愣站立,目光痴痴。直到身侧一声轻咳响起,陶彪才回过神来,发现李小悦已经红着脸钻入一群女子之间,而出声提醒他的则是面带微笑的未来小舅子,年初大移民后随着马涛一道返回乐岛的李农。
只是,陶飚隐隐觉得,李农的笑容中颇多复杂,而且眼神还不时瞟向人群某处。顺目光看去,陶彪不由心中一震,满心热情当即退了一半,那里的正是纪泽。
担任一军之主,干过斧头帮帮主,更是陶家寨众人在华兴府中的带头人,陶彪已非去年那个不服不忿的莽撞青年,明白这个蒸蒸日上的华兴府内将不可避免的出现小山头的利益纠葛,而他的这桩高层姻缘没准就会犯了纪某人的忌讳。
更重要的却是纪泽与李小悦间的那点暧昧传闻了。即便陶彪通过私下多方了解,知道纪泽与李小悦间啥事没有,可纪泽毕竟是无可争议的华兴府主,先有绯闻在那,他陶彪想要抱得美人归,就等于打纪泽的脸,纪泽会轻轻揭过吗?其实,正是由于这些顾虑,陶彪才会死乞白赖的抓住“系桨”机会,当众来上这么一出,以求借机破除阻碍。
随着陶彪目光转动,观礼台上的道道目光跟着移到了纪泽身上,有疑惑的,有忧虑的,还有戏谑的,更有数道蕴含醋意的冷芒,令自省方毕的纪某人接连好几个激灵。他不禁心中憋屈,不就是开了句玩笑,附带了一点酸味嘛,不至于那点恶劣心性就此原形毕露吧?
大家爱系桨的系桨,爱看热闹的看热闹,干嘛盯着某家看呀,俺只是路过郊游的啊!躺着中枪的纪某人眼珠一转,既然已有自省,那就接着自赎吧,还得漂亮点。当即,他从桌上取过两只空樽,亲自斟满美酒,继而托樽笑盈盈的步向陶彪。
“哈哈...子浩,真勇士也!哈哈...够爷们!没给本府主丢人!改明大喜之时别忘了请我公证哦!”纪泽一边将一个酒樽递给陶彪,一边举樽环敬一圈,朗笑道,“弟兄们,姊妹们,我等同敬子浩一樽,祝其抱得美人归!还有,也愿在座单身汉学学子浩,成为勇士,早日双宿双飞!哈哈哈...来,干!”
纪泽这一表态可说是越厨代庖,为两人的好事下了定论,顿令观礼台上的怪异气氛一扫而空,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畅饮,祝词不绝。当事人李小悦自然不胜娇羞,就差钻到地缝之中;陶彪则是大石落地,举杯一饮而尽;继而冲全场作了个罗圈揖,又深情的看了眼不敢抬头的李小悦,这才咧着笑嘴、扛上船桨,飞也般的去也。
唯有之前几道看往纪某人的醋意冷芒,却是转变为满满的幽怨,这下倒令纪某人真的恼上陶飚了,那厮公然上得观礼台系桨,岂非刺激她人的需求嘛!如今那厮自个爽了,可哥就有压力了,总不能拾人牙慧吧,再说又该请哪一个系桨呢?得,转移阵地,心中发憷的纪某人没敢回位,下意识就步往了张宾等行政官员聚集处。
手指罗河两岸欢闹一片的百姓,纪泽挑起话题道:“我华兴府踏足蛮荒,之前被迫全力着眼于各项建设与物质生产,今日看来,却该设法丰富百姓精神生活,这一方面,一直沿袭的练舞学文与清洁整风等四大运动可是不够。
说着纪泽却是入了状态,又给出起主意:“譬如,射箭、球类、赛跑、游泳等等竞技比赛便可在军民间多做推广,既能丰富生活,更可强身健体,强体强心。还有,宣曹可以学习军方文工团,收拢相关人才组织专门文公队伍,甚或就此设立文娱产业,寓教于乐,宣传勤劳仁善、尚武除暴、开拓向上等正面风气,这也是弘扬华夏文明嘛。”
“主公所言甚是,所谓仓饼足而知礼仪,正此时也。我华兴府若欲上下一心,单给百姓吃饱穿暖可难长久,全面教化也该尽快展开了。”张宾笑着点头道,“譬如报纸就很好,如今有了余力,华兴府也该在海外新办一份华兴时报了,只是辖下人口暴增太多,读书人比例远不及太行之时,怕是读报人都难安排啊。”
读报人在血旗治下几乎就等同于各街坊村寨的教书先生,这也是华兴府目前的一大难题,毕竟这年头的读书人真就不多,且大多依附于士族官府。相比三十六寨的并州流民是因异族入侵产生,社会各阶层都有,华兴府的海外流民则多是活不下去的底层,少有读书之人,情况更为恶劣,迄今尚未凑齐各地的教书先生。
“其实,文士问题一时恐难解决,但报纸可以办得简单些,少些生僻字,多些大白话,恰似我等给幼童启蒙,本也无需教员有太高学识,两千字足以敷用了。”礼部学曹从事徐文君听言走了过来,对纪泽二人建议道。因为华兴府政才紧缺,纪泽便就着军校搬迁,将徐文君与尹铜这对夫妻嫡系,连同部分优质教师从三十六寨调了过来。
怎么有点民国时期新文化运动的意思,纪泽心头一动,颔首笑道:“徐从事言之有理,语言首在表达思想,文笔词藻不过枝梢末节,无需太过在意,报刊用语日后确该越简单越好。”
见纪泽认同,徐文君续道:“同理,既然文士难求,我等便无需苛求乡村蒙学教员饱读诗书,保证县学郡学教员质量即可,左右仅是教孩子们初通文字,数算、格物等科更无多少认字要求。故而,只需寻得初通文字之人,提前培训数月即可就任蒙学,非如此华兴府根本无法全民教育。”
“好,先解决有无问题,教孩子们走上读书之路才是王道。徐从事,挑选培训教员一事你便放手去做吧。保证八月初一所有蒙学开课即可。”纪泽并不犹豫,更是决然道,“为令读书看报与蒙学教育更为容易,某倒有两个办法,一为汉语拼音,二为简化字,可用字典辅之...”
日上中天,系桨热潮退去。不光最被关注的陶彪如愿以偿,今日的每个桨手都得到了一个少女的系桨祝福,他们兴奋的举着系有披帛等物的船桨,逐渐聚集待赛。于此同时,有军卒给沿岸百姓井然分发备好的午餐。茶水、煮蛋以及各种口味的鲜美粽子,令罗河两岸饭香四溢,欢声笑语不绝。
喧闹之中,赛道布置完毕,八支队伍率先出赛,八艘龙舟鱼贯游往起点,竞渡终将开始。每艘龙舟船头,代表队伍出处的旗帜迎风招展,引来各自片区百姓的阵阵助威,而舟手们也回以击鼓、挥旗、舞桨、欢呼等等动作,更有那乐于表现的舟手,干脆玩起了跳水、杂耍等等花活。
终于,第一组参赛队伍起点待命,其中正有陶彪所在的队伍,他们十余人坐在船上,肌肉遒劲,紧握船桨,全神贯注的等待着。陪同他们一道等待的,还有数万观众。罗河两岸,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开始!”就在全场紧张一片之际,一声暴喝传遍两岸。那是一声几乎变调的大吼,夹杂着激动兴奋,发声的正是担任发令官的宋滦。随着令起,一众鼓手擂鼓山响,起点之处,红旗左右拉开,竞渡开赛!
八艘龙舟,犹如蛟龙出水,迅楫齐驰,棹歌乱响,喧振水陆,呐喊如潮,转瞬便似利箭般乘风破浪,你追我赶,众舸争流,而数万观众则呼吼助威,摇旗呐喊,声震乐岛。这是一幅令人激动的场景,龙舟竞渡,龙的文化,以蓬勃进取之势,第一次主宰了这片海外蛮荒!
陶彪所在的水军队伍,拼命划动船桨,高声喊着口号,动作整齐划一,节奏协调一致,很快就已一舟当先。千步距离并不长,在两岸无数人的欢呼声中,他们自此一直保持领先地位,直至终点处,陶彪飞身跃起,一把将代表头名的彩缎也即锦标夺下,高举在手。
按习俗,夺得锦标者非但受到观者拥戴,甚至会有胆大少女前来为他们披红挂花。陶飚一众的龙舟靠岸,顿时无数少女涌上前来,一朵鲜艳的大红绸花也挂上了陶彪的脖颈。抬眼看去,却是李小悦那张娇羞的面孔,巧笑嫣然,人比花娇...
金乌西坠,红霞满天,端午龙舟竞渡五场比赛终是结束,安海船坊近水楼台先得月,凭借着更早更多的训练以及对自家龙舟特性的了解,决赛时力压一干纪律协调性颇强的水军队伍,在军卒们的笑骂声中勇夺魁首,军民同乐,皆大欢喜。
月儿弯弯,罗河两岸依然挤满了留恋不去的左近百姓,尤其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乐岛孤居海中,内外又有强悍军卒巡逻,自无治安隐忧,许多难得出来疯玩一次的少男少女们却是趁着这次机会,依旧三三两两的在河边漂石撩水,相互嬉戏,浅湿罗衫。只是,乐岛真就那么安全无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