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二月初二,戌时,乐中衙城。
二月二在晋时称做春耕节或社日节,尚无龙抬头的叫法,但星象与节令中自有苍龙出渊、万物萌发之意。是以,这一日被纪泽定为同娶剑无烟与赵雪二人的大喜之日。
乐中城,处处披红挂花,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氛。尽管抠门的纪泽将个人婚姻定义为他的私事,不愿搞什么全府大庆甚或五郡大赦,更没广撒钱粮拉人捧场,但是,知悉消息的许多百姓还是合着社日节,在自家门前放大节庆规模,自发的搞起了各种各样的庆喜,令这个夜晚别具喜气。
府衙大厅,摆有上百张案几,坐着在岛的高官贵爵,也有些许地位寻常的亲友,自不乏许多侍女穿梭其中,还有喜悦伴奏下的载歌载舞。这一时代尚无北宋之后才兴起的拜堂一说,红盖头也非必备之物,新娘最多在迎进门时露一小脸,随即便得去洞房乖乖等着,主要的婚礼其实就是一场男人间的大宴。当然,系列礼数之繁冗就不赘言了。
主位跪坐的自是今次大婚的主角纪泽,他一身红色袖袍,头戴高高古冠,腰间依旧配有外观华贵的鹰翅宝刀,既喜气,又威武。觥筹交错间,他听着礼乐,举樽频频,目光则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有历史名臣,有生死同袍,再外更有数不清为他庆贺的华兴军民,不免平添一份醉意。
不过,瞥见席间几名临时客串来宾的亲卫军官,纪泽不免心中苦笑,本该坐那的受邀来宾却是缺席了。就因自己坚持给剑无烟与赵雪二人相同的迎娶规格,甚或还有自己将改嫁的生母张氏作为高堂接来参与婚礼,这两个因素惹恼了少许坚持礼制的在邀官员。他们以新投麾下的礼部侍郎兼华兴学宫祭酒卢志为首,竟然托病没来参宴。
说来这两因素也是纪泽没有全府大半婚礼的内在原因,张氏一事倒也罢了,孝道无敌嘛,可涉及到两位红颜的嫡庶不分,的确有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嫌疑,甚或说,从礼制规格上,他纪某人涉嫌带头违背了一夫一妻多妾的华兴法律,只能低调的,众人视作未见的,凭借领袖身份特事特办的做上这么一回,更不好责怪卢志等人的缺席。
而且,即便他纪某人希望一碗水端平,在正式登记中,抓阄输了的赵雪,登记的依旧仅是“媵”的法定身份。毕竟,华兴新律中虽有对妾室人身与财产的保护,有女户的合法设置,也有社会层面的嫡庶不分,但涉及家庭内部,一夫一妻多妾的传统律条依旧沿袭,这一点纪泽不好也不愿因为自身原因而更改,否则大小老婆没个规矩,传统家庭就会乱套,华兴府也别想安生了。
此时,不知是喝高了,还是看出纪某人的不爽,张宾呵呵一笑,提剑上前,对着纪泽一拜道:“今日主公大喜,属下献上一舞,以助婚兴。”
“孟孙兄欲献舞助兴,那属下也不妨献丑,为孟孙兄弹剑奏乐。”贾岗哈哈一笑,也是把剑而出,竖在身前。厅中顿时喝彩连连,万莫说他们这是佞臣表现,更不是什么兵杀搅局,须知前有项庄舞剑,现有魏晋风流,这本就是雅士们常玩的高档调调。
“好!多谢二位!撤下歌舞。”纪泽眼前一亮,大声叫道。这一瞬,他甚至想起了正史中的一段传记,也即石勒起兵肆虐河北之际,一度将士族才子们掳为质子,建君子营为己所用,而张宾正是凭借完了一出营门舞剑毛遂自荐,才进入石勒视野,并步步高升成为后赵一代名臣。不想他纪某人也能在此时领略张宾之剑舞,其意委实舒爽。
“晋书”有载:“及永嘉大乱,石勒为刘元海辅汉将军,与诸将下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乃提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
片刻后,礼乐停。张宾持剑上前,朝着纪泽一礼,随即就在这厅内横剑而舞,边上的贾岗则弹剑而歌。剑虽是杀器,但是这日是吉日。张宾当然不会舞成杀机隐现,反而中正平和,大气磅礴,很庄重,也很优美。歌是古歌,贾岗的声音雄厚,唱出来后,古韵十足。两长相合,很是赏心悦目。
这就是古色古风,这就是魏晋风流,华夏之美诚不可弃啊。虽然真心没听懂贾岗唱的是啥,纪泽依然深觉高大上。可惜,他还停留在这歌舞之中的时候,厅内已然掌声雷动,他这才惊觉,张宾之舞以毕,歌也已经停止。
“哈哈哈,好舞,好歌。今日大善,当同饮一樽,以示庆贺。”纪泽哈哈大笑,举樽同庆...
宴罢,纪泽面色红润,起脚走向后院内邸,虽然嘴上冒着酒气,但大喜之日没谁真敢灌他酒,是以依旧龙行虎步。满脑子少儿不宜,他不由气血上涌,自觉血气方刚,一龙二凤也可战得。
可一想到自己这百来斤的,上半夜要献给其中一人,下半夜又要献给另一个人,尚未有过实战经验的纪某人也不免忐忑。左右一看无人贴近,他贼头贼脑的掏袖一翻,手中顿时多了一本宝典,名曰《御女心经》,却是昔日打劫陈记盐场之时,得自采花大盗玉蝴蝶之手,一直珍藏至今。如今正是其时,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
洞房两间,皆设在纪泽所居的紫气阁。紧急自培的纪泽,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楼门口,却听一片齐整的恭贺声:“恭迎新郎,早得贵子!”
下意识将宝典塞入袖中,纪泽抬头一看,楼前业已汇聚了一大群侍女,站成队列颇有军人气质。说来,偌大的新邸自当有人打理,但贪生怕死的纪泽并不愿买些难以信任的奴仆来听用,极想从民间雇些可靠秀女又怕遭人非议,恰逢年前女卫大整顿,秦月等一批不符上阵要求的女兵将被裁撤,这些知根知底的女兵便凭自愿受雇于府主内邸做侍女,合同至二十五岁。
“好,好,借你等吉言,早得贵子,哈哈哈!”顺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喜钱丢给秦月分发,纪泽故作泰然的笑道,旋即昂首挺胸,迈着沉稳的脚步进入紫气阁,浑没注意众人神色中的怪异。
按照纪泽的猜测,现在他的二位夫人应该分开,各居二层与三层的一间洞房,坐在艳红大床上等他。那么,问题来了,谁先谁后呢?要不,还是天知道,脑中嘀咕,他已然从百宝袖中掏出一块亮闪闪的金币。这是一块半两重的圆形金币,周边冲压有锯齿,一面六星,一面则是他本人的头像,却是华兴钱庄直属制币所最新试制的金币。
不过,当纪泽四下寻摸一个适合猥琐操作的场地之时,确愕然发现楼中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有。眉头微皱,纪泽下意识凝神细听,楼内静悄悄一片。好在,就在纪泽打算喝问侍卫何在的时候,二层隐隐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雪儿妹妹,你看,怎么说我也是姐姐,长幼有序,二层这间主房自当归我才是。”
“还姐姐呢,也不说让点妹妹,这大字都被你占全了,登记文书上你都占了正妻之位,我闹过没有?谁叫丢色子那次咱手气背呢?可是,这新婚之夜,凭啥还要咱让着你?咯咯,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大的了,对我指手画脚吧?”另一声音跟着响起,笑声清脆,却寸步不让。
说话的不正是自家的大小新娘嘛,谁说二层最先经过就一定是主房的呢?决定权不是该在为夫手中的这块金币吗?纪泽下巴掉地,总算明白今夜的侍卫与侍女为何都没了影,实在是这样的家丑谁都不愿多听找麻烦啊!
老脸一阵发烧,更显红润,纪某人这会也顾不得丢金币看正反了,他大步上得二楼,更还故意的咳嗽两声。家法虽已到了不立不行的地步,可毕竟是新婚之夜,还是少撞破些难堪才好入洞房嘛。
正房内,红烛高立,灯火通明。纪泽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里边的景况让他不由看得一呆。却见艳红大床上,和谐的坐着两位佳人。一人高挑绝美,一人娇小羞涩,不正是看似亲姐妹般的剑无烟与赵雪吗?
二人都是相同的打扮,一身红衣,头梳一种发饰,脸上略施粉黛,朱唇红艳。两双眼眸都带着忐忑与羞涩,两双玉手也都紧紧的扣着,露出了心中的紧张。
“扑哧。”不过,见纪泽一副傻样,赵雪笑出了声。房内气氛随之一变,二女心中莫名的紧张,也不翼而飞了。两对美眸短暂对视,二女齐齐站起,看似统一却又各不相让的对着纪泽福道:“今夜良宵,还请夫君怜惜。”听意思二女是打算将谁先谁后的决定权踢给纪泽头疼了。
“既然二位娘子一同提出侍寝,那为夫自也不好厚此薄彼,嘿嘿嘿...”纪某人一阵邪笑,心中血气上涌,大步上前,使出擒拿大法,一手抓住一个再不放开。什么家法,什么掷金币,哪有齐人之福爽快?
“噗!噗...”趁着二女惊得花容失色,纪某人已然果断吹灭了烛火。他对女人,自要你情我愿,如今他是夫,眼前这一对美人是妻,行周公之礼,那是天经地义的,既然别个一起提出要求了,管他为什么会一起提出呢?
双娶两人,更是双双侍寝,这虽荒谬无耻,可不正是他纪泽与所有穿越人士所向往的封建人生吗?只是,纪泽并不知道,就在他享受封建人生之际,有人却是看不惯他的舒爽生活,专门在他的新婚之夜,可劲给他找不痛快,哪怕仅是蚍蜉撼树,哪怕只能隔靴搔痒...
月夜清冷,海天苍茫,乐岛东北百里,三艘老式海船正静静的泊于一座无名岛礁之畔,看其款式,应是华兴商会出产的千石渔船。作为价廉实用的渔船,按其航速与抗浪等出厂性能设计,它们是不该如此远离岛岸作业的。只是,这段海域并不缺乏岛礁避风,更重要的是,渔船未必被用来捕鱼。
“兆哥,怎么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发哥他们的船啊?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咱们老呆这儿,不会被巡逻船撞上吧?”船头甲板,一名年轻水手又一次走到船老大身边,一阵月下远眺,终是不无忧惧的问道。
“明子,你烦不,海上碰头哪有那么准时?平常傻大胆,真有点事就沉不住气了?再这么问东问西,下次就别出来跟我混。”船老大徐兆本就心烦,劈头盖脸的骂道,“这里远离文明岛航线,又这么偏,巡逻船最多白天来逛一圈,大半夜的谁来投胎吗?今个又是府主大婚,那些军卒多少也能有点庆贺偷个懒吧,再说了,陶发是陶家寨的,咱也在飙哥手下当过兵,就是出事了也有飚哥仗义呢,怕个屁...”
“兆哥,东北方向有船来啦,看样子像...对,就是发哥的船!”这时,瞭望手兴奋的大叫起来,不过,没等船上众人高兴,瞭望手又惊恐的尖叫道,“兆哥,不对劲,发哥的船打来旗语,说有危险,叫咱们赶快逃!”
“什么!?升帆起锚!快快快,都他妈动起来,升帆起锚!闲着的都给老子去划桨,顺风跑!”徐兆过往跑海多年,他仅是瞬间惊愣,旋即一边大叫,一边火烧屁股般的冲往船锚绞盘,顺手还推醒了那个叫明子的水手,口中不忘喝问瞭望手道,“小四,看清怎么回事没有?”
“天杀的,发哥的船后还有六七艘快桨船,可能是海盗船,章鱼旗,妈的,这是哪家海贼?乐岛海域怎么会有海盗船?不会又是州胡余孽吧?”小四的声音很快传来,颇显歇斯底里,“天杀的,发哥的船转向了,他妈的,快桨船冲咱们这边来了,速度好快啊!”
“狗日的陶发,老子瞎了眼跟他合作,他们这是祸水东引啊!”徐兆并非菜鸟,立马明白个中暗算,直气得跳脚,却也只得狂吼着下令道,“大伙儿各自驾船逃生,快快快,什么粮食、酒水、罐头的,别舍不得,能清空减重的就赶快丢海里去!还有,今晚谁能逃过此劫,就给老子去捅出陶发那丫的,给大伙儿报仇,陶家寨的又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