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马台,血旗大营,中军大帐,谈及愈加生灵涂炭的大晋乱局,张宾可没纪某人那般欲说还休。他直言道:“非大乱无以大治,中原之乱,源在士族官府,源在司马皇家,我等现在即便出兵干涉,也是治标不治本,徒损自身而已。为华兴府计,为华夏长远计,如今我等正该利用大晋乱局,全力以赴吸纳流民,壮大自身,而非靡费力量于稳定大晋乱局。待得三年五载之后,再言收拾中原山河。”
沉默良久,纪泽终是点头,收起了替大晋出兵平叛的大义想法,也收起了所剩无几的那点良心。其实他何尝不知,他现在已是一位诸侯,是代表上百万百姓利益的华兴府主,说变理智了也好,说变冷血了也好,至少,叫他再向方入西晋之时,为了替刘大脑袋报仇,为了所谓的黎民百姓,大过年往返千里去袭杀石勒,那样的事情,如今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了。
纪泽这一点头,算是确立了华兴府接下数年的主体方针,在座众人神情各异,有失望的,有迟疑的,也有松口气的,却皆没再发表看法。张宾则趁热打铁道:“话到这里,宾还有一个提议,我华兴中枢理当就此从乐岛暂迁至婵州岛。一为就近治理,潜心发展,并稳定新土新民;二为做出姿态,显示我等无心中原,纵情海外,从而以退为进,进一步减少大晋各方戒心,更利于我等从大晋获得人力物力。”
这一下,等于叫刚刚安定的华兴官僚系统,连公带私再来一次大搬迁,帐中众人就有意见了,尤其在乐岛大置产业的人。甚至,连纪泽自身,虽觉张宾言之有理,更可进一步同化倭人隼人,却也因为两个媳妇孕期不宜搬迁,也对之不太积极。
孙鹏没客气,率先笑道:“弟兄们刚刚在乐岛安家,这一搬迁又要折腾,难免人心浮动,更何况,倭岛毕竟不是我华兴府长久核心,且火山频发,气候也不好,为了三两年的暂居而大动干戈,委实不值得啊。”
唐生倒不介意搬迁,却也另有一套说辞:“我等如今重点在于倭岛,但不出意外,岁末重点便该在于瀛州,总不能屡次搬迁。倒不如,我等将中枢迁至琉球吧,地理位置适中,便于两地兼顾,环境也好,且已开发有成,想来阻力或可小些。”
“得,得了,诸位,邪马台尚还不曾攻克,不可骄纵,我等还是莫要谈及太远之事。”眼见话题就要发散,纪泽忙敲案笑道,“不过,倭岛五郡,再加北荒大岛与东荒大岛今年还可再设数郡,终归需要一个军政中心,哪怕长久作为州府治所,也当着力建设。是以,行政署可先在肥丰郡择地建一中心城池,余者日后再谈吧。”
见众人停了嘈杂,纪泽收起笑容,肃容道:“方才言及大晋局势,某征询者有二,一为售粮,其二则是有关移民被地方官府阻扰一事,详情还请济生细说吧。”
“诺。”吴兰应声,继而似笑非笑道:“因为中原大乱愈演愈烈,百姓外迁潮流更胜去年,短短三月时间,扣除已然迁至倭岛的近三十万,南洋垦荒的大族随众六万,沿海各地已经又有十余万聚集于我华兴府旗下,且因叛军暴虐,劫掠无视士人与否,移民中不乏读书士人。嘿,三个月五十万,我华兴府固然欢喜,他人就未必了。”
“不消说,各地官府眼见无民可治,无税可征,颇为抗拒,已有多方设卡阻拦流民迁徙。”语气渐寒,吴兰面带愤怒道,“寻常设卡也就罢了,百姓自会绕路跋涉,可三日前,冀州乐陵郡国厌次县,或因昔日黄河水营被我等攻破,有所过节,当地驻军竟然假乱匪之名,当众斩杀了上百意欲东迁的流民,并宣称严肃律法,任何人若无官凭,决计不得随意流动通行。”
“混账!”不乏流民乃至乱民经历的孙鹏,顿时感同身受,拍案骂道,“什么严肃律法,狗屁,分明是跟我华兴府过不去。这帮杂碎,不敢对付叛军,不敢明着冲我华兴府来,对付无辜百姓倒是个个凶悍,连抢带杀,兵乱胜匪!此风绝不可长,我等务必杀鸡儆猴!”
见众人皆有怒色,纪泽沉声道:“原本某还在踌躇,大晋已然够乱,我等是否采取温和方式解决此类问题。然非大乱无以大治,适才孟孙兄一席话,倒叫纪某少了许多顾忌。某欲派遣探曹精英与特战右曲潜入大晋,对此类官军予以血腥清除,暗中进行,想来大晋官员很快便会明白就里,但无有凭证,也只能收敛忍让。诸位以为如何?”
“好!”帐中倒是大多附和,纵有觉得不妥者,也无人反对。纪泽点头,正欲谈及其它,忽有亲卫入帐禀道:“主上,营外有倭使求见...”
中军大帐,纪泽高坐帅位,一应文武各列左右,气势凛然。此时,堂下已然立有一对倭使。无甚虚套,纪泽用审视俘虏的口吻,淡淡问道:“战局至此,倭王还派来使节,不知有何要说?”
所来正史依旧是公孙霄,他一脸苦涩,深深一揖,不无恳求道:“贵军强大,我倭国上下已然心服口服,对天朝上邦,对贵府天师,再不敢有任何违逆,只求将军仁慈,能给我方延续国祚,但有所命,人财土地,予取予求,岁岁进贡,必不敢辞!”
公孙霄这就是代表倭国中枢,请求纪泽狮子大张口了,只要华兴府能够饶过倭国这一次,什么都好商量。怎奈倭国此番遇上的对手,是个骨子里敌视其文明传承的穿越人士,急欲除之而后快,不论他们如何摇尾乞怜,奴颜婢膝,也不可能得到残喘之机。
“哼,晚了!若在半月之前,倭国有此觉悟,有此态度,或可延续国祚,但从尔等在雾奇山口不宣而战的那一刻起,倭国便已注定了灭亡。”纪泽冷然一笑,义正词严道。不论心中何想,道义制高点也是必须占据的。
“什么不宣而战,我方攻击雾奇山口之日,你血旗军不是也偷袭关门渡口了吗,岂非一样不宣而战?”倭国副使憋屈的叫道,此人却是临战之际脱离袁德松所部,并得以逃回王都的重映枭,非但有着与血旗军数度交手的经验,汉语说得倒也清晰。
纪泽瞥了这厮一眼,没有搭理,依旧振振有词:“犯我华夏天威者,虽远必诛,尔倭国屡次冒犯,手段狡狠,如今岂能再留下为祸?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只需立即无条件投降,本府主在此保证,绝不滥杀一人,不必沦为奴隶,亦可保证邪马台上下安生过活。”
拉了把还欲再说的重映枭,公孙霄躬身道:“我等也知冒犯天师,罪无可恕,不敢再有忤逆,情愿奉上整个倭岛。只求将军恩德,放开马关海峡,让我等退入北荒大岛,划海而治,日后必侍贵府为上邦,但有所命,必然效死!”
斩草焉能不除根,纪泽已然无意多说,只冷冷道:“你等回去吧,告诉那位女王,明日正午之前无条件投降,尔等仅有此条生路。”事实上,若非顾忌华兴府形象,以及日后的扩张征讨,纪泽连投降都不愿接受。整个邪马台里的倭国精英,都死掉最好,至少也该为奴方可放心。
眼见纪泽根本不给机会,重映枭也不再装熊,不无威胁道:“哼,尔等所倚仗者无非骑兵而已,可骑兵能够攻城吗?尔莫非以为,单凭五万大军,便能取下我邪马台吗?我王都城高墙厚,存粮足够食用三年,四万大军固守,足以耗死血旗军,届时两败俱伤,我倭国即便灭了,你华兴府一样元气大伤,焉知不会颠覆!”
庞俊则出言叱道:“哼,夜郎自大!你邪马台地处平原,城周十六里,护城河一条,无有瓮城,城高不过三丈,这等城池在倭国或许雄伟,在中原却比比皆是,安能阻挡我大军步伐。呵呵,短期欲破此城,我方不下十种办法,尔等但若冥顽不灵,或可有幸见识其中一二。”
重映枭愈加不忿,怒声道:“某偏生不信...”
“送客!”纪泽打断双方争论,不屑的瞥了重映枭一眼,嘴角翘起,一脸高傲,仅是挥挥手示意亲卫赶人,根本不愿再给重映枭理论的机会。
被纪泽的藐视态度气得暴跳如雷,重映枭或是仗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甩开上前驱赶他的亲卫,手指纪泽咆哮道:“你这无耻恶徒,早就觊觎我大倭国土,还一副大言炎炎之态,委实无耻,且看我大倭勇士,如何将尔等...”
“砰!”纪泽拍案而起,做暴跳如雷状,跟着怒斥道:“哼!无知小儿,竟敢如此言语无状!既然不愿这般便走,那就吃上二十鞭再走吧!来人,给某拉下去打!”
“两国交兵,不伤来使,还请将军息怒,放过他吧。”公孙霄作为唱白脸的,立马出言恳请道。然而,他本以为仅是作势的纪泽,根本没有就坡下驴,愣是挥手示意亲卫将重映枭拖下去打,自身则已转入后帐,而一应华兴官员见此,也纷纷说笑着散去。
太野蛮太没风度了!满心气氛的公孙霄一跺脚,就欲跟着倒霉的重映枭出账,而就在此刻,庞俊却是不经意的行至他的身边,低声急语道:“想来这个重映枭此行也是为了监督你出使吧,哼,倭人对你真叫个信任,同为汉人,俊颇为你觉着不值!其实,我家主公此举亦是看在此点,顺道给庞某一个与你说话的机会而已。”
呃!公孙霄一怔,旋即心头剧跳,他面不改色,却已放慢了脚步,只听庞俊继续道:“倭国覆灭在即,我华兴府终归需要些许倭国旧臣,协助管理并维护形象,但有及时弃暗投明者,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这等机会,我等自然更愿留给汉裔...”
黑夜,素来是阴谋实施的温床。就在血旗军终于兵逼倭国王都之际,千里之西的朝鲜半岛,百济与诚韩联军经过半月鏖战,也已攻克马韩北部的云辛方国,进而兵逼马韩王都福津城。受此影响,马韩东线,庆全之北的白宇方国在弁韩大军的威逼利诱下终也选择了投降,由此引发多米诺效应,庆全西北的尚喜方国跟着主动请降,顿令驻扎庆全的箕焕大军陷入包夹危境。而今夜,正是弁韩军入驻尚喜城的第一夜。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八千弁韩军已然全面接管了尚喜城防,倒也睡得安稳。要说他们对于尚喜一方的主动投诚还是颇为信任的,弁韩主将晚上甚还带着部分心腹军将,参加了尚喜臣智诚邀的接风晚宴,之所以如此,原因正是在于两月之前,身为尚喜臣智侄儿的尚喜邑借,因遭遇血旗骑军奔袭而欲逃走,被箕焕以乱军之罪斩于军前,此仇加之马韩的糜烂局势,没谁觉着尚喜臣智不应该投向弁韩。
然而,本在接风晚宴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尚喜臣智,此刻的子夜,却是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了尚喜军营不远处的一座大宅。难掩紧张的,他询问身边一名兵卒装束者道:“吴管事,贵方可否确定,箕焕大军已经抵达城外?可别我这里发动了,外面却没个动静。”
“呵呵,此事由段大掌柜精心筹划,错不了。当然,空口无凭,此刻的城防皆在弁韩军手中,某也需要利用飞鹰联系城外弟兄,不过,这需要臣智率先确定主攻的城门呀。”回答用的是还算流利的韩语,面庞却是标准汉人的国字脸,那兵卒笑道,“说好啰,此战的一应弁韩俘虏,可得低价卖给我惠韩商会,兵甲钱粮任选交易呦。”
尚喜臣智翻了个白眼,鬼哄鬼呢,能用飞鹰传讯的,能帮他联系华兴府官爵好处与举族退路的,能是寻常商会的奴隶贩子吗?当然,华兴府不喜欢弁韩节节胜利,他尚喜臣智亦然,而且,国破家亡之际,冒些险却能搏个在华兴府的长久富贵,你好我好的事情,他连侄儿的仇恨都能放下,又何必点破那些细枝末节呢。
正此时,一名鬼祟的黑衣韩人进得屋来,躬身禀道:“卑下见过臣智,据最新观察,四门防守,除了那个全善把守的北门甚为警戒,余者皆比较松懈,城中弁韩军也无其它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