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韩王宫,纪泽之所以突如其来的诈了邢晨一句,实因得知慕容鲜卑与宇文鲜卑竟也加入对抗华兴府的联军之后,他一直想搞清谁会是最大的幕后黑手。之所以排除幽州王浚主导此事,盖因凭借鲜卑辽东三部间的恶劣关系,既然紧拥王浚的段氏鲜卑没有出兵半岛,宇文鲜卑和慕容鲜卑绝对不甘自损实力给王浚当枪使。
按照谁最受益谁最可疑的原则,日后纵横东北百多年的慕容鲜卑,也是此番过于积极的敌援之一,自被纪某人列为最大嫌疑,故而他便以诸事皆知的口吻,尝试一诓这个四方串联的邢晨,而心神不稳的邢晨却是轻易漏了底。
既已诈出了邢晨如今的后台,具体的审讯逼供自然无需纪某人亲自操办。只是,邢晨方被带走,纪泽尤在为了自己刚才的诓语而得意,便有红色信报被急送入殿,信报来处,正是暗影设在乐浪郊野的秘密鸽站。
恰如纪泽之前的糟糕预料,四月初二子夜,几乎就在纪泽发出示警急讯之时,鲜卑大军神兵天降,骤然奔袭了骑四军团设在乐浪郡城外的大营,骑四军团中军三千余人虽力战突围,怎奈敌军数万,又是骤然突袭,终是几无幸免,李成等将则难逃战死,而乐浪郡城则整夜紧守城门,不曾开城救援亦或接纳溃兵。
“混账,定是乐浪方面与鲜卑人暗中勾结,否则鲜卑人怎能突袭至郡城边上!”一把甩落信报,纪泽杀气四溢,怒声斥骂道,“张统,好一个张统,若非我骑四军团相助他抵抗外夷,他的带方只怕已被高句丽人所破,他倒好,勾结鲜卑人对我等突施冷箭,就是这般报答我等!真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真是该杀!”
“主公息怒,此乃我等思虑不周,还请主公责罚。”传阅完信报,诸将皆面色难看,庞俊率先愧声道,“于张统等一干边疆士族而言,外夷之患固然危及身家,可一旦我血旗军入主半岛,乐浪带方也将难逃兼并,而我华兴府限田限奴,科举选官,同样危及其族,长远看危害甚至不亚外患,是以,其在这一时刻暗中反水,本该在预防之中。”
纪泽哑然,继而是深层次的愤怒,以及随之而来的冷酷。是啊,即便在后世,为了自身利益而出卖国家民族利益的个人、家族与财团势力也是大有人在,好一句资本无国界,就别说西晋这个家大于国的时代了。看来,试图改变士族专政的他,即便对抗外族,也真心不能指望与汉家士族们联手。既然举世皆敌在所难免,又何必再对他们客气?
(注:正史中的两年后,管辖乐浪带方的太守张统,因晋廷无援,无法抵御高句丽百济的两向侵略,最终率残部弃土西迁,投奔了慕容鲜卑而非大晋它处,本人则也成了慕容鲜卑的帐下重将。《资治通鉴》有载:“(建兴元年也即公元313年)辽东张统据乐浪、带方二郡,与高句丽王乙弗利相攻,连年不解。乐浪王遵说统帅其民千馀家归(慕容)廆,廆为之置乐浪郡,以统为太守,遵参军事...”)
随后数日,更多信报传来,骑四军团驻扎带方郡城的右军吴立所部,以及正在带方与高句丽边境策应林武偏师的左军秦猛所部,也皆遭遇了鲜卑骑军的突击,所幸存在时间差,他们得到了乐浪暗影的及时警示,吴立所部伤亡近半,本就处于作战状态的秦猛所部更是先一步拔营换防,躲过一劫。二者如今皆已在林武偏师的接应下,退入了盖马高原东部的血旗军占领区,但骑四军团余众也已仅剩五千了。
当然,已然确定鲜卑人来援的东中西三路血旗军,也断然展开了部署调整与军事行动。弁韩、马韩占领区军民的防务调整不提,血旗水军三、四、五军团主力则大举北上,对百济、诚韩乃至乐浪的沿海沿江发起了猛烈进攻。
尽管三方已有警戒,但面对兵力占优且战力强大的血旗水军,他们那点孱弱水军不是弃舰转职为步军,就是在神火下化为乌有。而血旗水军的陆战军兵们也不时登岸袭扰,攻灭守卒,洗劫财货,掳掠百姓,将战火彻底燃至半岛全境,令各方疲于应对。
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司马睿的江东辖境,血旗水军一、二军团继瀛北大海战之后,对之展开了为期近月的袭扰劫掠。轻到扫荡郊野,重则攻略县城,并大肆吸纳贫困百姓志愿移民。水军遭遇重创的江东,其沿江沿海对血旗水军几同不曾设防。便是司马睿都督府重兵坐镇的建业,其江面也被血旗水军三天两头光顾,可谓风声鹤唳。
事实上,接连被汉家势力背后捅刀所激怒的纪某人,这一次没再像前次粮食之战那样大事化小,而是完全撕下了过往高唱相忍为国的伪善,再没对晋境的世家大族们客气。左右华兴府发展至今,已然羽翼丰满,现在就是彻底与大晋翻脸,华兴府的政治经济也能运行良好,军事上更能自保无虞。
在纪某人的激烈态度下,包括吴郡顾氏在内,但凡有族人作为中高级军将参与此番攻击华兴府的家族,其沿江沿海产业纷纷遭到了洗劫,财货超没,奴仆掳走,族人绑票,船坊摧毁,整一副雷霆扫穴,丝毫不留余地。
一时间,江东地区处处传播着血旗军兵的叫嚣:“犯我华兴军民者,虽远必诛...什么你是晋人,华兴府不打内战?哼,但凡跟我华兴府作对,姓司马的汉人也不好使...什么你家八代高官,名门望族,该受礼遇?切,咱华兴府不认拼爹那一套,而且,此番收拾的主要就是尔等...什么?你家与我华兴府有商贸来往,那还参与水军远袭我瀛州?直娘贼,似尔等两面三刀之辈,更该收拾...”
据事后统计,江东一地,这段时间被血旗军劫掠的财货价值足有两百多万贯,被血旗军志愿迁走的平民百姓,加上掳走的大族奴仆,则将近三十万,若再加上江南水军俘虏与他们在事后和谈中被肉票换走的家眷,江南之地一次性便有四十万汉人成了海外的华兴百姓。而且,原本发达的造船业也在江南短期绝迹,司马睿的江南集团绝对算是一蹶不振...
且不说讨打的司马睿集团,水一军团在江南祸害几天之后,便撇下陶飚的水二军团,秘密北上会合了两万多撤离晋境的血旗军兵,组建北路军,并悄然北上马訾水口,择一海岛暂时潜伏,直待各方联军与血旗军在弁韩西北对垒,便将溯流而上,截断半岛与辽东间的通路。
比水一军团更早北上的,则是吕翔统领的青年近卫舰队,收到纪泽急令的他们,刚到长江口,便直接改道东去,急急抵达了弁韩占领区的业度海港。在那里,他们卸下了舰载火炮,带上还算富裕的剩余弹药,装于辎部提前备好的箱车,混在四下调动的血旗军兵中,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伽耶城。
随同吕翔所部抵达伽耶的,还有俘虏甘卓。这位江南水军的统帅,绝对堪称点背。瀛北海战过后,这厮带着一批艨艟闯入来路的那片暗礁区,继而又是声东击西,又是瞒天过海,又是分散逃亡,又是灯下黑,又是绕远路的,愣是甩脱了一应追兵。只可怜的,当他带着仅余的三艘艨艟,千辛万苦重返晋境之际,恰好迎头撞上了东去弁韩的青年近卫舰队,总算欧了。
令纪泽极度讶异的是,这位也算半个东晋名将的厮鸟,且是绝对渊源久长的门阀士人,面对他象征性的招揽,第一反应竟是面露恐惧,接着,仅仅嘴角抽抽了两下,便颤颤然跪呼主公了,风骨呢,节操呢?这一度令纪泽对之颇为不屑,差点就要将他立即送往讲武堂擦黑板去。
好在,吕翔及时向纪泽打了一个小报告,才让纪泽将甘卓留在了参军署谋部暂任高级客卿。原来,那甘卓是名玄学人士,准确点说就是极度迷信,押解途中可没少向吕翔打听,青年近卫舰队的雷火神器源自哪位神仙,纪某人究竟是否为天神转世?
莫要奇怪,汉末三国时期又是割据战乱,又是皇帝禅让,儒家经学被事实打击得一蹶不振,晋朝最流行的是玄学,也是道教创造出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的时代,迷信才是王道。便是作为其正史的一本《晋书》,其间的怪力乱神也是比比皆是。
就如甘卓其人,《晋书》有载:“卓性先宽和,忽便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自照镜不见其头,视庭树而头在树上,心甚恶之。其家金柜鸣,声似槌镜,清而悲。巫云:「金柜将离,是以悲鸣。」主簿何无忌及家人皆劝令自警。卓转更很愎,闻谏辄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为备。”
当然,甘卓改换门庭仅是一段小插曲,伽耶方面,随着血旗军兵的大范围调整与备战,时间也在飞逝,鲜卑大军则在东向逼近弁韩,且兵力是六万而非五万。四月十二,鲜卑人终于会合了边境三角地带在有增加的半岛军兵,合十六万大军,徐徐逼向了伽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