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缺大营,北营之外,用数万性命对血旗守军进行了三个多时辰的无休止消耗之后,几近狗急跳墙的司马绍,终于派出了压箱底的太子亲军。这三千战力水平几近血旗近卫的晋军精锐,边冲上坡道分散而动,边合持木牌防护弹矢,尽管人人身着铁甲,却不影响他们脚步轻盈的窜纵跃进。
“轰轰轰...”注意到这支铁甲精锐的各处血旗炮点,立即施放打击,形成交叉炮火。怎奈风雨依旧暴烈,霰弹略显力度不足,力度颇足的实心铁丸亦或开花弹,却又因为敌军的分散猱进而严重限制了打击范围。终归一句,这场雨水,准确说是暴风雨,不光废了火铳,连炮火打击力度也废了大半。
由是,在扛过近百三斤小炮两三轮有气无力的轰击之后,太子亲军们仅以一成伤亡这等少得惊人的代价,便已抵近了营墙战团,也是山梁炮火顾忌误伤己方而不敢企及的射击方位。而在这里,上一拨晋军虽已败势明显,却因没有撤退命令,犹在勉力盘桓,至少已为太子亲军们保留了不少的墙头空间。
再经一轮同样被暴风雨和铁甲联手削弱的投枪打击,尚余八成的太子亲军们终是冲至了营墙之下。准确的说,他们当是抵达的营墙之外而非营墙之下,因为此刻的营墙之外,今夜晋军的亡者尸体,已经多到结合地势,堆高成了一个数十丈宽的大斜坡,其紧贴营墙的最高点,基本已与营墙守卒的踏板位置水平相齐。
“弟兄们,现在就是我等为了太子尽忠的时候!收缩阵型,奋勇杀敌,死不旋踵!”来敌之中,亲军统领赵梧身着寻常军兵打扮,刀指墙头,他厉声喝道。
“奋勇杀敌!死不旋踵!”口中应和,亲军士族们迅速就近结阵,也不用云梯,直接沿着尸堆杀往营墙。每个人的腰板都挺得笔直,脸上则都带着狰狞与自信,哪怕对面的是纵横天下的血旗军,也仅是一众疲兵,是他们的功劳而已。必须说,司马绍是东晋别无争议的太子,他的亲军自也网罗了一大批热心从龙的悍勇之辈,而这一刻,就是立功从龙的绝佳机会。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个黑点突然从营墙上抛来,准确落入正在逼近的亲军之中,隐隐还夹带着丝丝嗤响,顿时引发了一阵惊悚。方才还踌躇满志的赵梧,更是下意识的发出了不无惊惶的怒骂:“狗日的血旗军,震天雷不是两天前就用完了吗,怎么总要留一手...”
“轰轰轰...”震天的轰鸣接连不断的响起,完全淹没了赵梧那愤恨不甘的怒吼。伴随而现的,则是数十团亲军群中所腾起的耀眼火光,一时划破了深沉的雨夜。借着那些火光,可见周围不少亲军变成了滚地葫芦,中心近处更不乏空中飞人,而最不炫目却又最为重要的效果,则是那片由晋军尸体有意无意所铺成的攀墙斜坡,已被这一轮爆炸给炸得七零八落,近墙处也矮了一截,一时已然无法用于直接攀墙。
“贼厮鸟们,这不叫震天雷,这是爷爷们专门为了尔等准备的新鲜玩意儿,制作简便,防水防涝,即点即爆,还专治重甲闷气等不良症状,实乃攻城守寨的必备佳品!哈哈哈,至于其名,待某想想再起!”爆炸悉止,营墙上这才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嚣张调笑,颇一副相助赵梧解惑的耐心语态。
事实上,因长途奔袭所限,陆一军群并未携带太多的震天雷亦或说手雷、铁西瓜,它们在前几日的漫漫消耗中确已用完。可是,比震天雷威力更大,对铁甲防护也更有杀伤力的炸药包,制作工艺在青卫军中早已不乏人知。当纪泽主力即将于明晨抵达的消息传来,再无弹药节约必要的血旗军们,自不介意做上一些用于应急,而太子亲军自然够格享受它们的欢迎。
“弟兄们,给老子杀上去,他们仅是回光返照,兔子尾巴长不了!”赵梧不知从哪个尸堆下面钻了出来,扫眼己方一下子再少两城的兵员,他目赤如火,满腔怨毒的吼道,“弟兄们,咱们可是大晋的第一精锐,任何阴谋诡计也无法抵抗我等碾压,太子可就在下面看着呢,上啊!”
“上啊!上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子亲军们发一声喊,可正欲攀墙,却不免齐齐呆愣,“可咱咋上啊?斜坡没了,就连此前还被己方占据的些许墙头,也被血旗军趁势给夺了回去,瞧这架势,一切还要从头再来吗?”
得,从头再来就从头再来吧!寻摸起云梯,清顺通道,搭上墙头,一番折腾,亲军们不免又受到投枪强弩的重点照顾,偏生方才基本丢光了硬抗一切远程的大木牌。由是,当第一名太子亲军在墙头冒出脑袋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已经不足出发前的一半了。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第一名亲军兵卒刚欲跳上墙头,便听嗖嗖声响,视野中则闪现出三道炫目的寒光,惊骇之下,这厮依旧认出了杀向他的正是盛名久矣的血旗重步兵,而那寒光,则正是闻名遐迩的陌刀,一种能够生劈马匹,也能生劈铁甲的重兵器!
太子亲军攻防靠的更多是铁甲防御而非灵活闪避,狭窄的墙头之上,适时出阵的陌刀重步兵正是他们的克星。是以,第一个冒头的厮鸟未能躲开三刀分尸的悲惨命运,而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耳中听到了范毅的得意大笑:“直娘贼,尔有张良计,俺有过墙梯,不就是比着出底牌嘛,哥是混血旗军的诶,想不擅长都难呀...”
司马绍倾情出场的三千亲军气势汹汹的来,可怜水花都没泛起几朵,便淹没于无尽雨夜。只是,这一出各打底牌的强强对抗毕竟只有数千人的规模,在数十万人的大战中,终归也仅是一段花絮。而司马绍痛定思痛之后,跟着遣来的,则是更多更密集的攻击浪潮,以及没完没了的绞肉消耗。
时间对于血旗军而言过得及其缓慢,总算又熬了一个时辰。北营之上,重步兵早因脱力撤了下去,本还分三批轮替的步卒,也因战力下降而伤亡暴增,从而仅能合为一拨悉数上阵。面对陶侃大军的南营,情况也没乐观丝毫,以至于营内的骑兵,也在不断的兵力抽调中,不觉已有大半被转为步卒上了南北墙头,勉力维持大营不失。
然而,作为晋军一方最后的突围机会,久攻不下的司马绍乃至陶侃,几已完全陷入疯狂,甚至不再将攻营的军兵轮替,而是一波波的只管上前上前再上前,若非地形限制,只怕所有大军都会攻上营来。而他们投入绞杀场的军兵,毕竟体力远远胜过兵力单薄的血旗守军,从而令南北营墙的情势愈加的岌岌可危。
暴雨依旧,长夜好似没有尽头。北营墙处,新增的尸体早令攻守双方站在了同一水平线,失去高度优势的血旗军兵,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动辄与晋军生力军们同归于尽,便是身为主将的范毅本人,早也从间或救火变成了持续作战。
“将军,南营墙快要顶不住了,还请将军再掉些援军去吧!”刚刚砸飞了一名晋军,范毅便见一名旗牌赶制身边,哀声请求道。
“怎么又要增援?陶侃那边不都是些杂牌兵壮吗?”下意识抱怨一句,范毅从战斗中收回渐进麻木的思绪,这才霍然察觉整个伊缺大营已经没了火炮轰鸣,不想可知弹药已在激烈战斗中用尽,无奈的一摆手,他对旗牌道,“好,某再给南面调拨五百骑兵上墙增援,告诉吴立,死也要给某守到天明!”
“吴副将已经战死了,现在主持南墙防守的,已是青卫军团赵大壮将军。”那旗牌带着哭腔,急声说道,“而且,骑军方面,仅余最后的一千重骑与两千轻骑,孙偏将说那是最后底牌,不容轻动!”
吴立战死了!?范毅片刻呆滞,心底升起强烈的哀痛,目光更欲噬人。陆一军群的骑兵本为骑四军团掉编,吴立则是顶替战死于灭匈最后一战中的秦猛,成为骑军主将兼军群副将,能力或有不足,但为人与协调能力却是上佳,不想竟成了血旗军又一战死的高级将领。
“将军,如今营墙几已没了地利之便,与其叫弟兄们下马鏖战,倒不若让我等出营冲杀一番,或可打乱敌军攻击节奏,也好让弟兄们放开手脚为吴将军报仇!”这时,骑兵军团的右军偏将孙棵,却也跟了过来,红着眼睛请战道。
“弟兄们,弟兄们可有死战之心?”范毅不无干涩的咽了咽,沉声问道,一脸的纠结复杂。
的确,骑军反冲锋是范毅手中保留的最后一张底牌,但是,营外是高低起伏的山地,骑军冲下营外坡道倒是势不可挡,可后续作战面对步卒却难奔驰周旋,且根本没机会再自下而上的杀回营来。也即是说,这一张范毅一直不愿用出的底牌,对那些骑兵而言,其实就是一张死牌!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此乃我血旗军人尽皆知的信条,将军何必多问?”孙棵摸了把面上雨水,淡然笑道,“弟兄们自不愿去死,但事到临头,唯求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