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五年,七月初十,卯时,雨,伊缺。
“隆隆隆...”伊缺雨夜,蹄声轰鸣,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伴随着愈加清晰的喊杀声,四万血旗骑军急急如风,奔行如雷,好似黑暗中窜出的凶兽,兀然杀至伊缺营下,直插犹在鏖战不休的晋军背后。来的是两万近卫骑军与两万苍狼骑军,带着坚决不做港警的急迫,他们在突破晋军张黎所部营寨防线的第一时刻,便马不停蹄的奔突至此。
“卧槽,听,这么多骑军,定是援军抵达啦!弟兄们,再挺一会,咱们不用死啦!妈蛋的,老子想明白了,这次回去就把怡红楼的小桃给赎了做妾,以庆贺大难不死!哈哈哈!”晋军阵中,身披数创的孙棵霍然狂吼,本已机械式的砍杀动作,也蓦然再添三分活力。
“援军!是援军!狗日的,老子不用当烈士啦!”更多的狂笑在残留不多的敢死骑军中暴起,甚至,一名队率还不忘对身畔挺枪围来的几名晋军加以叱喝,“丫丫个呸的,咱们大军已经杀到了,尔等赶快投降保命吧!大家都是汉人,老子又没调戏你家老婆,还拼个啥?”
队率对面,那几名晋军本是狰狞的面孔瞬间呆愣,本欲杀上的身形则霍然僵直,继而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纷纷后退避让,更有一名看似老实巴交的货扬声问道:“诶,这位兄弟,听说华国只要过去就能分得百亩田地,真的不,你可不能忽悠俺呀!”
血旗援军的抵达,不光拼杀在生死边缘的晋军们自行选择了罢手,那些列阵以待的晋军,以及正在奔往营墙防线的晋军,此刻都心生了退意。暗夜之中,更已不时响起了启人心智的惊呼:“这还打个毛?哥几个,快溜吧,往东边山里跑,保命先!”
事实上,血旗增援大军的突破抵达,哪怕还仅是先头骑军,本身便已足够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胜负。傻子都能想清,前方久攻不下,己方鏖战一夜疲敝之极,后方又有大量敌军增援夹击,获胜已成泡影。连村人打架都知道,到了这等光景,要么撒丫子开溜,要么索性赔罪告饶,晋军上下的聪明人和老兵油子那么多,哪还有什么战心?
“跑啊,敌军来势凶猛,挡不住啦...向东,趁天还没亮,赶紧向山里转进啊...”最先崩溃的,正是守在晋军大营北门的三千士族,直面隆隆逼近的千军万马,他们情知大势已去,自也无心死战,几乎仅是象征性的对空放上几箭,他们便惊叫着扭头跑路,将司马绍大军的菊花彻底展现给了血旗来骑...
“快,传令田栏所部,还有古泉所部,立即增援后营,给孤挡住来敌,但有闪失,提头来见!”司马绍已经彻底绝望,也陷入疯狂,他像是一名输光了的赌徒,赤红着眼,手中可劲挥舞着宝剑,口中则不断咆哮,“晓谕三军,我方至少还有六七万大军,皆我大晋勇悍,区区敌骑来袭,有何可惧?有何可惧?”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战局至此,军心崩溃,已然势不可违,走为上策啊!”庾亮抽冷子一把夺过司马绍的宝剑,这才厉声叫道,“清醒点!殿下身为国储,决计不可陷落敌手,为我大晋更多蒙羞,还请殿下速速撤离入山!”
“国储?对,孤不能被俘,孤不能给大晋更多蒙羞?”或是给自己寻了一个足够光鲜的逃窜理由,司马绍渐复理智,这才说道,“只是,孤若立时撤退,这六万大军又当如何?”
“亮为军中司马,若殿下信任,便暂留亮统御三军,勉力抵抗来敌,为殿下断后!”庾亮说得当仁不让,见司马绍眼中满是不舍,犹自迟疑,他亦挚诚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与亮交于布衣,对亮拔擢信重,亮不能辅佐殿下获胜,只能舍命护送殿下一程。殿下莫要迟疑了,须知只有殿下安好,才有亮之前程,有我庾氏之前程啊!”
“但若绍在位一日,便保庾氏富贵一日!珍重!”仅握一下庾亮的手,司马绍一字一顿道,语中满是情真意切。旋即,司马绍不再婆妈,急急交代余人几句,并换上早有准备的潜逃行头,遂留下自己的纛旗,由一干贴身亲军护卫着,不声不响便奔往山中。
融入暗夜的最后一刻,司马绍不禁回头,复又深深看了庾亮一眼,只见庾亮也正饱含深情的看着他,嘴巴几次开合,终是留下临别寄语:“妹夫,倘若咱没能走脱,你但有可能,一定要记着捞咱回去啊!”
司马绍一个趔趄,好险没从马上掉下来,可还不带作答,他便听见自家大营的南门口处传来阵阵喝喊:“降者免死,户田百亩!”得,敌骑越来越近了,司马绍不敢再停,立即窜入夜幕...
轻松突破了兵力寥寥的晋军大营,血旗骑军一路横穿,在南营门遭遇了晋军匆匆赶来拦截的田栏、古泉两部。骑军遭遇移动中阵脚未稳的步军,还是作战大半宿的疲惫之师,突破起来不要太嗨,弓弩投枪加上铁蹄冲撞,本就没甚战心的晋军两部万多人,连一柱香时间都没坚持,旋即便告崩溃,进而带动了更大规模的溃退。
一切显得过快,待得血旗骑军杀穿晋军大营,伊缺之下的晋军主力尤未从惊乱中完全恢复,更没像样的工事可用,唯一可用的便是地形,由是,各部军兵乃至军将压根不再管甚调度,便往东面的山岭快速撤退,实在距离远的就近向西入山也行,而在暗夜中的惊乱撤退,自然而然的转为了大溃退。
到了这等程度,司马绍是否提前一步逃离,其实于大局已无关碍。庾亮的所谓指挥抵抗,也仅是勉力协调各部的逃窜通道罢了。而放蹄驰骋的血旗骑军,此刻所要做的,基本就成了提着刀子溜着马,一边穿插追砍,一边大批圈捕那些没能逃掉亦或无力再逃甚或压根无心再逃的晋军俘虏...
伊缺大营,南营方向仍在辛苦承受着陶侃大军的猛攻,北营墙处的军兵却得以幸福的坐倒在地,罔顾身下周边的血污残肢,置身事外的旁观山下。尽管感觉下方是援军抵达,可他们一是没了气力,二是暗夜中不敢保证下方的晋军大乱是否仅为敌方诱敌之计,是以,范毅仅是抽调了小拨军兵前去增援南营,余下军兵则仍在此处警惕固守。
在他们的殷切期盼中,终于等到了鱼肚白的天色,而一小队打着血旗、身着近卫衣甲的血旗军兵,也适时冲至营外。为首的正是秦厦,面对营墙上的瞪眼打量,他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继而喝道:“弟兄们辛苦了,某乃大王帐前旗牌官秦厦,敢问范毅范将军可在?”
作为纪某人的头号跟班,秦厦也算血旗军中的知名人物,不少人旋即认出了他,从而也确定了援军抵达,墙头顿时欢呼一片,更有那感情丰富的军兵,已然热泪盈眶。总算秦厦提前便做了示意,一时并未闹出太大动静。
“哈哈,果然是秦厦,来来来,上来说话!”满身是血的范毅,扶着墙垛勉力站起,大声叫道:面上却是略觉疑惑。而他所谓的上来,指的则是秦厦自个儿寻云梯爬上营墙,而非打开营门放入。
“将军果然足够沉稳警惕,职下佩服。”爬上营墙的秦厦并无不满,恭维一句,他按规掏出了个人印信以及一份军令递给范毅,口中解释道,“适才让弟兄们莫要太过吵吵,只为瞒住对面的陶侃一时三刻,以免他察觉不对及时退兵,从而便于我方来援骑军抽冷子打他个措手不及,并借其全军疲敝之机,就此将之重创!”
“了解!嘿,某这就安排,必能将南营敌军拖至援军腾出手来!”听了秦厦所言,再看了内容相近的军令,范毅眼睛放亮,疑惑尽去,嘿笑着道,“直娘贼,陶侃那个老家伙兵不怎样,招数倒是不少,端的是难缠,正该狠狠捅他一把...”
三刻之后,天色已然大亮,伊缺上空的暴风雨,也已变为了小雨淅沥。到了此时,包括庾亮在内,司马绍麾下能逃的晋军都已入山了,不能逃的要么已经挂了,要么就成了俘虏。伊缺之北这场足有十万人规模的猝发大战,仅仅一个时辰便已基本止歇,妥妥的兵败如山倒。
半山腰上的伊缺大营,战火依旧如火如荼,喊杀依旧震天山响。不过,南面营墙那是真刀真枪,血溅五步,北面营墙则纯属血旗军自家军兵间的光喊不练,且其富裕出的人手,还被范毅很有尺度的悄然南调,点点增援,以维系着南墙战局的始终不倒却又岌岌可危。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一岭之隔的大战消息,在伊缺被封之下,不要几个时辰信使根本就无法传递,偏生雨天连个烟火信号都没得发送,是以,可怜的陶侃一众,迄今仍以为北面司马绍突围正酣,只得拼命继续着他们的策应救驾,浑不知北营之外,已有三万血旗骑军收队整备,此刻犹如一柄厚重锋利的尖刀,已经对着他们悄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