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岭西麓,赤牙营地,牛桑虽已被绑上贼船,仍然没胆量跟着赤班所部直接偷袭蒙兀族帐,怎奈,面对崔啸等人的敦促,他又别无选择,想想与赤班一方翻脸的悲催后果,再想想冒险可能的巨大收获,他一咬牙,一跺脚,终是点头应允。恰似印证了那一句,泥沼多是一步步滑进去的。
双方很快便商定了细节,赤牙部留下三头领敖巨率五百军兵驻守山谷营地,牛慕斯部则五百青壮尽出,由牛桑之子谷步根率领,随同赤班所领的五百赤牙军兵,明晨天亮前趁黑潜出谷地,再与另地等待的“马贼雇佣军”会合,集两千七百骑杀奔蒙兀部落。当然,三百“马贼雇佣军”对山外蒙兀部落的袭扰,则先于谷内动作,在入夜后便行开始。
十月初三,凌晨卯时,赤牙营地东北二十里,赤班一行千骑顺着山间小道,抵达了另一个山谷。尚还没到谷口,便是一番有来有回的鸟鸣,继而,暗夜中传出了赤班胡语的笑骂:“都看见人了,还叽叽喳喳个啥,有完没完,小心招来鹰隼!”
“羔儿还是偷来的味香,要的就是这份感觉嘛!”同样是用胡语,只是发音明显生涩,令人难辨其人出自漠北的哪一片。而伴着回答,谷口中迎出几人,外装驳杂色乱,各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仅仅露出一双双眼睛,也不知是怕冷,还是见不得人,怕被别个看破行藏。
“嘿嘿,别以为你丫穿着马甲,哥就认不出你了。单看这双贼溜溜的眼睛,俺就知道是你这个操蛋家伙。”赤班带着两名心腹快步排众而出,走进来迎几人,一边擂在其中一人的肩头,一边压低声音,用汉语说笑道。
“拉倒吧,谁想裹成这样谁就是乌龟,还不是你这边顾忌太多?哼,若不是看你小子每次拼酒时还颇对老子的脾气,这份活计爱谁谁来!”面罩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乏憋闷。出言者正是曹淡,三年前灭匈大战中屡立奇功,令他借着特战军扩编之机,从一名屯长升至了一军偏将,可那副惫懒作态,却似丝毫不改。
再与其余几人稍事寒暄几句,赤班复又转向曹淡询问道:“怎么样,这一路过来还顺利吧,山那边情况可好?”
值得一提的是,赤班口中所谓的“山那边”,系指兴安岭以东的华国黑水特别保护区,也即三年前与渗透漠北同期着手,由华国派军经略的黑水(黑龙江)流域的长条地带。从今年年中,黑水特别区的控制范围已达兴安岭东麓,倒与赤牙营地一山之隔,如今自然成了华国与漠北各支先遣队的重要交流通道。
“都还成吧。若说有啥,就得数肃慎战事了。陆八军群跟肃慎(女真人的祖先)的那帮北部生番来来回回钻林子厮杀了好两年,总算今年有咱们特战军出马协助,秋季一举烧了生番们的所有庄稼,还端了几个挑事最凶的聚落,逼得大批肃慎人出山投降了呢。”语气平淡,曹淡的言辞却是十二分的得瑟。
见赤班听得认真,曹淡愈加打开话匣:“这一下,王麟王上将和他的全步军群,在开春之后也能挺着腰杆,与别的军群换防走人了。就是为了这个,上次攻灭敌寨的庆功会上,王上将还哭哭啼啼的拉着俺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呢。”
“那是王上将喝高了,想起了自己那班死在肃慎人暗箭下的弟兄,这才会失态,可不是感谢谁。而且,王上将当时喊着的可是咱们黄雄黄大当头的名字,显是酒晕眼花抓错手了。”曹淡身后,有位仁兄直接捅刀。
眼见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内部争执,赤班连忙说道:“诶,诶,各位援军大业们,天色不早了,咱们是否先忙些正事。陛下刚刚登基,咱们可得干上一场漂亮的,也好凑份喜气献个礼嘛...”
白昼交替,又一个夜晚,幽冷的漠北荒原上,冷月如盘,朔风如刀,某片山包之南,驻扎着待此避风猫冬的蒙兀部落。一顶颇显土豪的大帐里,此刻正是炬火通明。正座的毡毯上,蒙巴的次子苟布黎盘腿而坐,一边撕咬着烤羊腿,一边大口喝着烈酒,不时还放出发自心底的大笑。
在其下首两侧,四名部落里的小头人正陪坐共饮,而在他们每各人的身边,则都有着两名年轻女奴侍候。显然,尽管蒙兀少族长也即苟布黎的长兄此前刚刚挂掉,尽管老子蒙巴正在怒火滔天的带兵报仇,可放下帐门,此间绝无亲丧哀伤亦或同仇敌忾,更多的反是压抑不住的欢愉。
没办法,谁叫天上掉馅饼,叫苟布黎平白就越过了死鬼大哥,成为蒙兀部落的第一少组长了呢?酒酣耳热间,一名本属死鬼前少组长心腹麾下的小头人举起酒樽,一脸堆笑的敬道:“少族长,在下往日没有眼力劲儿,不知您才是真正的草原雄鹰,行事不乏孟浪之处,还望少族长大人大量,莫要计较。所谓日久见人心,且看我渠查以后表现!”
面对渠查如此直接的投靠告白,苟布黎满面红光,脸上的青春痘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哈哈,哪里哪里,我苟布黎可非小气之人,只要你日后为我出力,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在座诸位皆是如此。”
“少族长,在下于部落中还有几个交好之人,也对您仰慕已久,只可惜昔日迫于形势,对您有所唐突之处,但若少组长不计前嫌,在下可以担保他们对您忠心不二。”作为新投之人,渠查果然开始表现,“不过,以卢仝那为首的几人,却与您的四弟甚为交好,只怕难以说服,少族长倒不如趁着这两日暂掌族中大权,赶在族长凯旋之前,适当做些手脚。”
“是极,据傍晚消息,族长已经发现牛慕斯人与那帮赤牙马贼在东面大山中的藏身之处,预计征剿下来,还需两三日才能凯旋而归,少族长可得抓住机会。”另一名苟布黎的经年心腹忙也出言刷存在感,“不过,卢仝那位高权重,少族长也不好做得过火,不妨先挑两个卢仝那的心腹下属,将之剔出部落做些危险的苦活累活,杀鸡骇猴便好。”
嘴挂狞笑,苟布黎挥手赶出那些女奴,继而目光灼灼道:“言之有理,诸位一起参详一下,用什么理由,先收拾谁?”
帐篷之中,旋即仅余嗡嗡低语。只可惜,或因蒙兀部落雄踞这片草原太久,苟布黎等人忙于算计内争之余,压根没把牛慕斯与那帮赤牙马贼放在眼里,以至于朔风冷冽下,他们丝毫不曾想过分出一点点心神,稍许加强点部落营地的防护...
“哈哈,卢仝那,你这就放心的去吧,本族长会好生照料你的妻儿,哈哈...”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睡梦中的苟布黎,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脸上还带着狞笑。这一刻,他已然梦至老爹挂掉,自己升格为蒙兀族长的一刻,正在享受着对昔日不爽之人的清算。
只是,分明部落儿郎都集中于此举行清算大会,为啥部落之外还会出现大股骑兵的声音,那蹄声,那地颤,那牛角号,怎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连喊杀声也愈加清晰:“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
惊骇之下,苟布黎霍然梦醒,可那些蹄声号声喊杀声仍在耳畔,甚至,还多了越来越响的孩啼妇泣,以及混杂其间的哀嚎悲吼:“敌袭!有敌袭!是牛慕斯部,还有赤牙马贼来啦!”
卧槽,老头子真废,剿贼都剿到哪儿去啦!?口中怒骂,苟布黎一跃而起,草草套上皮袄,忙不迭的提刀冲出帐篷。
然而,除了七八名汇聚过来的族人,等待苟布黎的已是迎面奔来的一队浑身裹袍,仅露一双双冰冷眼睛的彪悍敌骑,以及一排排森冷待发的箭簇。那股比朔风还要冰冷彻骨的杀气,以及迫在眉睫的死亡感,直令苟布黎大脑瞬间空白,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宏图霸业也随之飞散九霄云外。
“哈哈,这厮不是蒙巴的二儿子吗?他大哥虽然混蛋该死,却也比这个脓包更像个爷们!”又一队敌骑奔来,其中响起了谷步根的肆意大笑,“赤班头领,要不要宰了他?”
“这等废物,且先留着,左右也没甚威胁。”赤班的冷哼响起,伴着马蹄声远去。
当苟布黎因为讥嘲再度恢复神智之时,他不无羞耻的发现,自己已经带着身边几名亲随丢下了弯刀,乖乖的跪倒在地,裆下更已湿了。而借着奔窜闪烁的炬火,他悲哀的发现,自家部落内已经充斥了数不清的来袭敌军,不时有意欲反抗的族人被无情斩杀,更多的人则与他一样选择了屈服保命。
不用再看,五千主力精兵被蒙巴带出在外,营内所余青壮又在突袭下毫无组织抵抗的机会,蒙兀部落纵然足有万丈,纵然小有防御设施,可面对冲入营内的近三千饿狼,已然只有陷落一途。
一阵拼杀声在不远处骤然爆发,苟布黎霍然转投看去,随即泪奔。那是一群四五十人的族民犹在抵抗,为首酣战者正是他梦中都想着骑在头上的卢仝那,怎奈大势已去,他们的抵抗就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消失于黑压压的敌骑洪流,而那里的几顶帐篷,则是腾起了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