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院子里燃着灯笼,薛仁康回到屋里。廖氏迎上去,伺候着他脱了外衣,又奉上了茶。
薛仁康见妻子虽是如往日服侍的那般细心,却明显感到她的力不从心,带着她往里间走,自个叹了一声气道:“昨夜个,亦然的事情怎么样了?”浓眉锁着,微有不悦。
廖氏先服侍着丈夫在床前的桌椅边坐下,而后自己在他对面坐下,开口回道:“大嫂的意思,自然是想让亦然纳了阿莲。”
薛仁康不以为意,端起茶盏随口就道:“不过是一个婢子,亦然喜欢,搁在屋子就得了。”
廖氏有所顾忌,脱口道:“这哪能真随了亦哥儿的意?如果他屋子里缺人,我自然可以给他挑好的。但是阿莲,我瞧着她那张脸,就不舒服”
薛仁康眉头皱得更紧,不苟同地看着妻子道:“亦然一直不在身边,你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而闹得母子不快。他如今年纪大了,凡事自有主张。有的事情,是该让他自己处理,男儿嘛,就该有独立的思想。”
廖氏一听这话,愣愣地望着丈夫好半天,诧异道:“老爷,您这话,是叫我别插手?”
听者不置可否。
廖氏心里一下子就不满了,站起身来看着丈夫道:“老爷,咱们就亦然一个儿子,您说我能害他吗?难得相聚,我也想爱他护他顺他的意,可是这种事情,摆明了……”
心知丈夫不喜欢自己编排大房的不是,廖氏想说许是钱氏有心安排的话没有说下去,顿了顿才接着道:“现在亦然亲长房而疏咱们。老爷,您心里不急,我这还寝不安枕呢~”
廖氏的话中已经夹了浓浓的埋怨味。本来将儿子留在燕京,任由大房管教,她就不放心。偏得丈夫口口声声说男孩子就要独立有决断,不能一味地跟在父母身边,形成依赖。
好啦,亦然现在,依赖是一点儿也不依赖父母,但那种彼此间隐藏着的陌生感又如何能忽视得了?
薛仁康自然听明了妻子的话中深意,可思维上却并不一致。他心中关心儿子是一回事,面上怎么对他又是另外一回事,看着廖氏摆手道:“大哥和大嫂还能亏了亦然不成?你少在这杞人忧天的,我同大哥自小一块儿长大,他什么性子我自然清楚,否则也不可能让亦然跟着他。”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个,廖氏心中气结,憋着嘴就道:“老爷,您和大哥那相处的时候,还是小时候的事情。妾身知道,大哥当初对您兄弟情深,但是后来你入伍之后,接触就少了。等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老爷,您也该想想咱们和大房间的事了。”
廖氏心知丈夫对薛仁义的信任,自家老爷是庶出,从前难免就被人轻视。但薛仁义却不计较这些,连当时老夫人对丈夫忌惮之时,薛仁义还是往常对待。就这样,让自家丈夫对大哥是如此放心,可时过境迁,丈夫还将他们当真嫡亲的人,但对方可并不是这么想。
从前廖氏不会在丈夫面前说这些,因为薛仁义讨厌那种在背后嚼耳根子的人。而且两房不怎么接触,她便是心中不满,对燕京传来的消息偶感不舒服,心里也只能憋着。大家见不着面,廖氏没法子发作,可现在确是真不能不急了。
今日同儿子说话的时候,廖氏就在质疑当初的决定。自己就不该把儿子留在燕京这么多年,说什么燕京藏龙卧虎,看都将他培养成什么模样了?好好的儿子不向着自己,都快成别人家的儿子了。想起今日钱氏说亦然孝顺,她这心里就跟埋了根刺一般,觉得极为讽刺。
抬头,正见着丈夫不说话,似是在思索自己的话。廖氏心知他有所松动,忍不住缓了声音再道:“老爷,如果大哥还是当初那样对你。那上一回,娘亲灵位的事,他怎么会袒护一个姨娘、一个庶子,而不顾咱们的颜面呢?”
薛仁康听了这话,涉及她生母之事,脸色果然绷得铁青。
廖氏走到丈夫身前,边给他捏起了肩膀,边柔声道:“老爷,有的事,不是妾身故意想同长房作对。几十年了,我的性子,老爷也了解,不是无事爱挑事的人。妾身就这么一双儿女,平时不护着他们护着谁?啥都好说,但凡危及到了亦然和锦儿的,妾身是怎么都不会让步的”
妻子话中的坚定,一声声就敲在了薛仁康的心上。自己一直忙于边关军事,给身边人的关怀不够,府中什么事情都搁在妻子身上。自己不过问,有的时候还会埋怨几声,确实有些不应该。薛仁康想着就低下了头,觉得惭愧,孩子是她的,如何就不是自己的?难道为人父,他就不心疼不紧张?
伸出手,握住自己肩膀上妻子的手,薛仁康让她站在自己身前,颇为动情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难得听到这种温言软语,廖氏禁不住眼眶一红,摇着头就笑着说:“本就是妾身分内事。”
薛仁康听得心中动容,知道妻子平时顾着眼前的女儿,还要担心远在燕京的儿子,忙的是心力交瘁。这些年来,府中一向平安,自己从不需要为这方面操心,不得不说是妻子的功劳。
“亦然的事,你是他**,怎么处置,自然是你做主。”
廖氏就身下的凳子坐下,望着丈夫幽幽道:“今儿个同亦然说话,他似是铁了心要阿莲那婢子。我是说不动他也劝不了他,妾身何尝想同他闹僵,但也着实没有良策。”说着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廖氏从前同丈夫提过将亦然带回边关的事,但是话没说几句就被否决了。现在饶是还有这份心,却也不敢再重提。亦然不肯如丈夫所想,发挥在战场上,丈夫虽然不满。但后来也就想通了,心底还是为他着想的,让他从文,今后考取个功名,出人头地,也好报效朝廷。
燕京,天子脚下,留在国子监学习自然是上上之选。廖氏怕自己硬将亦然带回去,丈夫今后说儿子不能武,文也不精,一无是处,最后怪罪自己。
后院里的事情,薛仁康不善处置,自然就没有开口。
廖氏见丈夫这样,就转了话题,关心地道:“老爷,圣上可有说,让咱们何时回去?”
仔细地望着丈夫,廖氏心里是不愿离去的。倒不是她想留在这儿继续和钱氏暗斗,而是她放不下孩子。亦然那个模样,她是实在不忍心将他再留下,还有锦儿,她也不放心交给钱氏。
廖氏自然不好直说自己是担心儿女们由钱氏教管,可又割舍不下。儿女们都在这边,让自己回到边关,今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且在外了那么多年,虽然较之燕京这,活得比较自在,但每日却要为丈夫提心吊胆。每次他出战,廖氏都少不了念佛祈祷平安,这种日子,她总是也有厌倦了的时候。
薛仁康听了问话倒是沉下了脸,摇摇头便回:“还是没讯。”转而抬头对着妻子,凝神又道:“不过今日皇后娘娘召见了我,同我说了会话。”
廖氏好奇,凑前就问:“娘娘说什么?”
“娘娘说,最近圣上频频召见定国公和唐将军,怕是会生变数。”
廖氏听了脸色一白,变数?
薛仁康为这个事也是担忧了好久,此时对着妻子忍不住就感叹道:“圣上是不会让咱们薛家一门独大的。”
廖氏听了,心中一怔。抬头只见丈夫正望着自己,“夫人啊,许是咱们也该过过清净的日子了。”
廖氏心底一喜,但因为丈夫脸上的失意,知道他志再战场,此时心中必定是不好受。伸过手就安慰道:“老爷别担心,您为朝廷征战多年,圣上自然记得您的功勋。”
薛仁康却是连连摇头,苦恼道:“现在还不只是这样,就是大哥,本来手下的几个得意门生,在外地做知州,前几日犯了事被罢黜了。圣上虽然没有当着朝上对咱们说些什么,私下里却是找了大哥谈话。最近补上去的几个官员,不是唐家的旁支,就是由定国公举荐的。”
“唐家,这也太明摆着了吧。”
廖氏忧着又道:“老爷,难道咱们就挑不了他们唐家的错?”
薛仁康睨了妻子一眼,心道,这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朝堂之上,不是说别人踹你一脚,你就能按理还他一拳的事。薛仁康本是想同妻子说这些,但想了想又是何必,一个妇人,知道了也就只是多一个人担心。
“算了,你就花心思多照顾下儿女吧。锦儿那丫头,最近可还安分?”
上回传言的事,薛仁康听了就是拍案而起,恨不得揪着如锦到身前亲自管教。这事最后还是廖氏压着,说唐府插了手,许就是他们故意生事,这才勉强压下了丈夫的怒气。
此时听丈夫问起女儿,廖氏就笑道:“没什么事,女儿大了也懂事了,老爷不必担心。”说着站起来,自外间唤来婢子,就伺候着丈夫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