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打架?!”
林九冷哼了一声,站在张野与那跑堂小哥的中间,两根手指轻轻夹在了阔刀的锋刃之上。看似漫不经心、不施重压的两根手指,却没有人怀疑,真正发力的一刹,上面蕴含的爆发力足够瞬间弹开这柄重剑!
他不屑的眼神中有挑衅也有轻狂,摆明了不惧风雪,也不惧来人。
林九的个性从来都是不好战也不畏战的那一类,别人不想打架,他从来没有主动挑事的风格,但如果别人意图动手,他也向来都是最先跳牌的那个人。
这个跑堂小哥的实力他从来没有小觑过,但不论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只要敢在他面前对熟人动刀,照样也是二话不说先一个酒瓶子砸过去的事情!
跑堂小哥的阔刀纹丝不动,横在风雪之中,也横在张野的脖颈前。他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林九的发难而退却分毫,两个人是针尖对麦芒,谁也没打算让着谁。
他身后的小掌柜发话了。
“小甲!”
这一声训斥大概是用足了这位少女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
“收刀。”
冷冷的两个字,竟然是率先让自己麾下第一战将退让。
“收刀?”
跑堂小哥没有转过头,而是在面朝敌方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之人表达了自己的质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恐怕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芭蕉树一毁,即便是破了这风雪结界,破了背后的阴谋,我们的客栈也无力回天!与其坐视悲剧发生,不如亲自动手了解恩怨。鱼死网破而已,总好过怨愤难抒!”
随着语气的加重,明显感觉到的,是刀上力道的不断加深。显而易见的是这位跑堂小哥的情绪已经渐渐走到了失控边缘,他握刀的双手已经不再是为了守护,而是在客栈失守的境况下如其所言,鱼死网破。
“报仇可以,最起码先确定该向谁!”
小掌柜睁着眼睛怒斥了他一句,虽然脸色已经近乎苍白,却仍然表现出了极大的魄力。
闻言的张野微微眯眼咂舌,就因为绝境下这位小姑娘尚能保留的一点冷静,收回了先前对她有关稚嫩的一切评价。
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心性是否成熟。
很简单,看他在危险境况下,是否还能保持镇定,沉着应对。
求生是本能,而在生命受到威胁、环境遭遇崩塌的情况下,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同样也是本能。在这时候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克服了本能的影响,而是以理智的观念去审视这个世界,审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事情。
十七岁能做到这个地步,不得不承认,蜀山剑派并没有选错这两个守关人。一智一武,并御天下。
“你觉得不是他们?”
小甲冷笑,这时候才转过头来,看向了自己那位亲生妹妹一样看待的小掌柜。
“不敢说不是,而是很自然不该轻易下定论。”小掌柜神情不动,“放下你的刀,我还有事需要跟这位张先生商量。”
“商量?”
小甲笑了。
“抱歉,我不想。”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公然拒绝了老板娘的请求。
“你还不明白吗?”他不持刀的另一只手慢慢指向了地面上被白雪覆盖的那颗老树,语气中缓缓透出一股苍凉,“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芭蕉树毁了,毁掉的不只是这间客栈的百年气运,也是这广布千里的峨眉灵根。作为守关人,你我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嘛?”
“你先把刀放下!”小掌柜皱着眉头,她明显也没有想到为什么小甲的举动会是那么怪异。明明只是一棵树而已!就算没有了守关人的身份,情况哪里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张野在冷笑。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读懂了这位跑堂小哥的话外之音。
一切的重点只在那一句“作为守关人,你我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这个小掌柜的身份是半人半妖,异类生灵。现在看来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眼前这个比她年长的跑堂应该是一清二楚。
一条本该十七年前就结束的生命,因为一个峨眉守关人的身份延续到今天。现如今风水被毁、关门失守只是迟早的事情。失去了存在价值,相应的代价,自然也就是被人遗弃、乃至格杀。
傻丫头,他不顾一切、歇斯底里想要换一个鱼死网破,其实是想让我们跟你陪葬而已。
果然小甲并没有被小掌柜那点看似强硬的态度所触动。
“对我来说他是不是真凶根本不重要,”他笑笑,“只要有嫌疑,就值得我动刀。”
“宁杀错不放过吗?”
正在兀自喝酒的老酒鬼跟着笑了两声,“看样子我的问题你已经回答了。来,想打架,我奉陪。”
“呵。”
一声冷哼从小甲的口中传来,他挥刀的那一刻,黑色的刀锋上震落了千万片风雪!
事发突然,林九的准备却是早已做好。在这方向早经确定的一刀下,与之格挡的是那两根脆弱却力胜千钧的手指!
作为以速度身法见长的妖物,林九从来就没有跟别人硬撼、角力的习惯,他善用巧劲,也清楚的明白,该如何用技巧去弥平自己在力道方面的不足。
单拼力量,这位跑堂小哥的自身数值量化后恐怕已经足够攀升到一个耸人听闻的高度。
但是力大不取巧,越是在这方面充分自信的人,往往越是在另一方面天然有所欠缺。
面对这同时斩向自己与张野的一刀,林九在侧过身子的同时两指紧夹,只是做了一个很细小的动作——夹住刀锋后往上方一拧!在推开张野的同时自己连同刀身空中翻转,以“四两拨千斤”的模式,硬生生将这柄断头刀连带着使用者的手腕一起翻了个身!
力的方向不可更改,这一物理法则,恰好成就了无数关节技、巧技的战场神话。
战斗经验欠缺的跑堂小甲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人空手格白刃的一天。
不是接白刃,而是“格挡”的格。
一击不中,反被人扭伤手腕,刀剑脱手。
那柄一人长的阔刀并没有飞出去太远,只是因为力道转向的缘故,脱手后深深埋在了地上的白雪之中。
足够狠辣的老酒鬼并没有给这个后生重头来过的机会,他知道制敌的时机稍纵即逝,于是恰好刀刃脱手对方愣神的一刻,他拿酒的另一只手恰好捏爆酒瓶夹着一片碎瓷瞄向了对方的咽喉。
近身已经完成,这一步的到来,基本意味着格杀已经近在咫尺。只要他手中的刀片一转——毫不费力地动作,眼前这个一米八的汉子脖前就得留下一条红线。
他输了,没有输在身体素质、格斗技巧,仅仅只是输在了没带脑子,只靠一刻杀心动手拔刀。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脸轻蔑的老酒鬼用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
“如果愤怒可以换来胜利,这世上就没有‘失败’这个词了。”
“下次努力~”他拍了拍小哥的肩膀,转过头时的那一笑意味深长。
刀已经脱手,张野也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再想翻脸杀人,基本上等同于痴人说梦。
一来他身后的小掌柜必然不会帮助他行凶,二来张野和林九两个人都是早有防备,无法近身又没有长兵器的情况下想赤手空拳取这俩人的性命——下场只有一个,被无限风筝的阵法攻速流打到心态炸裂怀疑人生。
“可以。”
跑堂小哥抿着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下。
平日里不动武时幽默健谈的他这一刻像是哑了一样,嘴张了半天,蠕动着没发出半点声响。
“不必把情况想得那么悲观,蜀山上的人,毕竟不是先前你们口中的无恶不赦的妖物。”
张野看着他,用“只有我懂你”的口气说出了这句在场多数人都没能听懂的话。
只要小甲抬起了头,看着张野,眼神空洞迷离。
“先查处真凶吧。”
小掌柜走到了他的身后,叹了口气,拍了拍这位兄长的肩头。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眼下的这个男人不想多说半个字。
“很感谢小老板娘的信任,但是在此之前,有件事情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两位。”眼看局势稳定,张野突然间苦笑了一声,“这株芭蕉树,现在恐怕是留不得了。”
“嗯?”
小掌柜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自己去看吧,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张野仍旧在苦笑,只是相比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这次用手指了指那截横卧在地、被人斩断的芭蕉树干。
战败后精神颓靡的跑堂小哥走上前,一手掸去了上面积下的冰雪。
这一掸,眼前浮现的景象简直是令众人头皮发麻!
白雪覆盖的树身上,居然是密密麻麻生长着如同人类毛发般的一层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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