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野稍稍沉默了片刻,问,“什么性命危机?”
李星云摇了摇头,露出了和所有江湖骗子一样的招牌式笑容,说,“天机不可泄露。”
“你说带就带啊……那是俩大活人……又不是两件行李。我怎么往外带?”张野白了她一眼。
“然而现实是你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因为这件事情比较特殊,不带上小甲的话,恐怕日后劫数九死无生。”李星云看着他冷笑连连,至少从这份严肃的表情中能看出来,她并没有多少开玩笑的意思。
“……”张野冷着脸,“这特么是道送命题啊。”
李星云淡淡一笑:“小甲的心思我相信你也能猜的出来——少年老成,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最大的愿望却是安安稳稳留在山上和小玲儿经营好客栈生意,最好就是俩人能在深山里相伴终老,指望他主动出川,难度大概无异于劝你一辈子留在蜀山。”
“你特么也知道啊……这我还怎么往外带??跪下来哭着说小弟命不久矣还请大哥一定跟在我身边当个全职保镖?话说我要是个校花啊、董事长千金什么的……这么说成功率还比较高吧……”
张野擦着满头冷汗,明明是大雪天,却能感觉到浑身上下虚汗不断。
“所以我给你提示让你想办法从小玲儿身上着手啊。”李星云笑笑,“小甲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小玲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七岁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不可能想着在山上过完一生的,说动了她,小甲想跟你走也得跟你走,不想跟你走也得跟着跑路。”
“说得轻巧!你以为说服小掌柜就很容易?”张野反问她。
“我以为这种事儿你很擅长啊。”李星云看着他一阵怪笑。
“什么事儿……”张野冷着脸,“拐骗未成年少女吗……我发现我身边怎么全是林九这类吐槽系人物啊。是我自带槽点嘛还是说我体质特殊专门吸引你们这种人??”
“哈,回去先试试吧,不试你怎么就知道说服不了人家?况且就算你没本事那不还有我吗?你放心你真说服不了他们的话,必要时我一定会来帮忙。”李星云前辈轻笑。
“行吧,那我先谢谢前辈了?”张野苦笑,顺势看了看前方,原本还在开玩笑的神情突然一顿,随后严肃说,“前面,就是那两位蜀山弟子的墓碑。”
“哈,有劳了。”
李星云微微正色,突然间朝着张野颔首致意。
大雪中,她摆正衣冠,肃穆凝神。平稳的步子像是踩过庭前落叶,脸上的平静宛若一时秋水无痕。
远处,两座木制的墓牌伶仃相依——因为不知道这两人的姓名,所以林九在立墓碑的时候无从下笔,只是草草刻下了几个字,“蜀山弟子”。而墓牌旁,是他们证明彼此身份的佩剑——随风飘摇,宛如雪中劲草。
李星云俯下身来,细细擦去了墓牌上的积雪,随后用慈母般的笑容轻叹了一句,“受冻了,孩子们。”
两柄插入地面的长剑随风晃荡,发出轻声嗡鸣,宛若剑上之灵感应到了亲人的来到,因而扑在母亲的怀里呜咽不止。
张野在这一幕面前看得有些呆。
他不知道此时两把颤抖的佩剑究竟是因为荒野风大,还是真的有所谓剑上在天之灵。
李星云俯身致礼,“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但,佩剑仍在,你们的英灵,可以跟我回乡了。”
说完,在突然湿润的双眼中,一柄通体青白色的长剑自她身后的一团火光中飞出,伴随着剑上清亮的龙吟,插在雪地上的那两柄长剑仿佛受召一般猛烈震颤!随后振地而出,直冲天际,宛若两条小龙般盘绕在天策剑旁,哀鸣阵阵,不绝于耳。
“回去吧。”
李星云转身,明明只是片刻之间,脸上居然会有泪痕。“会有人替他们树立牌位超度亡魂,这两柄佩剑,会一道葬入蜀山剑冢之中。”
“嗯……”
张野木讷的点了点头,一直到过了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以为你会在墓前拔剑起舞或者唱首镇灵歌什么的。”
回去的路上,张野望着李星云以及她手中的两柄佩剑突然说。
“拔剑起舞倒是有可能,先烈壮死,按那群道士的尿性,的确会有集体壮怀,然后起剑表演的习惯——说是‘表演’可能有些不尊重英灵了,但具体情况,就跟军人、警察去世,同伴鸣枪致意一个样子。”李星云想了想以后说道。
张野睁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心说你这何止是不尊重英灵啊,我听你这毫不避讳的语气,根本就是不在乎外加轻微不屑啊!
他突然很怀疑刚才在墓前拔剑挥泪的人跟眼前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前一后表现差距也太大了吧!
“什么叫按那群道士的尿性……”张野擦了擦冷汗,“那是对死去战友的缅怀好不好……您作为蜀山第一长老,这个言行举止啊什么的,是真的要注意一点啊……”
“哈,你觉得我是不尊重先烈英灵是吗?不我只是反感那些葬礼上的形式化进程。真正的哀悼何须那么复杂?拔剑起舞?还唱镇灵歌?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但真的没必要把对阵亡英灵的缅怀,变成一种表演式的流程。”李星云撇了撇嘴,“稍后穿过了结界,就得麻烦你自己回厢房了。我需要亲自把这两柄佩剑送入剑冢,恕不能奉陪。”
“没事我可以陪您一起送剑。”张野肃然道,对,他的真实目的其实只是想去传说中的蜀山剑冢参观一下而已。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目的其实只是想去传说中的蜀山剑冢参观一下而已?”李星云突然看着他怪笑一声道。
“没有!可别瞎说!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嘛??”张野当即脸不红心不跳的矢口否认。
“哈小张野这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看我那么喜欢你,如果真的能带你过去那我肯定带了呀。”李星云解释道,“实在是蜀山剑冢,不是给你参观的地方。于情,那里是历代英灵身亡后佩剑供奉之地,其地位之重,不下于百代先烈本人,你毕竟不是蜀山门人,实在不方便去那里参观;而于理,剑冢中残留的剑意之强,即便是我,也不得不俯身低头前往,外人擅闯轻则被剑意冲荡心神,重则变成白痴的都有。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所以还请你认真对待。”
“……好我知道了。”张野无比干脆的点了点头,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再跟上去纯属是自讨没趣。
“这次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我蜀山的门户问题,后续残留的事项,包括那两名幸存弟子的治疗,我会安排其他人一一接手负责。还是很感谢你作为外人对我们提供的帮助,只是神器以及大药师一事……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李星云看着他接着说。
“懂,外人问起,只字不提。”张野笑了笑,表示这种事情自己还算轻车熟路。
“好极。”李星云微笑,“既然如此,那咱们这段路就到这个地方分手吧。最后,我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对张野小友今天肯赏脸陪我散步的事情表示由衷感谢。这笔人情,一概算入之前的人情债上。”
“喂喂你这就合并同类项啦??明明是两个人情你怎么给算到一起的??”张野不服。
“哈,跟你聊天果然有趣。”李星云笑笑,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结界的入口处。
“大概是我比较没皮没脸吧。”张野抖了抖眉梢,说了句极为中肯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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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李星云扬起嘴角轻轻一笑,并未回答张野的话,只是挥挥手只身踏入了结界外。
“走了??这就走了??”
张野苦笑不能,随后一脚踏入蜀山地界,留得身后风雪染尽群山。
……
蜀山,剑冢。
这是一座内部被完全掏空的小山,中空浩荡,岩壁上排列着不分次序的长剑千柄。浓烈的剑意使得方圆一带寸草不生,即便天朗无云的日子,一样可见罡风阵阵,宛若不散的剑魂,在山丘之上翘首望天下。
剑冢不设门。
一条隧道直通山体内部,沿路皆是剑,每往前一步,都需要自身莫大的剑意与沿途剑灵相抗衡匹敌。
功力相当者,自往前百步有余,功力不济者,在门外已觉胆战心惊。
往日里根本不会有人靠近此处——因为剑冢即是人冢,对于每一名蜀山弟子来说,这里终将是他们死后的归宿。
百步剑廊。
这是无视山体岩层脉络,靠人力强行开凿出来的一条笔直隧道——取得是一腔剑魂,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两旁佩剑静若无人,只因来者的剑意如海纳百川,不抗拒此地,只是与周遭一切融为一体。
她缓步穿过这些青史中或记名在册的名剑,不是因为时间宽裕,只是对这些剑上寄付的剑灵予以绝对尊重。一条长廊从头到尾,豁然开朗时,眼前已是满目锋痕。
“弟子李星云,拜见蜀山历代先灵、祖辈剑师!”
她叩首,与此同时,墙壁上悬挂的千柄名剑一时间如同被人点着的灯盏一般齐齐发出微黯星芒!而在这宛若星海般的举世盛景前,是无数由纯粹剑意凝结而成的虚化人像,高高在上,无声凝望着脚下的她!
“新面孔。”
“新人。”
“小辈。”
“有印象。”
“十七年前的女娃儿。”
“现如今怕是该改口掌门了吧?哈哈。”
一时间,质疑声,调笑声,男声女声老声少声,细细索索,不绝于耳。
“怕是要让众祖师失望了。”李星云不卑不亢的轻声笑道,“晚辈现如今,暂不居掌门之职。”
“居然不是?”
“那是谁?”
“有何变故?”
“今日来所为何求。”
“与现任掌门无关,弟子不居掌门,只是个人兴趣所致。”李星云笑着解释说。
“原来如此。”
“不为名利?”
“有点意思。”
“所为何求?”
这次声音最重的,仍然是最后出现在耳畔的那句“所为何求”。
李星云知道该阐明来意了,于是微叹了一口气。
“弟子修道三十余载,于十七年前顿悟于黄河水畔,修了近二十年的天道,到如今,终于大道将成,窥得了一丝天机境的门槛。今日来,按当年之约,告慰历代祖师、先烈英灵。”
“……”
“……”
“……”
“……”
嘈杂的山洞内部突然出现了一片死一样的沉默!那些悬浮于头顶如同星辰浩瀚的剑灵逐一消散——或消散,或三两凝聚为一个全新的个体。最终,当所有存在的、不存在的声音盖棺定论,出现在李星云面前的,只有一名身躯接近实化、手执三尺长剑的白衣青年。
“用你的道,试我的剑。”
他微笑,伸出剑指的同时,口中发出的却是苍老的声音。
李星云点头,没有唤出天策,只是随手从岩壁上千剑之中接过一把,正色道:“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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