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人的举动把我给弄的一愣。
“为…为什么不能收?”
我愣愣怔怔看着他,心直往下沉,难道这万金山,在这村子上名声很臭么?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的话,不说是他远方亲戚就好了,应该说那混蛋欠了我钱,我是来讨债的…
我正转着念头,这中年人接下来的话令我更愣了。
“因为,万金山是我们老村的大恩人,既然你们是他的亲戚,请你们吃几个鹅蛋值什么,怎么能收钱呢…”中年人说。
我和雨馨两个立马同时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合不拢嘴巴。
“大…大恩人?”
我心道,那万金山居然养小鬼来看家护宅,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是这老村的大恩人?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对呀,你们不是他的亲戚么,难道不知道?”中年人看着我,目光里透着狐疑。
雨馨想要开口,我用手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冲那中年人‘呵呵’一笑,“是这样的大哥,那什么…”
我一边笑,心里一边飞快转着念头,“那什么…其实吧,也不算什么亲戚,多年前的时候,万金山和我父亲交好,后面,我父亲去广东做生意,失去了联系,这次我回老家来探亲,我父亲特意嘱咐我,让我找找他这位故人,拜访一下,代他问个好…”
“哦…”中年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听你说话带点外地口音。”
“是啊。”我笑道,“我在广东长大的…”
我话没说完,就被这中年人给打断了,“是你父亲告诉你我们这‘老村’的名字,让你找过来的,对吗?”
他干嘛要这么问?目光看去,只见这中年人正直直的看着我,脸上没任何表情。我心里立马有数了,看这中年人其貌不扬的样子,其实很精明,他对我的话产生了怀疑,这是在考量我。看那万金山住的房子那么新,我估计是后期从外面搬到这村子来的,我决定赌一赌…
“哪里,我父亲认识万金山的时候,他没住在你们这村上,我是自己打听过来的。”
听我这样一说,中年人顿时脸色一和,点了点头,“嗯,万金山在外面发了迹,回来我们老村,不过才几年的时间…”
‘在外面发了迹’,‘回来老村’…看情形,这‘万金山’原本是这老村的人…
我叹了口气,“看来我父亲料的不错。”
“什么?”中年人问。
“啊?”我看了看他,“哦,没什么,我父亲说,像他这样有良心,并且恋根的人,在外面发了迹,一定会落叶归根的。他曾经跟我父亲提到过他老家的名字,说是叫一个什么什么村,我父亲记不清了,只是跟我说,如果找不到他的话,可能就是搬回老家去住了,让我打听打听他老家那村子…”
“落叶归根啥的算不上,应该说是浪子回头。”中年人说。
“哦?怎么讲?”
“你不知道?”
“我父亲认识他那时候,我还小的很,当然不知道。”我笑了笑,摊摊手,“再说,我们这一代的人,跟上一代的人有一定的代沟,关于他老朋友的个人私事,我父亲没跟我促膝详谈过。”
“可能连你父亲自己也不知道,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万金山应该不会告诉别人的。”中年人说。
我心里十分好奇,嘴上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一定不能告诉我啊大哥,不然的话,有损万…万…(我应该叫万金山什么呢,也不知这孙子到底多大年纪),万…唉,他的声誉。我想,无非就是敲过寡妇门,或者抛过绝户坟之类的事,他以前肯定是你们这村上的过街老鼠。”
“过街老鼠倒是真的,敲寡妇门的事没少干过,刨绝户坟…好像没有,反正他以前名声挺臭,我们村的老人,还有像我这么大年纪的,都知道,也不是啥秘密…”
从这中年人的话里揣测,这万金山的年纪应该比他要大。
“听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对万伯伯的事倒有点好奇了,人家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前的时候越是不堪的人,一旦回头,越是让人尊敬。既然不是啥秘密,大哥你就跟我说说呗,放心,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包括我父亲在内…”
中年人朝我看过来,我用一种无比纯净并且恳切的目光看着他,最终,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村也不算是万金山的老家,他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
“河南?”
“对,那时候我才一点点大,万金山本名不叫万金山,叫个啥来着,忘了。刚到我们村那时候,万金山二十多岁年纪吧,又黒又瘦,好几天没吃过饭了,饿的连路都快走不动了,东家给块窝头,西家给口汤水。有个姓万的绝户(没儿没女),听说他是个孤儿,父母都死了,动了心,想收他当干儿子。把他领到家里,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把仓底儿留着过年的一点面子(面粉)拿出来,给他做了碗鸡蛋面条,就这么把他给收了,让他随了万姓,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万金山。刚开始那时候,万金山在我们村上挺老实的,见了长辈啥的也挺有礼貌,到了后面,不知咋的就变了,经常喝的烂醉,还时不时打那万家老两口子。
“这还不算,其他像什么发酒疯闹事啦,敲人寡妇家门啦,戏弄小闺女啦,啥啥的,他都干。后来把村里的人惹恼了,村长,还有那万家老两口子,联合起来,叫上一些村民,把他从我们村上撵出去了。一晃就过了老些年,村上的人都快把万金山这个人给忘了,偶尔的时候,有人记起来,也是认为这个人肯定死在外头了。谁也想不到,前几年的一天,万金山突然从外头回来了…我喝口水啊…”
中年人端起茶缸喝了半缸子水,用袄袖子抹抹嘴,我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并且帮他点上。
“后来呢大哥,万金…万…万伯伯从外面回来了,怎样了?”我问。
“嗬…”中年人吸了口烟,“人家那派头,开着小车,带个秘书,背梳个头,快六十岁的人了,看起来比我还年轻。他如果不介绍,村子里没一个人知道他是谁,根本认不出来啊。他找到当年被他得罪过的人,挨家挨户的送礼赔罪,送的都是些外国货,那些人年纪都挺大了,哪见过那些东西?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谁记恨以前的事,现在时代跟以前又不同,有钱就是老大,这些年,我们村上没出过一个能人,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就差没把他给烧香供起来了。人家万金山也会做人,说当年要不是我们村的人,他早就饿死了,这次回来除了赎罪以外,还有就是报恩的。当初他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钱把我们村的破学校给拆掉,盖了座新学校。然后放出话说,谁家要是遇上个难事儿,比如缺钱什么的,就去找他。开始的时候,大家伙儿都以为他只是口头上说说,后来一天,有户人家春耕没钱买肥料,硬着头皮去找他,他二话没说就给了那人五百块。
“这下大家伙儿才知道,人家说的出做的到。后面这家三百,那家两百的,全村一大半人都跟他借过钱,我还欠他好几百呢,他从没说让我们还过,你说,他不是我们村的大善人,大恩人,又是什么,你们小两口儿既然是他的亲戚,吃我几个鹅蛋,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
‘小两口儿’这个称呼令我脸上一热,看向雨馨,只见雨馨低头盯着桌面。
“在我们村上…”这中年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万金山比村长都有威信,他说叫人上东,没人会往西…”
我一边听这中年人絮絮叨叨,心里面一边想,看来,这万金山应该就是那樊通天,这人有两个名字。
但凡赚黑心钱的人,大多都怕遭报应遭天谴,比如有些黑老大,或者黑老板,都很热衷于慈善事业,用布施的心理满足感,来抵消对天谴的恐惧,还有就是为自己换取一定的‘福报’。再者,中国人自古爱慕虚荣,所以会有‘衣锦还乡’的说法,所谓衣锦还乡,其实说白了就是获取功名利禄以后回老家臭显摆显摆。这樊通天,也就是万金山,之所以发达以后回到这老村,除了满足自己‘衣锦还乡’的虚荣心以外,我想,还有就是为了享受布施的快乐,以及为自己积累福报的,是这样么?…不对…
突然间,我想到了关于这村上‘闹鬼’的事。
这中年人还在口沫横飞讲个不停,我打断他道,“大哥,问你件事儿。”
“啥?”中年人抹抹嘴。
我朝外面指了指,“昨晚的时候,我们在离你们这里大概十多里的那村上的小卖部里问路,卖部那大爷说你们村上闹鬼,是真的么?”
中年人被我问的一愣,“哪…哪有闹鬼,听他们瞎说。不过,我们村上的人,只能在自己村子里种地或者种菜,不能出去跑买卖,这个倒是真的。”
“为什么?”我问。
“要说也挺邪门儿的,我们村上的人,只要出去跑买卖就会出事,要么出车祸,要么就是被抢劫,就跟中了什么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