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卫巫
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诗经·大雅·公刘》
第一节火侍受命起行程
“鸡蛋~~,豆粥~~,鸡蛋~~,豆粥~~!”西岐城里开早餐铺子的镬满像往常一样在大清早开始叫卖自己的早餐。周代的人一般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叫“朝”,晚饭叫“哺”,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按照这样的规律来饮食,比如《周礼》上就规定天子需要一天吃三顿饭,而且早饭必须杀牲。老百姓的饮食就更加自由了,有能力的就多吃,没有能力的就少吃,比如在城里做活、能拿现钱的工匠和商客一天吃四顿饭也不稀奇,但是种地的农民在粮食稀少的日子里一天连一顿饭也未必吃得上。这样的多元化的饮食习惯让像镬满这样的饭食铺子有了广大市场,所以每天一早镬满就会煮上鸡蛋、把豆子磨成碎粒做粥开始一天的生意。镬满的名字来源于家里有一口青铜的大锅(镬),这口大锅是镬满的爷爷用尽了当时的积蓄打造的,自从有了这口锅,自己的家族也就以它为姓氏,同时也以它为生产器具开始了做饭食铺子的买卖。等到了镬满出生,家里人希望他可以衣食不愁就给他起名叫满,同时也有青铜锅里满满当当的意思,寓意虽好,但是镬满的青铜大锅从来没有满满的煮过东西。一方面是西岐这两年的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太敢花钱,另一个方面就是镬满的本钱也不多,不敢一次性囤积太多原料。但是最近一帮来自朝歌的生意人在附近租了房子让这样的情况发生了改变,他们常来镬满的饭食铺子买饭,一下子就让镬满的生意好了起来,今天镬满仍然煮了一锅豆粥和五十个鸡蛋等着这些来自朝歌的生意人前来购买。
镬满靠在早餐铺子的门框上,满心欢喜的幻想着未来:“要是这帮朝歌商客在这里住上一年,我就可以攒够钱给儿子娶媳妇了,呵呵呵~”,“掌柜的!”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用一声呼喝叫醒了正在幻想的镬满。“哎呀,哎呀,实在对不住,我走神了。这位客官,您来点儿什么?”镬满赶紧给来人打招呼。“什么也不要,我想今天租下您的铺子一用,这里有十个铜贝够你一个月的开销了。掌柜的,你答不答应?”男子说完就递给了镬满一个精致的羊皮袋子。
镬满没有答应,而是立刻用手挡住了羊皮袋子说:“这位客官说笑了,我家在这里做饭食铺子已经几十年了,挣得虽然只够生活,但是左邻右舍都信任我们家。猛然换人经营,必定导致我们家积攒的信誉丧失,不要说一天,就是一刻钟都是不行的。您把钱拿回去,这不是钱的事情!”镬满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就是这位掏钱的客人也露出了钦佩的神情。片刻之后,来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牌递给镬满:“你看看这个,我给你十五个铜贝,多余的你不要问。我也绝不至于让你的买卖失了信誉。”,镬满接过这块明显标示着显赫身份的玉牌看了半天,然后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把玉牌还给了男子:“是!卫巫大人”。
就在这个男子接手了早餐铺子不久,一个穿着朝歌服饰的买卖人走了过来,冲着男子喊了一句:“掌柜的!三十个鸡蛋,十碗豆粥!”。男子立马回应道:“好嘞!”,等这个买卖人来到早餐铺子门前却惊讶的发现这里的掌柜换了人,便问:“咿~?掌柜的呢?”,男子笑着说:“今天掌柜的有事,我替他看一天铺子,给您,这是您要的三十个鸡蛋和十碗豆粥”。
买卖人看着男子的手指和递东西的姿势,猛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回头用最大的力气喊道:“快跑!”,紧接着就是男子发出一声爆呵:“拿下!”。一瞬间,本来行人不多的街道上突然冒出一大群身披甲胄的武士,锋利的长矛和雪亮的箭矢照耀在这小小的街道上,发出了刺目的光辉。买卖人跑了不到五步远就被武士们摁到在地,几乎是同时,在买卖人租的房子里也有九个朝歌的生意人被绳捆索绑的押出了房子。
男子看着被摁倒在地之后依旧不停反抗的买卖人,不禁走过去对他说:“都是同行,别相互为难,我无意取你们的性命。”,买卖人听到这句话,停止了反抗问道:“你是谁?”。男子一笑:“火侍熊季!敢问作册大人姓名?”,买卖人停了停才说:“原来是鬻熊大人麾下的四火侍之一,是我们大意了,本官作册文鹤”。熊季点点头,对着被摁压在地的文鹤说:“敢请大人和您的部属随我们一起到灵台,散宜生大夫和鬻熊大人都在那里等您!”,文鹤看着熊季点了点头,熊季随后对着属下一挥手:“回灵台!”。一行人马在很快的时间内就离开了小小的街道,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安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在灵台的卫巫们开始对朝歌来的作册实施抓捕行动的时候,文王也把伯邑考叫到了王宫的礼贤殿里。父子二人像是平日里吃饭一样的在两张桌案上相对而坐,细细碎碎的啦着家常。“最近又瘦了,别太辛苦。”文王有些心疼的对着伯邑考说。伯邑考听到文王的话半是无奈半是玩笑的回答道:“事情实在太多呀,崇侯虎战败之后被天子严加斥责,现在正在野心勃勃的整军经武,就是不再有大的军事行动,估计也时不时的会给我们找点小麻烦。东夷和苗蛮送来的抵制铜贝的协议,虽然对我们好处不小,但坏处同样明显,所以上次议政的时候大家建议发行一种咱们西岐自己的货币,前期工作量巨大,主管财税的政令已经累趴下了。最近又有消息,那个作册小亚费仲很不安分,分别向咱们和东夷派了两队人,目的不明。所以,我最近累一些也是难免的。”说完,伯邑考打了个哈欠,显示出浓浓的倦意。
文王看着眼圈都熬黑了的大儿子,又是心疼又是安慰的拍了拍伯邑考的肩膀:“办事情就要一件一件的来嘛,心急不得。发儿、旦儿、奭儿都能帮帮你,心也要宽一些。今天为父就帮你解决一件事,你不是好奇费仲派人来西岐干什么吗?一会散宜生大夫和鬻熊会来详细的告诉你的”。
伯邑考听完了文王的回答,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说:“父亲,鬻熊是您的火师,但在以往的祭祀中从来也不见他的身影。儿臣知道他在为您统领整个卫巫组织,但是好多详情儿臣并不了然,父亲能不能给儿臣解释一下灵台、卫巫和鬻熊这个人?当然如果儿臣的问的太过鲁莽,还请父亲不要见怪”。文王笑了笑,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伯邑考说:“你是周族的未来,我有什么好见怪的?之前一直把你放到军队和行政上历练,所以没有机会让你认识这个组织,你大约只知道卫巫是和作册一样负责搜集天下情报的组织,但事实上卫巫的存在远比你想象的强大。来你看这个。”文王说完递给伯邑考一份文件。
伯邑考接过文件一看,这份文件上的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每个都看着熟悉,就问文王:“父王,这是什么?”。文王呵呵一笑:“这就是卫巫的一项成果,叫做阴书。其实是一种密码,这样的文书即便被人截获也不会泄露内容,可以说阴书的存在让信息的保密程度和安全性大大的提高了。负责阴书的就是鬻熊手下的四个火侍之一的连山。而今天会有人去抓捕费仲派来的作册,这个负责对内保卫工作的人就是另外一个火侍:熊季。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对外搜集情报的火侍:杰士,和负责一只精锐武装力量的火侍:陶佳。这下你该对卫巫是什么样的组织大体有数了吧?”。
伯邑考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回话,文王显然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于是继续开始说:“自从你的爷爷周季历被天子密捕而后杀害,我就认识到,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侦察力量是不行的。就好比是盲人在大街上行走,你看不到对手,但对手却看得到你,一旦冲突爆发,那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让当时自己的小子御鬻熊担任祭祀中的持火之人,也就是火师,借着这个职位秘密的在文化程度较高的巫师中选择干练之才来充当刺探情报的主要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组织的名字里会有“巫”这个字,因为早期的组织全部都是由能写会算的巫师组成的。在组织存在的第一个十年里,这些巫师们主要是帮我搜集权贵们违法材料,然后再由我公布并将违法的权贵们绳之以法,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能只用十年的时间就彻底解决构陷你爷爷的所有权贵的主要原因。之后,这些巫师从巫教里分离了出来,专门负责对内保卫安全和对外刺探情报的工作,由此这个组织有了自己的名字:“卫巫”!为了方便这些卫巫们将重要消息直接送到我这里,我就效仿天子的作册制度,在宫内设立了灵台,这样一来卫巫的工作区域和安全就有了稳妥的保障,我也可以直接管理和控制卫巫们的工作,而不至于出现卫巫们打着我的旗号去为非作歹的事情。一开始鬻熊的手下只有对内和对外两个部门,但是因为情报泄露和支援不及时,在工作中大量的卫巫牺牲和失踪,甚至连鬻熊的副手火侍都接连阵亡了三个。所以,在鬻熊的要求下,我再次调拨人员和财力对卫巫组织进行了扩充,形成了今天卫巫组织的四个部门,分别负责对内保卫、对外刺探、情报安全和行动支援,这也就是四个火侍的由来。在火侍之下还有中级官员火者和负责具体事务的低级官员炬持,以及无法计数的线人和卧底,由此构成了整个卫巫的系统。从目前天下的势力来看,唯一能跟卫巫比拟的组织就是由费仲统领作册,但是作册没有负责情报安全和行动支援的机构,因此还是不能和卫巫相比。至于东夷,因为其自身四分五裂,所以几乎没有统一的情报机构,只是个各族长麾下有一些分散的人员,对卫巫并不构成威胁。苗蛮的情报机构有两个,一个是负责军队的雷山跃武管理的信者,主要是负责战前情报的刺探和信息的传递;另一个是负责礼教刑法的丹渊荆信麾下的府执,主要是负责对内部反对势力的监控。这两个组织不但人数不足而且经费也都是和其他部门合并管理,所以能力有限。可以说,当今天下职能覆盖最全面、最强大的安全情报机构非卫巫莫属!”文王对卫巫的介绍非常全面而且言语中满满的都是自豪感。
伯邑考看着自信满满的父亲,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文王到底有多大的差距,父亲手下竟然有一支这么强大的力量,而且还是从十几岁继承族长之位时就开始组建,文王的能力实在是超过了伯邑考的想象。伯邑考扪心自问,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是绝对没有这样长远的眼光和绝妙的手段,别的不说,单单是用火师秘密筛选人才这一条,其中有多少危险和艰难伯邑考都不敢想象。
正当伯邑考思绪万千的时候,火师鬻熊带着散宜生大夫和火侍熊季来到了礼贤殿。散宜生大夫看到伯邑考竟然在座觉得有些惊奇,但是一看鬻熊面色如常就知道这是文王的安排,所以就和其他两人一起恭恭敬敬地对着文王和伯邑考施礼。
文王看着站立在台阶下的三人,轻轻的挥了挥手:“不用太讲究了,考儿也不是外人,鬻熊,人抓到了吗?招了没有?”。鬻熊轻轻点了点头:“回禀殿下,此次前来我西岐的作册小队一共三路二十一人,已经全部被捕,其中五人招供,详细情况请大王允许负责此案的熊季给您汇报”。文王听完把头转向熊季,示意他可以开始。
熊季从怀里掏出一份竹简的文件双手呈送给文王,然后说:“回禀殿下,此次费仲一共派出三路人马到我西岐,一路北上负责联系湟水以北的部族,一路越过西岐向西联系高原上的羌人,还有一路在西岐待命负责联系以往从朝歌来的官吏和商贾。但奇怪的是,费仲并没有给他们具体的命令,只是让他们广泛交友、长期隐蔽,到了需要的时候会有人给他们具体的指令。从招供的情况来看,这些人不像在说假话,故而微臣认为,费仲并没有对他们寄予太高的希望,比方说,上次费仲来西岐时辅助他的宫中内应这次就没有任何异动,所以费仲也许只是想通过这些人来看看我们的反应,并借此观察一下卫巫的实力”。
文王听完转身看着散宜生问:“散宜大夫,你怎么看?”。散宜生轻轻的用手指了指朝歌的方向说:“费仲不是一个喜欢做无用功的人。我和他曾经同殿为臣,此人心思缜密,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一定会在行动之前就定好。所以,臣认为这些作册的招供不是假的,但原因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费仲的真是用意,所以也无从招供。但麻烦的是,依照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是根本无法对费仲的用意做出判断的。故而臣想,不妨利用这些被捕的作册去试探一下费仲”。“哦~?”文王好奇的看着散宜生:“怎么利用呢?”,散宜生轻松的回答:“把这些被捕的作册好模好样的放回去,同时派我们的人和费仲接触,只说这些买卖人做了一些超出自己本分的事情,故而被我们遣送回朝歌。不论费仲做出什么样子的反应,都有利于咱们进一步分析和判断他的意图。大王认为呢?”。
文王想了想,又指着伯邑考问:“考儿,你怎么看?”。伯邑考非常诚实的回答:“儿臣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不过鬻熊大人统领的卫巫能力强大,散宜生大夫长期以来都作为父王的智囊来参与事件分析,儿臣相信他们的判断!”。鬻熊和散宜生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文王的良苦用心,也敬佩伯邑考善良和豁达。自古以来,在情报安全上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文王显然希望自己的信臣能和自己的接班人和谐相处,伯邑考又是何等聪明,一眼就看懂了文王的用意,更明确的对自己的工作做出了肯定。鬻熊和散宜生在听到伯邑考的回答后连忙施礼:“微臣等定当竭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文王满意的看着大家:话都没有多说,但是心意已经彼此明白,这是文王对大家的考验,更是文王对大家的信任。
文王把双手举起当空拍了两下说:“那就这么定了!熊季,你抓的人,就由你送回去吧,别忘了仔细观察观察费仲的反应。同时,你要帮我在朝歌找一个人”,熊季连忙回答:“是!殿下需要微臣找谁?”。文王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姜尚!”。
鬻熊和散宜生都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只有伯邑考问了一句:“是周发的岳丈吗?邑姜的父亲?”,文王点点头:“你们可能都不熟悉他,但是他才是点燃我心里希望之火的人。他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我看到了奋斗的希望!”文王说话的同时眼里也爆射出了炽热的光芒,就好像一个一个朝圣的信徒在先知的指引下见到圣地一样。
伯邑考显然对文王的这种态度没有准备,因为一向沉稳干练的文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现,所以伯邑考有些怯生生的说:“父王能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吗?”。
文王并没有改变眼中炽热的目光,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在长出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地说道:“我和姜尚还是在先父季历的书房里认识的,那时我们都只有十几岁,他是姜族的公子,来到西岐和我一起学习。我们同窗三年,我对他的学识、能力和人品都很敬佩,先父的意思也是让他辅佐我,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先父突然被天子诱捕杀害,周族内部一片大乱,各派势力纷纷出动,眼看着西原各部就要分崩离析,我的精神也因此差点崩溃。这个时候,姜尚出来告诉我:天下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只要我们努力就可以给苍生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我很好奇,从盘古开天地之时算起,天下何尝有过改变?周族势力孤危,当时连自保都很艰难,又如何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未来?姜尚告诉我:要依靠仁义来唤醒人民!只要人民信任我们,我们就可以击败任何强敌!去创造一个人人平等、人人幸福的太平盛世!而周族的使命就是击败残暴的大邑商,去建造一个充满仁义的地上天堂!从此,我的内心就燃起了希望和奋斗的动力,因为我真的认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残酷的世界在明天变得不一样!”。
慷慨激昂的文王,让大家一下子都觉得陌生,但也在那一刻大家才理解了文王不屈不挠去挑战残暴的大邑商的动力。如果能让仁义之世降临,我何惜此身!也许正是这样的理想,让文王成为了西原万民的公平与正义的化身,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西岐、建设西岐。的确,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地方相比,周族统治下的西原已经是仁义的所在。
散宜生对着文王恭敬地施礼,而后问道:“大王,姜尚给您描述的理想固然美好,微臣也是被大王您的所作所为感召而来到西岐的,可是真的能实现吗?大邑商的国力起码是我族的五倍!单靠人民的支持能打赢吗?微臣看来,两国相争最重要的还是国力的对比,小难制大、弱不胜强才是世间的法则”。
文王微笑着回答散宜生:“你说的很对,姜尚也这么告诉过我,只有民心而没有实力是愚蠢的,但只有实力而没有民心则是狂妄!所以我才拼命的发展周族的实力,也就是为了在具有民心的同时更有实力去挑战大邑商!但是相较之下,民心才是最大的实力!姜尚的原话我至今都能记得: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六韬•武韬•顺启第十六》作者姜尚)。所以,我们要把本就属于人民的权力、利益和幸福还给人民,这样一来,依靠掠夺人民权力、利益和幸福的人而维持统治的独裁者就会成为人民的公敌!以天下的人力去攻击众叛亲离的独夫民贼,还用怀疑能不能胜利吗?散宜大夫,你觉得呢?”。
众人听完默然点头,鬻熊突然问文王:“殿下,姜尚如此大才,怎么会流落朝歌,以至下落不明呢?”。文王听到这个问题无奈的叹了口气:“姜族曾在先父被捕之时奋力营救,结果被天子击败,族中的青壮年大部分都阵亡了。在我刚刚继承族长之位后不久,天子就派来驿使传达圣旨,让我把姜族剩余的男子不分老幼统统押往朝歌,否则就派大军将我们周族从西原上彻底抹掉!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和姜尚对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告诉我:死很容易,难的是活下去,在千难万险中去完成理想!姜族已经元气大伤,只有我带领周族才能去完成变革天命、建设仁义之国,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他决定带着姜族剩下的二百个贵族子弟去朝歌,同时让我把其余的姜族人妥善安置。当天下午,他就带着二百个姜族的贵族子弟跟着天子驿使去了朝歌。依照大邑商的惯例,如果要将敌方的贵族斩杀或者充当人牲去祭祀祖先,一定要公布这些贵族的名单,目的当然是为了震慑敢于对抗大邑商的人。故而这些年每当有这样的名单我都会亲自去查看,但是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名字,所以,我想他大约还活着吧!期间我曾经派人去找过,但是都没有音信,或许他已经为了活下去而变换了名字和身份,不想让之前的故人找到他。可是现在的天下形势风起云涌,我的身体也已经衰老,我比以往更需要姜尚来到我身边。再者,他离开西岐时,邑姜还没有出生,而现在邑姜都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我总不能等着邑姜的孩子再为人父母时才去找他呀”。
文王说完这话,转身看着熊季:“你现在知道,这次你要找的人有多重要了吧,于公于私,我都需要你找到姜尚!”。“嗨!微臣一定竭力而为!”熊季回答的干脆利落。文王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递给熊季:“这是当年姜尚临走之时与我约定的信物,你去找,只要能找到另外的半块玉佩,所持之人就算不是姜尚也必然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你去朝歌,无论姜尚是生是死都要给我一个准确的消息!”。熊季双手接过玉佩小心的放到自己的怀里,再次跪倒对着文王说:“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做到!”。
鬻熊也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熊季:“这是目前在朝歌的线人名单,背面的花纹就是接头信物,你应该用得到”。散宜生也拿出一块押花玉圭对熊季说:“持此玉圭可调动我周族在朝歌所藏的财货,又要花钱的地方,千万不要小气。有事可问虞坊荔华酒肆的芈掌柜,他会帮你的”。熊季小心翼翼的从两人手里接过信物,对着文王深深一拜:“殿下,微臣即刻去准备,明日天亮之前一定启程,请殿下和诸位大人等候臣的好消息,微臣告退!”说完,熊季慢慢的退出了礼贤殿的大门,然后一转身向着灵台飞快的奔去。一场惊心动魄的朝歌之行开始了。这场离奇的旅程带给了熊季无限的回忆,以至于到了晚年,熊季依然记得他离开礼贤殿往朝歌启程时的那一抹天边的彩霞。
(一些写在后面的话)
有人认为文中提到的文王会把本就属于人民的权力、利益和幸福再还给人民的观点是空穴来风。但实际上,文王和武王在以后的执政过程里真正的做了相应的事情。尽管对这方面的记载出于种种原因而遗失,但依然可以通过一些历史记录的侧面来反映这个事实。为此笔者设计了几个问题,并通过答案来简述一下文王和武王赋予平民权力和利益的史实。
第一,存不存在国人议政的制度?周厉王时期因为周天子的暴政引发个著名的国人暴动,记载很简略,但是事实绝不像记载那样简单。暴动的发生一定要有一个有威望的决策机构,而能全面动员人民暴动的决策机构一定不会是隐蔽的存在。那么一个公开的能拥有广泛的社会威信的机构,竟然还能不被暴虐的周厉王取缔的原因,大概就只有一个:这个机构的存在是周族先祖定下的祖制。
第二,国人议政制度的属性和国人的身份之间有什么联系?这个祖制设立的议政机构之所以在国人中拥有巨大的威望,一定是一个国人可以发表观点或者可以代表国人意愿的地方。以此来推断这个机构具有相当的民主性,起码等级意识在这个机构里不强烈。这样一来国人拥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权力并且可以对统治者施加影响的公民身份就毋庸置疑了。
第三,国人议政制度究竟有多大的权力?国人暴动的时候,周厉王下令调集军队镇压,臣下回答:国人就是兵,兵就是国人,国人都暴动了,还能调集谁呢?。由此可见,国人是持有武装的军事、政治力量。而且,在周厉王出逃之后,太子静竟然不能继位,而是由国人的议政机构推选出了召公和周公来暂时管理国家政权,史称:“共和行政”,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之前,这是中国历史第一次有明确纪年的重大事件。那么由此看来,由国人组成的政治机构甚至拥有废立国君、解决贵族争端的权力。
第四,国人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政治和经济身份?国人的参政、议政机构究竟是什么时候设立的?结合国人暴动、和共和行政的史实来看。国人是承担兵役和赋税的社会中产阶层,并且以此为代价分享整个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这种公民权力和民主机构的出现,符合世界民族发展史的规律,古希腊、孤罗马都曾出现过奴隶制时代的公民民主体制,因为在面对强大外敌时,这样的古典民主体制拥有极高的社会动员能力,可以帮助弱小的一方去战胜强敌。那么,站在夏商周的发展历程上看,夏商时代从未有过这种广泛的古典民主制度的迹象,周公平定三监之乱之后也不具备需要用弱小去战胜强大的客观条件,唯一可能制定这样的古典民主制的时期就是周族以弱小之国力去挑战强大的商族统治的时间段。只有在这个时段里才具备国人议政制度生成的客观条件和主观动力,在结合文中姜尚的思想,不难推断出在文王和武王时期,为了能充分调动社会各阶层的能力去击败商族的统治,文王和武王把原本属于贵族阶层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均分给了国内可以承担兵役和赋税的平民阶层,并以此为标准把社会的平民阶层进行了区分。
第五,国人议政的制度是怎么消失的?在周公平定了三监之乱后,周族坐稳天下,所以对于文王和武王制定的国人议政制度并没有推广而是制定了等级分明的礼制来进行社会统治,但是周公不便公开取消已经在周族内部实行的国人议政制度,所以之后的历代周族天子都对该制度予以保留,所以一直到了战国中期,还可以在一些文献上看到这个制度的痕迹,比如《孟子·梁惠王下》里还有:“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这样的记载。但是到了秦孝公让商鞅完成秦国变法之后,国人议政的制度开始完全消亡。商鞅用驭民五术(《商君书》壹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愚民政治的教科书,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将国人阶层完全变为了君主掌控下的奴隶,使得平民的政治权力完全丧失,国人议政这样的古典民主制度也从此消亡。之后秦国一统天下,强行推行秦法,中国历史开始进入了高度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