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烟消云散

郭老太太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 听说这是老太太的临终遗愿,不想太多人为这个没用的老太太过度伤心。

郭志德只告诉了那些关系非常好的伙伴。纵横商场大半辈子了,孰敌孰友还是分的清的。即便这样, 下葬那天来送行的人还是里三圈外三圈的。

天空下着大雨, 披着黑色大袄的欧阳繁见郭嘉站在雨中没有打伞,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进了衣服里。她走过去想为他撑伞, 郭嘉抬起头拒绝了。

“今天是周末, 不是工作时间,你就不是助理,不用为我撑伞。”他说这话的时候, 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欧阳繁有点失落,默默地收回了手中的那把伞, 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人群中, 还站着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 许晴。

郭嘉站在雨中,瑟瑟发抖。他看着墓碑上刻着的那些字, 突然有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感觉。人这一辈子,真是无比唏嘘的。

他跟着送葬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墓园里。这时候人们才想起他是郭家的长子长孙,平日里郭志德的那些密友哪里承认过他的存在。

不过这些他已经看透了,一个已经离开郭氏的人, 经历了人生和事业的双重磨难和打击, 还会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么。

肯定是不会的啊。

葬礼结束后, 郭嘉直接回了海棠公寓。奶奶不在了, 他更没有回湖畔别墅的理由了。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一个人回自己的家还需要挖空心思找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他瘪着嘴苦笑。

这一段荒诞不羁的历史就这样伴随着奶奶的离世画上了句号,所有发生过的那些狗血又不狗血的往事也都烟消云散了。

奶奶走了, 按道理说我可以去找繁生了,可是现在却没了寻找的动力。

墓园里,刘妈还没有来得及将郭老太太临终所托交给嘉少爷,他就不见了人影。眼看着大家都走了,她寻到了欧阳繁,像抓住了一根稻草。

“欧阳小姐,能麻烦您将这封信交给嘉少爷吗?我四处找也没看见他。”

“当然可以,刘妈,你放心吧,我带过去给他就是了。”替郭总办事,欧阳繁很开心。

“那谢谢你了,麻烦了。”刘妈佝偻着,跟着湖畔别墅的师傅走了。那是郭老太太的专用司机。

主人不在了,她和他都没存在的意义了。刘妈说自己想回老家养老,郭志德无奈地同意了。毕竟在自己家里工作了那么多年,是该回家享享福了。

司机师傅坚持将她送到火车站,两位老伙计就像初次见面那样握了握手。

“我也要回老家了,还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你可以定要健健康康地活着等着咱们下次再见啊。”

“你也是啊,我这一走,你也走了,咱们有时间一定要多走动走动。”刘妈说完,老泪纵横,转身走进车站。

一下子,湖畔别墅就少了三个人,以前热热闹闹的家就只剩董事长、董事长夫人和那个经常夜不归宿的二少爷了。

欧阳繁手中拿着那封信,上面写着:嘉嘉宝贝。她知道,这是郭老夫人留给总经理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掏出手机,找到了郭嘉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可是,无人接听。

她又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应该不会啊,这是什么情况。

她又找出秦磊的电话,拨了过去,那人还没到一秒就接通了。

“什么事?”秦磊很傲娇地问。

“秦总,不好意思,想请您帮个忙。我刚才给郭总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你能不能去看看他在不在家。”欧阳繁小心翼翼地请求,她知道秦总最不喜欢无酬劳地帮人做事了。

“没人接就没人接呗,周末你还不找个时候好好地休息,还自讨苦吃找那个阎罗王干什么,还嫌上班的时候罪没受够啊。”秦磊也是刚从墓园回来的,他以为郭嘉应该还要回去湖畔别墅一趟吧,肯定不会这么早就回来的。

“我有急事找郭总,要不然也不敢麻烦您啊。”欧阳繁央求。

“好吧好吧,最受不了你们这些小女生了,我现在下去看看。”秦磊穿着拖鞋,极不耐烦地开门下楼。

敲了几声门,没人反应,又敲了几声,还是没反应。

“你也听见了啊,没人,家里没人,说明还没回来。肯定在别墅里等着律师年遗嘱的嘛,想也想到了。”

“那好吧,谢谢秦总了。”欧阳繁失望地挂了电话。

“不用谢······”秦磊的话还没说完,那头电话已经没声音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也不知道让长辈先挂电话,好歹我也是她的顶头上司啊。

其实郭嘉在家里,只不过他的手机静音,屋内一片漆黑,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回忆着奶奶和母亲。她们现在团聚了,只留下我一个。

欧阳繁拿着那封信回到了出租屋,将给室友带的外卖一起放在了桌子上,便去了洗手间。在外面走了这么久,身上都是雨水。不及时洗澡的话,肯定会感冒。

她的室友可爱的小李同学见自己的美味回来了,冲到桌前。端起饭碗的那一刹那,她瞥见了旁边的那封信。

嘉嘉宝贝。嗯?这是什么?难不成是欧阳繁写的情书?这也太肉麻了吧。

“欧阳,这桌上是什么?”她朝洗手间喊道。

水声太大,欧阳繁没听清楚,还以为是桌上的饭菜,直接回了句:“给你的。”

小李同学以为这信是哪个男同学让欧阳带回来的情书,怀着我不叫嘉嘉啊,是不是弄错了的困惑,拆开了。

还没来得及掏出来读的时候,欧阳繁正好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你怎么没经过别人的允许就随便拆别人的信?”她怒火中烧,冲过去将那封信紧紧捏在手中。

“不是你说是我的,我才拆的。”小李同学很委屈,我还没看啊,你抢过去干嘛。指不定是我一直暗恋的师弟给我的呢。

“我什么时候说是你的了,你拆开了我还怎么给别人啊。”欧阳繁要哭了,这明天还怎么向郭总交代啊。

“别人的信?我刚还以为你说是我的呢,就知道肯定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人连名字都搞错。”小李同学不知道这是遗书,也不知道是给欧阳繁总经理的,没放在心上。

欧阳繁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那半截信封拾起,可是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恢复如初了。

她其实也很想知道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可是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不能看不能看,私拆他人信件是违法行为。

她心痛地抱着那封拆开的信走到自己的床前,拉上床帘,默默地坐在桌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明天要怎么办。

屋内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不停地提醒着自己,欧阳繁,还是不要告诉郭总了,就当这是个秘密吧;欧阳繁,事已至此,看一眼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欧阳繁,不能看,你不是喜欢郭总的,要是看了该怎么面对他啊······

周一早上,欧阳繁迟到了。郭嘉站在办公室里,大声地抱怨:“到底是我是助理还是你是助理,有比老板还来得晚的助理吗?

大家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担心引火上身。

欧阳繁站在门外,不敢进去。秦磊见状推开门,嬉笑着率先往里面走,她只好跟在后面。

“郭总,莫生气,莫生气,这是给您的咖啡。虽然来晚了,但还是原来的味道哦。”秦磊一脸贱笑。

“滚犊子。”郭嘉很生气。

“郭总,对不起,我知道迟到是我的错,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欧阳繁说着还对天发誓呢,可怜巴巴地看着郭嘉。

这一套动作那个人也做过,还经常做。在海棠公寓的时候,她不想打扫卫生,不想做饭,不想出门的时候,经常对着郭嘉这样。

郭嘉看着她,眼中噙泪,想起了繁生。

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像繁生了,太像太像了,以至于他有时候都错把她当成了她。

秦磊暗指让欧阳繁赶紧见好就收,撒腿就跑。欧阳繁果真听话,对着郭嘉鞠了一躬关上门出去工作了。

“怎么了,今天脾气这么大,谁又惹我们伟大的郭总生气了。快,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他。”秦磊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位气急败坏的哥们。

有的人喜欢用刚强来掩饰自己的软弱,郭嘉就是典型的这类人。秦磊想应该是昨天的葬礼让他如此难过吧,他知道郭嘉最喜欢的人除了那个谁就是奶奶了。

“明知故问。”郭嘉甩过来一句话,脸色阴沉。

“郭总,我看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人家小姑娘这一次吧。人家还没毕业呢,学校离这里又远,又要挤地铁,真的很不容易滴。”秦磊开始替欧阳繁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见不得那小姑娘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这里又不是寺庙和慈善堂,钥匙每个人都像她那样,我每个人都原谅,那我这公司还要不要了。”这次郭嘉看起来显然是故意找茬。

“你就当替繁生积点德吧,要是她也被领导这样骂,你就不心疼吗?”秦磊突然严肃了起来,他竟然提起了奇胜公司的最大忌讳。

郭嘉没想到他会提起繁生,以前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当年繁生找工作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不讲道理随意刁难的老板,不知道在哪里上班的繁生是不是也会因为一点小错误就被领导指着鼻子骂。要是真是这样,他肯定要心疼死了。

“辞退吧。”秦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郭嘉竟然要辞退欧阳繁。

“给我一个理由。”秦磊当然不愿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助理。

“我不喜欢。”郭嘉懒得理他。昨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看来现在还没清醒。

“我看你不是不喜欢,你是因为一看见她就会想起繁生吧。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亲爱的郭总还是忘不了繁生。我是该替她难过还是该替她欣慰呢。当时我以为你会给繁生幸福,所以主动放了手。早知道还没过一年事情就发展到那个地步,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秦磊没能控制住自己,对着郭嘉大喊。

“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这些年,你就是对繁生念念不忘。即使她和我在一起了,你还是没忘记关心她。那我请问你,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到底去了哪里。”郭嘉知道此事最大的责任是在自己,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怪秦磊,当初为什么没有拦下她。

“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去找了,我要是知道我还会在这里吗?你以为我不想找到她吗?要不是你在其中掺和说不定我们早就在一起了。”秦磊指着郭嘉的鼻子,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倒出。

办公室的人听见两位老总在里面大吵,还以为是合同又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又没人敢进去打听,只得在外面默默地等着两位结束。

欧阳繁以为他们是因为自己才吵起来的,满心愧疚,自责不已。她又想到了宿舍枕头下面压着的那封信,又该在什么样的合适时间给郭总呢。

砰的一声,郭总办公室的门被秦磊用力带上。他气势汹汹地坐在办公椅上,今天要被郭嘉气死了,什么人啊,莫名其妙地找人撒气。

可是,他也没办法记恨在心,谁让人家是刚刚经历过亲人逝去之痛的人呢。算了吧,还是对他好点吧,这人也没几个真心朋友了。

郭嘉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合欢树。冬天了,一朵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