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恬开又从帐外走进来,帐幔撩起来的时候,王竹看到天空灰蒙蒙的,启明星特别的明亮。
王竹道:“彭大将军知不知道现今天下的形势?!”彭越看了看王恬开,皱眉道;“什么形势?”王竹又问道;“现今天下那一路的实力最强?”王恬开抢着说;“当然是秦、楚最强,这是有目共睹的。秦有三川沃野,楚有九郡之地,天下诸侯比之差的太远了,何故有此一问?”彭越道;“说了半天,本将军还不知道勇士的名字?”
“在下姓王名竹!”
“王兄弟,你有话尽管直说,如果说的对了,本将军绝不会亏待你。”
王竹转身走到帐门,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在下没有说错,大将军根本无志于天下。”彭越虎躯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王竹转过头来,逼视彭越,沉声道;“以在下看来,大将军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走出大泽,深入中原腹地,建功立业,争霸天下,可是大将军都放弃了。这就说明大将军和你手下的兄弟们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巨野泽!”
彭越暗自皱眉,王竹这话说的半点不错。他在巨野泽起义反秦之后,因为这是一支渔民为主组成的队伍,他们不愿意离开水域,所以一直在巨野泽周围活动。刘邦西征经过这里时,彭越曾经协助刘邦攻打昌邑,昌邑没有攻下来,刘邦继续西征,彭越却不愿离开水面广阔的故乡。所以没跟刘邦西征,仍率领这只队伍回到了巨野泽。等到项羽在巨鹿大破秦军挥军入函谷关的时候,他本来可以跟随项羽攻打河内、河东这些地方,从而挺进中原,可是他仍然舍不得离开水面,所以又丢掉了一次机会。
正因为如此项羽在分封诸侯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来世上还有彭越这个人,竟然连半寸土地也没有封给他。彭越对此大为不满,所以一直对项羽采取敌对的态度。其实彭越前期的失败,也不能完全的怪罪项羽,他的最为主要的问题就是——恋家。
彭越这支反秦武装,过于留恋故乡的水域,在政治上没有多大的报复,是显而易见的。王竹一语道破,也并不是王竹有什么过人之处,只因为,他在军事理论课上学到过这些知识。
不过,王竹也同样知道彭越的重要性。首先在当时各路反秦起义力量中,彭越的队伍具有相对的独立性。而且巨野泽、昌邑一代,地处齐国、楚国、魏国交界的地方,由于彭越一直把根扎在家乡的渔民中,所以它是一支败而不散,机动性、灵活性非常强的队伍。在战略上具有不可低估的力量。田荣和刘邦在反对项羽的斗争中,都很重视和争取这支力量,只有项羽不把这些满身鱼腥味的蛮子放在眼里,结果他吃了大亏。垓下会战中,如果不是彭越,刘邦、韩信未必会胜的那么漂亮。
“你说的没错,本将军只想在梁地为王,并不想离开自己的故乡!正像项羽曾经说的那样,富贵不回家乡,就像穿着华丽的衣服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有谁会知道呢!”彭越坦然承认。
王竹翻白眼,这一点彭越倒是和项羽不谋而合了,看来也是个政治上短见的家伙和韩信、项羽是一路货色。看来整个楚汉时代,没有政治家只有军事家。萧何勉强算一个,也有限的很。
“请大将军恕在下直言,大将军如果举兵争霸天下或许有朝一日能成霸秦之业,若是想在梁地偏安一隅南面称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彭越不以为然道;“王兄弟似乎还不完全了解本大将军所拥有的实力,本大将军的大泽军此刻已经拥有战车百乘,战马万匹,精兵战士合计不下五万。这五万人可不是乌合之众,全都是壮年的战士,强横的可以和十万二十万人匹敌,最近本大将军更加兼并了梁地三十余座城池,这个梁王我是坐定了。”
王竹道;“忠言逆耳,在下这里正好有几句忠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彭越大笑着走过来道;“不要因为本将军说了两句不合你心意的话,你就有所顾虑,我彭越可不是昏庸无道的秦二世,更不是暴力嗜杀的项蛮子,有话尽管直说。”
王竹心想,看来彭越对秦二世的印象很差跟项羽画上等号了!
王竹直视着彭越,一字字道;“大将军不可能在梁地称王!不要说项羽不答应,就算是齐王田广只怕也不会答应!除非——”
彭越有些不高兴了,冷冷道;“除非怎么样?”王竹道;“除非大将军你投降项羽,或者投降齐王!”彭越嘴角牵动一下,露出不屑的笑容;“为什么?”王竹道;“道理是显而易见的,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巨野泽北上面临临淄,南下直取彭城,向西可攻睢阳,不但是齐、楚,看来连暴秦也容不下你呢!”王恬开突道;“这是什么俗话,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王竹一愣,心想,这话儿有可能还没出炉。连忙解释道;“这是秦国的一句俗话!”
彭越明白王竹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是项羽呵斥诸侯,就像是喝斥奴隶,让我屈膝去侍奉他,没有可能!齐王田广不过就是田荣的傀儡,齐国就算不被项羽吞并,早晚也必生内乱,不能当作靠山,就算是得到了册封也不能长久,你说的话我不能赞同,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王竹点头道;“现成还有一条路。”彭越和王恬开异口同声道;“请讲!”王竹道;“大将军不想接受项羽册封又想南面称王独树一帜,那么就只有北上夺取燕国土地,燕国地处北疆,与各国都没有什么利害关系,项羽、强秦都不会担心大将军出来掣肘,也就自然不会去攻打你,大将军想要偏安的理想也就实现了。”
王恬开苦笑道;“王兄弟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起点,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大将军手下的弟兄都是巨野泽一代的渔民,他们全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你让大将军北上,要先通过齐赵防地不说,还让士兵们背井离乡,那还不如干脆投降项羽算了。”彭越摇头长叹:“恬开,据我长期以来的观察,项羽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只能听好听的,却容不下一点反对意见,投降了早晚也是个死。”王恬开道;“王兄弟说的也未必对,假如项羽在和暴秦的争斗中败下阵来,我们不就可以在梁地称王了。”
王竹苦笑道;“王将军怎么会这样想,实话说吧,无论秦楚之争那一方胜利其结果都将促成另外一方的迅速强大。强大的程度足以在数月之内鲸吞**八荒,席卷天下,无可匹敌。到那时候,别说梁地就连巨野泽,恐怕也是无法保全。”王恬开瞪着眼睛道;“那么王兄弟的意思,我们大泽军的几万将士应该集体自尽了。”彭越沉思了一下道;“王兄弟似乎胸有成竹了。”王竹心想,以彭越手下这些受苦人对暴秦的怨恨,恐怕不容易说服,不过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王竹笑意盈盈的为自己即将出口的语言增加魅力与自信;“大将军若想在梁地称王,以目前已经成形的形势看来,必须有所归属!也就是说,大将军要嘛降秦,要嘛降楚!”
彭越冷哼一声拂袖大怒;“我以为王兄弟有什么超人的见解,没想到也是个庸才,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莫非是暴秦的说客。我彭越率领苦难的兄弟们起兵,为的就是反秦,怎么能去投降暴秦。”
彭越的这种反应在王竹的意料之中。王竹笑道;“大将军不必发怒,不愿意投降暴秦,可以降楚!全凭大将军自己裁夺!”
彭越心想,那就更加不可能了,老子跟项羽没什么共同语言。王竹趁机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大将军想要在梁地独善其身是没可能的,这块土地过于敏感了。”
彭越像寻食的老鼠一样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窜,忽然停住脚步,头转过来,双目射出精光,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像是暴秦的说客!说,你为何要硬闯关卡!”王恬开这时候也对王竹产生了怀疑,主要是王竹刚才说的话,让彭越和他的两颗火热的心瞬间变的拔凉拔凉的。烦躁的情绪中带着恼怒。
王恬开退后一步,拔出了佩剑,同时招呼道;“侍卫,弓箭手,进帅帐护驾!”锵锵锵,一阵急促的战靴踏响地面的声音传来,一队为数不少的甲兵跑了进来,撩起帐幔的同时,已经拉开了手上的弓箭,箭尖指向了王竹和戚姑娘。戚姑娘尖叫了一声,抓住了王竹的胳膊,失声道;“彭大将军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彭越这时才注意看了几眼戚姑娘,心中也有几分惊艳,不过彭越这人并不好色,只是冷冷的说;“并不是我翻脸不认人,而是,你男人是个披着羊皮的狼。”王竹忽然放声大笑道;“彭大将军原来是个心胸很狭隘的人,看来这一趟我是来错了。刚才说的话更加是太多余了。我要是把这番话说给项羽听,兴许还能混个一官半职,最不济也可以像当今韩信一样,混个执戟郎的头衔干干,总不至于像此刻一样面对箭矢等死啊!”
彭越伸手道;“把湛卢剑交出来!”王竹低头看了看那把湛卢剑,抛给彭越;“可惜,大将军不听在下的劝告,这把剑早晚还会回到项羽的手上。”
彭越怒道;“项羽和我争斗一年,几十万强悍楚军拿我大泽弟兄无可奈何,你可不要危言耸听了。”王竹叹息道;“反正大将军也是要把我射成刺猬了,说不说的也没有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开口了。请动手吧!”
王恬开喉头咕噜了一声;“大将军,是不是——”彭越不置可否。王恬开对侍卫道;“拉下去,先关押起来!”王竹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是冷笑,转身就要出帐!
“慢着,你们先下去!”彭越背转过身去,挥了挥手。
彭越的军纪很好,这么多年来他也养成了一个习惯,下达了命令之后,绝不会重复第二遍。手下的侍卫毫无疑问的退出了帐篷。王恬开也把宝剑插回了剑鞘,抬了抬眼皮:“小兄弟不要见怪,你的言语实在是有些令人怀疑!”
王竹道;“大将军和王将军到底要不要听下去。”彭越也不回头,只是冷冷的干脆地说;“讲!”
王竹也干脆地说;“痛快。项羽前些时日之所以拿大泽军没有办法,是因为形势不容许他针对大泽军。可是一旦秦军败北,楚军得势,那么大泽军可就不乐观了。大将军想想,现在临江王、河南王、殷王、魏王都已经不再了,楚军攻入关中之后,整个天下有三分之二就落在了项羽的手上,对于梁地已经是个半包围,而处在西北的赵国张耳,和燕王藏毒,辽东王韩广从始至终都是项羽的附庸,为西楚霸王之命是从,霸王让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这样的情况下,大将军的梁地三十座城池,巨野泽、昌邑,已经全部陷入项羽军的包围之中,无论是向西,向南向北都是敌人。没有骨气的田广,根本抵挡不住来自赵国和燕国还有睢阳的三方面打击,定然会举旗投降,齐王投降了,大将军还能独立吗?所以照我看来,与其等到被项羽逼迫的走投无路了再去投降,还不如现在趁着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投降,可以获得很大的重视。”
王竹说这段话的时候,手心里面全都是冷汗,他是真的害怕,万一彭越这个百战百胜却缺乏政治斗争经验的统帅被自己一番话说得下定决心投降楚国,自己可就真的变成千古第一白痴蠢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