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宗绫觉得浑浑噩噩中, 划龙舟比赛结束,她没有兴趣去关注是哪家的青年才俊拿了彩头, 只知道不是施家的四公子施佩倾,因为没听到周身的施家女眷有欢呼声。

看了赛龙舟, 大家就要随齐云帝移驾至骑射场看骑射比赛。宗绫以想坐在这里休息为由留了下来,她身旁站着老夫人嘱托留下来看着她的令香。

她了解自己的身体底子,任性下去对她没有好处, 最后也只是让关心她的人担忧罢了, 所以确实是坐在这里闭着眼睛休息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直到渐渐不再头晕目眩, 感觉精力恢复了过来,她才喝了口茶,站起身在观台的后场慢悠悠的晃着。

纵使知道烟斗怕是找不回来了,她也依旧是有些不甘心啊!

“宗姑娘这是要寻什么?能寻的这般执着?是宝贝?”陌生中的男声, 透着丝让人不适的邪气, 是在她身后响起的。

宗绫闻言立刻警惕的转身,只见一位一身华服的公子。他浑身贵气逼人, 二十几岁的模样。

宗绫并没注意过秦蒙玉,所以并不认识他,当下只觉得他不是好人。

在暗处奉秦洬之命在这里看着宗绫的惊奕, 见到秦蒙玉过来之后,他便悄无声的迅速离去。

直觉告诉宗绫,这位公子虽然身份不凡,但和当初在蔓阳长公主府调戏她的徐映定是同一种货色。

她转过身就走, 不想理他。

秦蒙玉暂时倒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迈着长腿负手跟在她身后,随手招来一名侍卫,问道:“这位姑娘是在寻什么?”

这场上所有的人都被陈晗拉着打听过,是以眼下这名侍卫也知道宗绫在寻什么,便一五一十的与秦蒙玉说了。

宗绫一直提防着身后人,听到侍卫称这位公子为殿下,才知这人也是一名皇子,还是一名她见过的看起来最品行不端的皇子。

一看便知他不是好人。

“烟斗?”秦蒙玉看着宗绫的背影,眼里透着丝淫邪,爽朗道,“宗姑娘爱好果然特殊?若是喜欢,本殿下把这整个耀都的烟斗都买来任君挑选,如何?”

宗绫不理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是不安全,便要走,却被他挡住去路。

宗绫后退了多步,眸含警惕,却不敢多说话,毕竟对方是皇子。

秦蒙玉紧盯着她这张巴掌大的粉嫩小脸,突然笑道:“若姑娘喜欢先前那只,那我来与你一道寻着,如何?”

他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宗绫摇了摇头。

“寻吧!乖……”秦蒙玉这是铁了心要与她在这里培养感情,就当是幽会。

宗绫本还想继续摇头,却觉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

她顿觉不妙。

这感觉与她平时体力不支时不一样,这不是由身体虚弱造成的。

而是……

被下了药!

渐渐越来越支撑不住自己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陡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秦蒙玉那张笑的特别欠揍的脸。

当今圣上是一代明君,却是会有一个这种无耻的儿子。

秦蒙玉也是个走过这道的精明人,一眼便看出她的状态不对劲,估计是有人将一切给他准备妥当了。

他从不是一个拒绝享乐的人,现成的美人儿被送到他面前,他岂有拒绝的道理。他邪气十足的勾了勾唇,便伸手要去扶住她那仿佛随时要倒下的娇小身子。

不想她纵使到了如此地步,意志力倒是蛮强,动作也非常利索。

她迅速躲过他伸过来的魔爪,转身便跌跌撞撞的跑走。

望着眼前倔强的跑动着的如弱柳扶风般的美人儿,秦蒙玉眼里的色彩更浓,便朝她跨了过来。

当下宗绫的脑袋只如一团浆糊,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跑。

秦蒙玉倒是不慌不忙,只跟在她身后,后来略莫是觉得两人这么追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就要追上她。

不想哪里突然飞出一把剑,准确的插在他胳膊上,破肉穿骨,剧烈的任谁也无法承受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开来。他疼的目眦欲裂,低吼与闷哼连连,脑袋上很快便起了一片冷汗。

他抱着胳膊,瞪着腥红到可怕的眼睛转身狠狠地看去,就看到负手闲步走来的小皇叔秦洬。

“是你?”秦蒙玉素来就视这个小皇叔秦洬为眼中钉,如今被对方伤,他更是恨不得扑上去将其挫骨扬飞。

秦洬目光幽邃的看了眼那没有力气再跑,不知何时已缩在墙根紧紧的抱住自己,目光迷离通红的死盯他们这边瑟瑟发抖的宗绫。

她看到他来了,所以……便没跑了。

秦洬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过去就抽出插在秦蒙玉胳膊上的剑,速度不紧不慢,熬人至极。

秦蒙玉疼的立刻张嘴惨叫起来,还不忘恶狠狠的喊了声:“秦洬……”那声音就犹如冤魂一般布满了阴狠的怨气。

他胳膊上的伤口得到释放,鲜血如注的流着,瞬间便在地上留下一大摊鲜红的血迹。

秦洬随意的将手中剑扔回身旁惊奕的手里,淡淡的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却素来都不成气候的大侄子。

他上前就抬手懒懒的拍了拍秦蒙玉那张脸,趋近对方的脸,淡道:“你该庆幸你没碰到她。”

这是在告诉秦蒙玉,若其真的碰到了宗绫,后果便不只是这皮肉之苦。

也更是一个警告。

秦蒙玉捂住伤口,因太过疼痛而喘着粗气,狰狞的脸上尽是不甘心。

可他不甘心有何用?

他暂时斗不过这个神经病。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再不处理怕是会一直血流不止的伤口,他一咬牙,狠狠地瞪了秦洬一眼,便怀着满腔的怨恨离去。

他从没想到,冷情冷性的秦洬也会有在乎的女人。

他会还回去,他一定会还回去。

缩在墙根的宗绫努力微睁着含泪的眸子看着那一步一步背光朝她走来的绝色男子。

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竟然从她面前蹲下,看着他眸色不明的迎视着她。

她本就瘦弱,如今这副模样,更是可怜的如只流浪猫儿一般,又软又小,又受尽委屈。

她看着他,眼泪从眼角滑落,直至沿着下巴滴落到衣襟间。

她突然无力启唇,微弱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丢下这句话,她终是再也支撑不住,瘫倒了身子,被秦洬顺势接过搂在怀里。

抱着怀中人儿,秦洬低头看着她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伸手理了理她额际凌乱又湿润的细软发丝,想着她晕倒前看着他时那含恨的复杂眼神。

明明他是救她的人,她却在恨他。

此时正有两个人站在东面偏远处的回廊底下,是施明絮与施明雀。

老夫人本来因为不放心,要过来找宗绫,后来被施二夫人拦下,并打发了她们两个过来看看。

看着秦洬抱起宗绫迈步离去,施明絮的脸色越来越白,白的如死人一般。她的身子颤抖着,指甲掐入肉中,仿若下一瞬就能因为这次打击而吐血身亡。

素来傲慢的施明雀,这回脸上的色彩也是又有疑惑又有震惊。她抓着脑袋,想破头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待到她回神时,眼前也再也没有秦洬与宗绫的身影。

她赶紧跑了过去寻,却是晚了。

回身,她就见到施明絮那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哼了声,不理对方,她迈步就走了。

虽然她也喜欢凊王爷,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她不知道凊王爷为何抱宗绫,她只知道当她看到施明絮那副仿若天塌下来一般的模样,她觉得神清气爽。

虽然看到这事,她也几乎震惊的合不上嘴。

回到骑射场,老夫人就拉着小孙女的手,问道:“绫儿呢?她现在如何呢?”

这事情施明雀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怕是说出来大家也都不相信,反而觉得她胡闹,在胡言乱语。

她便耸肩道:“去问二姐咯!”

不多时施明絮也收拾好情绪低头走了过来,当老夫人问她宗绫的情况时,她压下眼底的暗沉之色,应道:“我们没看见她。”

听到施明絮的答案,施明雀眉头一挑。

她又怎会猜不透这虚伪女人的想法,不就是怕众人知道宗绫与凊王爷有道不清说不明的关系。

若凊王爷与宗绫没有更深入的关系还好,若有了更深入的关系,这事若被捅开来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怕是秦洬与宗绫想不被绑在一起也难。

若她猜的没错,这虚伪的女人怕是要悄无声息的在事情闹大之前做些不为人知的手脚。

毕竟凊王爷可是这虚伪女人的命。

施明雀巴不得施明絮狠狠地把自己给作进去,所以她便也就没有拆穿,打算等着看好戏。

骑射比赛结束后,便是自由活动,活动时可以随意选择是继续在七夏庄玩,还是回去。

胥王府的人因为秦蒙玉手上有伤的缘故,一家子老早就踏上了回耀都的路。

马车里头,任潇潇望着丈夫秦蒙玉那缠着白纱的手,只觉得愧疚不已。

关于秦洬救了宗绫,并伤了他的事,他都满含气愤的与她说了。

当下的秦蒙玉一张脸黑沉沉的,许久不曾说话,吓得坐在任潇潇怀里的儿子阿健也不敢发一声。

后来任潇潇试探着喊了声:“殿下?”

“回去便马上准备去施府提亲。”秦蒙玉突然目光灼灼的阴冷出声。

“什么?”任潇潇面露不解。

要知道,能用得着提亲,那最起码是要将对方封为侧妃。

莫不是……

任潇潇面露震惊之色。

胥王府虽然后宅女人多,却素来只有她这个正妃,其他尽是一些说不上话的卑贱姬侍。知道威胁不了自己的地位,任潇潇方能如此大方。

若宗绫那么一个狐媚子一般的丫头成了胥王府的侧妃……

后果怕是不敢设想。

扔下这句话,秦蒙玉没有再说话,一双阴冷的眸子里尽是琢磨之色。

任潇潇脸上的色彩变了又变,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在胥王府的渐渐离远的七夏庄。

老夫人携着一干施府的人四处寻人,却是死活也寻不到宗绫的身影。找周围的人的问了也是无果,就犹如宗绫那丢失的烟斗一般,消失的不仅没有痕迹,也没有半点信息。

就好像被人特地抹去了她的踪迹一般。

这下老夫人可急坏了,只希望那个任性的外孙女是不打招呼就回去了,于是便就也领着施家一干人早早就离开了七夏庄。

施明絮望着在正厅里急得团团转的老夫人,眸色深沉的骇人。

没再在这多做逗留,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寒锦苑。

站在亭中,她伸手抚摸着那把由稀有古木所制的古琴,通红的眸子突地落下一滴眼泪搭在琴弦上,激起一丝空灵的琴音。

她的记忆不由飘到曾经。

她尤记得六年前,隐州边境混乱一片,北寇与境内匪贼轮番造事。年仅十四岁的少年郎秦洬便被圣上派去了隐州协助她的祖父施衷缘镇守边境,更多的也是为了磨砺他。

那时候她也只刚满十一,从小便喜欢秦洬的她以去祖父祖母身边过段时间为借口也跟着过去了。

当时的她年纪小,做事不如现在这般矜持而顾忌的多。看到漂亮精致的表妹宗绫喜欢缠着他,便就心慌慌的也会时不时去军营找他。

尤记得那时他虽然会像现在这样视他为无物一般,却从不会像对宗绫一样那般恶劣。每每看到他对宗绫那般厌恶的姿态,她便都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现在想来,在他心里不一样的不是她,而是宗绫。

全天下那么多人,他独独讨厌一个宗绫。

在她沉浸于过去的记忆中时,秦子蔺正屈膝坐在屋顶上看着她。

今日在七夏庄的那一幕,一直尾随于她的秦子蔺也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所以才心有担忧的过来。

他虽心疼她,但也庆幸他的机会终归是要来了。

若非没有自信得到她,他又怎会等她这么年呢?

想到这,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在施家因为老夫人太过担心宗绫而急了一晚上时,宗绫在七夏庄中专供秦洬休息的寝殿中渐渐转醒。

当下已是次日大亮时,一丝黄色夕阳由窗外射进,在寝殿里映出大片的光晕。

这里的采光很好。

宗绫只觉得自己睡了非常舒适的一觉,以至于哪怕是在陌生的地方睁开眼,她的眼里也难得没有警惕之色,只面露茫然之色的坐起身打量着四周。

当她看到负手站在窗口似是在看夕阳的挺秀男子时,她抿起了嘴。

她并没有忘记昨日发生的种种,如今清醒了,她也知自己该感激他,而不是迁怒于他。

只是终归男女有别,他这样守在这里真的好么?

看这周遭精妙又深沉的构建与奢华又低调的陈设,或许这里还是他住的地儿。

她知道敏锐的他定是发现她醒了。

她低头细心的理了理自己那身未被换下的衣服,隐约可以闻到一股子流过大汗后的腥味。

她庆幸他没让陌生人为她清理身子换衣服。

她穿了鞋就站起身对着他的后背福了个身,道:“谢谢王爷一而三再而三的搭救之恩。”

说完这句话,她便就朝出口走去。

不想这时秦洬却懒懒淡淡的开口了:“本王让你走了?”

话语间,他缓慢的转过身姿态散漫的斜倚着窗台打量着她。

他看起来还是那个他,俊美无双,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幽深难辨,总是让人无法琢磨。

当下却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宗绫想不出他哪里不一样,也懒得去想,只微垂着眼帘等待他说出将她唤下的目的。

看着眼前这个虽变得对他很客气,却明显透着疏离的丫头。

秦洬觉得,还是那个神志不清的她看起来比较顺眼。

宗绫不想与他说话,他也没再开口,只是一直打量着她,眸中微微透着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她穿的仍旧是昨日那身藕色的对襟半臂襦裙,现在的她不如以前那般总是穿的张扬明艳,倒是如他素来一般,喜欢穿没有任何杂色花式的衣裳。

显得简洁清雅,干干净净的。

她的衣摆上还有些昨日从墙根沾来的红泥之色,鬓发凌乱,又显得她这个人有些邋遢狼狈,像一个从外头捡来的脏猫儿。

宗绫不知道他一直这样打量着她究竟是在想什么,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不由抬头朝他看了过去,眸中透着丝不悦。

秦洬只迎视着她,仍旧不说话,但那双黑眸看似平静,却似乎压着让人极不易察觉的瞬息万变。

宗绫被他那双似有魔力般的黑眸弄的心头一咯噔,下意识不想再与他干耗,迈步就走。

秦洬终于说话了:“你打算又去找那破烟斗?”

听到这话,宗绫停下脚步,想到什么,立刻回头疑惑的看他:“莫不是你看见了我的烟斗?”

他这话说的没错,她确实要去再找找那只烟斗。

秦洬未答,只是一步步缓慢朝她走近,目光始终不曾从她那双眼睛移开,仿若是想看出些什么。

他语速缓慢的反问:“那烟斗哪里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宗绫总觉得他不喜欢她那只烟斗。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别过脸,语中透着不耐道:“你管我那只烟斗哪里来的?你就说你有没有看见。”

他还真是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

秦洬顿了良久后,却突然漫不经心的淡道:“破烟斗而已。”

宗绫:“……”

虽然从他那张素来高深莫测的俊脸上看不出所以然,但宗绫确定他就是不喜欢她的烟斗。

这么一来,她莫名有些怀疑烟斗的失踪与他有关。

她又问了声:“你究竟有没有看到我的烟斗。”

但他却不理她了,只是转身缓缓去到桌子旁坐下,不紧不慢的分别为她与自己倒了杯水。

他端起茶杯微微呡了口,眸色不明的看着前方。

宗绫也确实渴了,便过去端起另一杯水一口喝下,再问了声:“你究竟有没有看到我的烟斗?”

与他相处,实在是不舒服。

秦洬久久未答,宗绫压着想立刻转身离去的冲动继续等待着他的答案。

后来她又道了声:“到底有还是没有?”她语中的焦急之意渐渐消散,而趋于平静无波。

后来许久又是未有谁出声。

宗绫只看着仍旧只是慢悠悠品茶的秦洬,后来或许对他失望了,没再逼问,沉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这时秦洬却倏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断了她离去的动作。

她手腕很纤细,他的手轻易便能将其包裹的严严实实。大概是怕这么细的手腕被他不经意间就捏碎了,他本是用力的手掌瞬间又改为虚握。

宗绫低头看了眼落在他大掌间的手腕,下意识厌恶的就要将他甩开。

不想秦洬突然出声:“我好像……想娶你。”

素来起伏不大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极不易让人发现的困惑,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焦虑。

以他这种性格,在产生这种情感心理后,心境里能有如此细腻的变化纯属正常。

但这与宗绫又有什么关系呢?

趁着被他虚握的机会,她压下心头的震惊感,陡的缩回自己的手,淡而绝情的道了声:“你只是好像想娶我,而我却是确定不想嫁你。”

扔下这句话,她便快步跑了,仿若再与他多处一瞬,都是煎熬。

秦洬缓慢的抬起那只握过她手腕的手,垂头眸色不明的看着自己那还残留她余温的手掌间。

久久不曾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