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宁夜

路旁灌木茂密,虽说到了冬日花叶都零落,但好在处于暗中,阿惋带着谢玙一起钻了进去,倒也真的躲过了那些追上来的人。

待脚步远去,阿惋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谢玙一直在发抖。

“殿下是害怕么?不用怕,他们都已经走远了。”阿惋小声说。

谢玙抖得更厉害了,他的脸转向一边阿惋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在极力憋着什么,“不、不是害怕……扑哧……我冷,是因为冷……”

“确实很冷啊,殿下为什么穿的这么少?”阿惋在灌木丛中和他紧紧的缩在一起,感觉他抖得更厉害了。

“你……你被刺客追杀时还记得多穿、穿几件衣服再跑啊……”谢玙把整个脸都埋在膝盖中,声音闷闷的,他抓起阿惋的手,“走,这里冷死了,去找几件衣裳。”

“不行!”阿惋又将他重新拽回来,一脸严肃又紧张的神情,“那些刺客还不曾走远,若是此时突然返回,那会杀了殿下的!”

谢玙终于憋不住了,压低声音笑得浑身发颤。

“殿下笑什么?”阿惋迷惑道,又小心的忘了眼那些人远去的方向,“快别笑了,把那些人引来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谢玙摆手,可脸色的笑意还是怎么止也止不住,“诶,如你所言,他们若是回来可是会杀了孤的,你怕不怕杀人?”

阿惋怯怯的点头。

“那你还不快跑,小心等会他们把你也一块杀了。”谢玙忍着笑做出一副凶样。

阿惋往后瑟缩了一下,看起来是想跑,却又犹豫了,拉住谢玙的手,“殿下,我和你一块跑。”

她的手冰冷且汗湿,纤弱如蒲苇且微微的发颤,谢玙不动声色将手挣开,“你干嘛要和孤一块跑,如果刺客要杀孤,你一个人跑岂不是安全些?”

“不,我和殿下一块,如果他们追上来了,我可以帮殿下挡住他们一会。”女孩摇摇头,如是说道。

谢玙愣住,冬夜的月色苍白浅淡一如女孩的面容的颜色,她是恐惧的,清澈幽黑的眸子盛满惶恐不安,瘦弱的身躯如纸单薄,可就是这个女孩,方才说要挡在他的前面。谢玙慢慢的敛了笑。

阿惋想了想又道:“他们的确有可能又往回找,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殿下请随我来,我住的织云阁就在不远,那里还有几名宫人,应当可以帮忙护驾。”

“不用了不用了!”谢玙忙摆手。

“殿下请随我来吧!否则等会他们过来可就不好了!”

“说了不用了!”

“这样吧,殿下往织云阁方向跑,我去找侍卫,这样或许能更快的抓住刺客!”

“哎呀,真的不用了!”谢玙拗不过她,索性将实话一口气吐出,“他们就算追上来了,也绝没有胆子杀孤的!”

“什么?”

“他们不是刺客,是一些黄门内侍,奉了不知道是谁的命,想抓孤去受罚呢。”

“殿下……是犯了什么事?”阿惋已然清楚自己被谢玙作弄了一番,愣愣的问道。

“放爆竹咯。”

“宫内……不许放爆竹么?怎么这也要罚啊。”

“是啊,还派这么些凶神恶煞的家伙来追杀孤。委实不近人情。”谢玙满脸愤愤,全然不提自己放爆竹的地点是在百官群集的广德殿。

“殿下会被罚的很重么……”阿惋同情道,她显然还记得上回谢玙被罚抄书的经历,只是她却忘了《论语》大半是由她自己替谢玙抄完的。

“大约吧……”谢玙目含悲戚,“所以孤只好躲一躲,或许等到一夜过去,那些人也就气消了,不与孤一个孩子计较了。”

“可殿下要躲哪呢?连端圣宫都不能回了么?”

“当然不能回端圣宫,那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一定会帮着外祖对付孤。”谢玙起身拍拍衣上的碎雪和泥污,“孤知道该藏哪。”

“藏哪?”

谢玙摇摇头,故作神秘缄口不答。

他带着阿惋熟练的走过隐蔽于树丛间的小道,躲过巡逻的侍卫及提灯走过的宫人,也不知拐拐绕绕走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座宫殿前,“到了。”

“这……这是哪?”黑暗中阿惋瞧不清这座宫殿的模样,但她也能猜到这是一座很大的宫殿,月亮都被宫殿高耸的屋脊遮蔽,宫殿的影子铺得很广很广,阿惋站在巨大的阴翳下感受到了一种森然的**威仪。

“中宫。”这两个字被谢玙以最轻最柔的口吻吐出,仿佛夜间的凉风,一瞬飘散。

“中宫……”阿惋亦不自觉的喃喃这两个字。萧国女子千万,能有幸入主中宫的唯有一人,住在这里的是凤凰,是母仪天下的**,与帝王比肩,受万民伏拜。

“中宫已经空置许多年了。”阿惋想起了这一点。

“我知道。”谢玙说着,领着阿惋朝偏门走去,“自从我的父亲去世,我母亲搬去端圣宫后,这里就空了许多年了。但是……”他朝偏殿一扇不起眼的侧门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打开,“但是,这儿的门并没有落锁。”

“为什么?”

“你小声点。”谢玙将她拉进门内,“中宫虽因无人而守卫不算森严,但这里毕竟是皇后居所,每隔半时辰就会有一轮侍卫巡逻的。”

阿惋吓得立时闭嘴,安安静静的跟在谢玙身后往里走。

“这里好黑啊……”才关门的那一瞬阿惋尚未适应黑暗,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犹害怕,下意识的攥住了谢玙的手。

谢玙瞥了她一眼,将手抽出,反手牵住她的衣袖领着她往前,“那你可要小心了,据说中宫里常飘荡着历代皇后的幽魂,也许皇后们见你可爱,将你掳去阴间做侍女也不一定。”

“你、你……你不怕么?”阿惋磕磕巴巴的说了三个“你”声音都略略发颤。

“骗你的啦,怎么这么胆小。”谢玙鄙夷的咂咂嘴,“我倒是希望这里有历代皇后的鬼魂呢?”这句话他说的很轻,也不知阿惋听见没,他又道:“诶,你既然胆子这么小,那你先前还说要替我档刺客,为什么?”

“因为……”阿惋想了想,没有答案,只好答她:“因为殿下是殿下啊。”

“什么什么?”谢玙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这算什么答案。殿下来殿下去的,你不嫌拗口么?”他用力拽了阿惋一把带她绕过一架八扇的屏风,“别叫殿下了,换个名字!”

“不叫殿下,那叫什么?”他步子偏大,阿惋不得不快步跟着他。

“萧国不知我名字的大概只有乡野鄙夫。我名玙,同我熟悉的人都唤我阿玙。”谢玙理所当然的口吻。

“可是——”阿惋讶然,“可是这是不敬之举,裴先生知道了会责骂我的。”

“笨!”谢玙终于忍不住回头骂了她一句,“你姑母那样精明怎会有你这种侄女,裴先生知道了会责骂你,你就不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么?”

“知道了……”

“你是叫诸箫韶?”说话时他们正走过殿与殿之间相连的复道,复道悬空如虹,夜雾茫茫似云,星光铺洒而来,落在跟前男孩笔直的脊背,点染他如墨的发。

“原来殿下还记得!”阿惋有些受宠若惊。

“我像是记性不好的人么?”谢玙翻了个白眼,“说起来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阿惋摇头,“我也不知道,阿父阿母还活着时,我都没有想过去问问……不过与我熟悉的人都唤我阿惋。”

“阿惋……”谢玙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嗯,阿惋。”

“这是凤元殿。”谢玙带着她走进了后殿,“皇后的寝殿。”

本以为没人住的地方应当会很空落,但借着模糊的月光阿惋看见这里的东西一应俱全,仿佛有位皇后正住在这里一样,甚至就连桌案上都放着一张被镇纸压住的桑皮纸。

“我一出生就被接去了卫家在平县的庄子养着,叔祖母说,是因为北宫……呃,不大干净。”谢玙似是看穿了阿惋的疑惑,低声开口,“四岁时我回宫,由宋內傅、薄姑姑这些母亲生前在宫内的心腹照看。我回来时求他们将中宫复原成了母亲从前住在这时的布置,然后让他们给我开了一道侧门,有时候我想母亲了,我就会来这看看。”

他这番话说的很平淡,而阿惋却忍不住心下恻然,赵王谢玙看似众星捧月,说到底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同她一样的孤儿。

屋内没有点灯,谢玙却极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布置,不曾磕绊便走到了一张琴案前。案上放着一张琴,阿惋认得是响泉式桐木纯阳七弦琴。

“这是我母亲生前遗物。”谢玙坐下,轻轻抚摸了一下琴弦,“他们都说我母亲生前擅琴。”

这个阿惋也依稀听帝都中人说过,惠帝庄文皇后生前的确是有一曲惊九天挥毫成墨香的才名的。

只可惜斯人已逝,佳人长绝。

“他们都说,我母亲是因为我才死的。如果我不出生,她就不会死……”他伸手缓缓抚过琴上的白玉琴徽。

阿惋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哀伤,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坐在了他身旁与他并肩。

“说起来你为什么大晚上的出来?”谢玙不愿多谈自己的母亲,岔开了话头问她。

“苻先生交待了功课,可我的笔和砚不见了。”阿惋咬咬唇,答道。

“笔砚不见了你跑到雪地里找什么找?”

“……织云阁里的那些人同我玩笑,将东西藏进了雪地中。”阿惋低着头答道。

“他们又同你玩笑了?”谢玙冷笑一声,“上回是将你丢在梅林,这回将你的东西丢在雪中。阿惋呐阿惋,是你得罪了他们了么。”

“我也不知道。”阿惋有些难过,“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大喜欢我,梅林那回承沂侯替我惩治了珠儿和青玉,后来他们就愈发不喜欢我了。”

“他们欺负你,说到底还是你的错。”谢玙说话毫不留情,“你不知世上有些人总喜欢欺软怕硬,又不知有些人总愿为虎作伥?”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阿惋皱着眉,忍不住将这半年来的委屈都说了出来,“姑母将我接进宫,可她却再也没有管过我,我每日可以见到天子,但陛下日理万机,我总不能用小女孩的烦心事去打搅他,何况他与我并不亲近。我知道我阿父从前是商户,所以他们轻视我我无可奈何,我也知道我现在在宫里既无品阶又无地位,说不好听便是寄人篱下……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谢玙看着她的眼睛,默然,过了一会他将头偏过去,“我要睡了。”

“你今夜就睡这了么?”

“不然呢?”

“那我怎么办?”阿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谢玙笑了出来,“说起来我也很奇怪呢,为什么你总要跟着我呢?”

阿惋这才意识到谢玙来中宫是为了躲避追捕,她好好的为什么跟过来?

“那、那我走了。”她局促的转身想要离开。

“那慢走不送。中宫有含音、德音、紫桐、长极、凤元五殿,但愿你识得出去的路。还有啊,北宫中有禁令不许夜间随意行动,中宫外有巡逻的侍卫,你可要小心别被捉住了,不然他们会将你当作刺客的。还有啊,我说宫里鬼魂飘来飘去,兴许是真的,你别撞见了……”

谢玙的话没说完,阿惋已经哭丧着脸扑了回来,死死攥着谢玙的衣袖不松手。

“你不回织云阁了么?”谢玙故意问。

阿惋死命摇头。

“那你和我一起睡凤元殿?”

阿惋死命点头。

谢玙慷慨的挥了挥手,“既然如此,我勉为其难替我母亲同意你住这了。”

看着阿惋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玙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告诉她,其实若让他一个人待在这他也会怕,所以才要拉着她这个小姑娘作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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