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深怨

正旦群臣朝拜,天子祭天祀祖,待到一切繁礼陈规结束之后,被召往康乐宫的皇帝面色有几分掩不住疲倦。

不过似乎平日里他也总是这样,恹恹的,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波澜不兴,既没有喜欢,亦没有厌恶,明明是才十三岁的少年郎,却有如深秋里枯叶寂寂。

皇帝是诸太妃唯一的儿子,可诸太妃却总无法对他喜欢起来。这个儿子并不像他,他们母子的性情天差地别,十余年来未曾有“母慈子孝”的情形出现于他们之间。这或许,便是帝王天家的悲哀。诸太妃知道在这个孩子成长时她忙于谋算忽视了他,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对这个孩子已无可奈何。

就好比这回的新春,她原本是想唤来自己的儿子好好训诫勉励一番,毕竟是新的一年,可不过三言两语,便再无话可说。她说什么,他便淡淡的答一句罢了。明明这个孩子曾在她腹中待过十个月,可他出生后,他们便渐渐成了陌生人。

“如今珣儿对朝中政务可有了几分掂量?”话题绕着绕着,终究脱离了寻常母子的慰问言谈,转向了不胜寒的高处。

“儿愚钝,尚不解军国要事,常需仰仗老臣。”皇帝的声音平静而冰冷。

诸太妃心底有些愠怒,但压抑住,“汝今年十四,当自勉。人心莫测,焉知臣子必忠?焉知左右堪信?”

“是。儿知道。”皇帝面无表情。他知道世上没有谁可以值得他相信,这是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念过很多次。

诸太妃深吸口气,想了想,“不过你的亲族倒是可以一用。旁人或许会背叛,但亲族终究血脉相连。”

“儿素来敬重承沂侯。”皇帝答。

诸太妃冷笑,“承沂侯倒罢了,他谢愔也是个百诡难测的。他有他的野心,不过是因实力不足,暂与我母子站于一处而已。何况皇室宗亲,从来谈不上亲缘。”略顿,“你舅父留下的两子诸平泰、诸辞,是你母族外戚,他们或许胸无大志,但你可以放心驱使。”

皇帝不语。

诸太妃也不知该说什么,的确,她也知道自己那两个侄儿实在是庸碌之辈,朽木不堪大用,只好问道:“你舅父丧后,光禄大夫之职是何人接任?哀家忘了,特问一问你。”

“卫家卫昹。”

“为何又是桑阳卫氏中人!”诸太妃怒起,豁然将桌案上的香炉扫落地上,啷当一声脆响。

皇帝再度缄默。

诸太妃在儿子的沉默中努力平复心绪,又问他,“那你可从卫之铭口中问出他何时愿归政于你?”

“儿不知。”

“你——”诸太妃指着自己的儿子,满脸不甘怨愤。

皇帝面无表情,眼眸仍是沉静如古井。

“你回去吧!”诸太妃愤愤一甩衣袖,不愿再多与这个儿子久处。

“儿告退。”

皇帝当真起身离席,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走后有人轻手轻脚上前,收拾地上被摔坏的香炉。

“邱胥。”

“太妃有何吩咐。”那内侍抬头,一张微胖讨喜的脸,两弯细长含笑的眼,这是北宫中最寻常不过的宫人面孔,写满了谨慎与精明。

“你是哀家身边的老人儿了,这些粗活无需你来做。”诸太妃的声音仍有些发颤,是余怒未消,“你且说说、且说说哀家为何会生出这样一个无用的儿子!”

邱胥知道太妃这不过是气话,因而笑道:“陛下登临大宝,统御蜀地,百官臣服,庶民伏拜,怎么会无用?”

“邱胥你不必尽捡些好听话说与哀家,哀家的儿子,哀家自己知道。”双手用力撑着凭几,眉宇间尽是戾气,“皇帝?坐拥四海?笑话!不过就是个披着华服的傀儡,摆在高处如神龛上的金像,供人膜拜,却什么都算不上!卫之铭一日不将大权交还吾儿,帝都禁军萧国虎符一日不握于我之手,卫姓公卿一日不除尽,我便寝食难安!”

邱胥跪于一旁,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然而愤怒之后,是绝望的无力,诸太妃垂着肩,平素明亮的双眸中有浓郁的茫然取代了方才的愤怒,“若威胁不能除尽,哀家的儿子不能真正掌控大权……我、我便始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永巷任人欺凌的弱女子。”

“往事已经过去,太妃不必再回忆。”邱胥温言劝道。

“记得珣儿出生那年,是隆熹八年。”诸太妃因回忆的刺痛而忍不住眼睫轻颤,“这孩子现在冷冷冰冰对我,大约他心底也是嫌哀家出生不高吧,若他运气好些投生到卫明素的肚子里,大约他现在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吧。”

“太妃可别说这些……”

“我就要说!”诸太妃发狠的拧眉,也不知在与谁生气,“隆熹八年我的珣儿出生,而偏生就是在那一年,卫明素早夭了一个两岁的儿子,那个孩子生下来就被起名为璠,百日时即被封太子,小小年纪哪里就承得了这样的福泽?活该死的早!那时哀家得罪了与卫明素交好的柳贵嫔,于是她便去先帝那里进谗言说是哀家的珣儿克死了谢璠的命,先帝便不顾情分将哀家废入了永巷,为了卫姓女死去的儿子,就连自己另一个亲儿子都不要了!凉薄如斯!”她点了朱红胭脂的双唇剧烈颤抖,“后来若不是哀家伏小作低,去讨好那高高在上的卫皇后,哀家和珣儿只怕早就死在永巷刺骨的朔风之中了。”

“太妃当年的确受委屈了。”思及往事,邱胥亦不犹红了眼眶。

“哀家费尽心思去讨好卫明素,几乎是将自己当作她的一条狗——”诸太妃咬牙切齿将这句话说出,继而凄惨一笑,“可她何曾看得起哀家?呵,名门贵媛,生来凤命,谁让哀家姓诸不姓卫呢?可哀家的儿子终究姓谢,流着帝王的血,他登上了他父亲的皇位,却还要看卫家人的脸色,如哀家一样受辱,这口气哀家如何咽得下!”

“太妃息怒。”邱胥忙劝道:“陛下是君,太傅是臣,君臣终究有别,逾越不过的。何况太妃还有承沂侯呢。”

“是啊,哀家还有承沂侯呢。”她醒悟过来,收敛了歇斯底里的狼狈,理了理鬓发,“哀家还有承沂侯帮哀家,他是和哀家同仇敌忾的,他……他不会背叛哀家,至少现在。”她纤长的手指沿着面容轮廓一点点抚过,年近三十的她美艳如醇酒醉人。

“哀家才不怕谁。”她低声自语,“多远的路,哀家都咬着牙自己走过来了,哀家怎么会怕。卫家又如何?”她流露出了几丝鄙夷嫌恶,“披着士族高门的皮,内里却尽是龌龊。他们以为我就不知道他们间的肮脏事么。所谓的贵戚名士,不过如此……”

“奴婢有一事想要通报太妃……”邱胥道。

“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织云阁里的一些小事罢了。”

“是有关阿惋那孩子的?”

“正是。奴婢听闻,诸娘子近来与赵王殿下走得颇近……”

“哀家还以为阿惋是个懦弱无能的,没想到竟还有几分本事。”诸太妃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哀家记得前一阵子似乎听谁说起谢玙在织云阁闹了一场,将教阿惋抚琴的女先生赶跑了?不过那时哀家正为除夕时的礼服操心,便没有多理会了。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也值得哀家去管?谢玙虽看似重要,但这也只是因为他的出身而已,实际上他也就是个吵闹又无能的孩子。至于阿惋……她现在连八岁都不满,对哀家而言什么价值也没有。”

“等她大了,哀家自然会将她握在手掌心。”诸太妃站起,袅袅婷婷往内室走去,侍女知道她这是要更衣歇息,于是纷纷垂首躬身跟随她身后,华服曳地裙摆长数尺,金银丝绣成的花纹繁复,远望就似美人蛇尾,“总有一日,所有人都会被我握在手心。”她说,口吻笃定果决。

邱胥在她身后叩首,抬起头时正撞见窗外弦月如勾,天穹昏暗。清安九年正月初一的夜与往日并无不同,却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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