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缩在被子里,幸好胸前的布条没有完全解开,但也是松着的,一掀开被子什么都被看光了。
偏生萧徴坐在床边,面色阴沉。
要命的是,她小日子来了,这会需要去净房换洗,萧徴一直坐在这里,她怎么下床?
她沉默了一瞬,道,
“我要起来,你先出去,等我换好衣裳再说,这事也急不得,现在大家手上抓着的筹码都是一样的。”
“而且,不是还有徐修彦帮忙?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萧徴皱了皱眉,扫了眼许晗,挑眉道,
“大家都是男子,有什么好扭捏的?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他要去掀许晗的被褥,许晗紧抓着,死也不放,忽然,萧徴皱了皱眉头,
“我怎闻到一股血腥味?你受伤了吗?”
他摇摇头,“也不对啊,昨天也没有。”
许晗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难道这位是属狗的么?鼻子这样灵。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道,
“哪里有什么血腥味,大清早你鼻子有问题,你不是爱洁,我昨日可没有洗漱就上床了,你确定要在这看着我换衫。”
情急之下,许晗搬出上次在宫内留宿时,萧徴嫌弃她不洗脚的事情。
萧徴,“……”
他脸一黑,勉强道,“那我去外头等你……”
许晗想笑,又勉强忍住了,
“麻烦世子快点出去,人有三急,味道真的不怎么好。”
萧徴黑着脸出去了,许晗手脚麻利的将里头的白绫缠好,外袍穿戴好,拖着鞋去了净房,没一会穿戴整齐出了内室。
萧徴正坐在外间的榻上,见她出来,让她过去坐,他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幅棋子。
难得他这个时候竟然还有闲心打棋谱。
他垂着眼眸,认真的模样,谁会想起京城那个纨绔子弟呢。
她还真的很想知道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事。
萧徴仿佛要和她长谈的架势,让白灼上了茶点上来,
“这是去外面买的,是此地的特色,你还没用早饭,就凑合着吃吧,想来李知县那里送来的饭食你也是不敢用了的。”
确实,不知道员外郎家中失火,以及尸体失踪的事情,大约还会做做样子,既然知道了,那就等于两方私底下已经撕破脸了,就看谁更能绷的住了。
许晗也没客气,而是拈起糕点吃起来。
“记得当初我们在胡同里打了一架,那个时候我问你为何要找宓儿的事情吧?”
许晗猛然抬头看向萧徴,紧紧地盯着他举着棋子的手,将咬了一般的糕点捏在手里。
萧徴仿佛没有看到许晗的目光,而是下了一子。
许晗哑了一会,看着手中捏的粉碎的糕点碎,艰难又小心的问萧徴,
“你有她的消息吗?”
她有些焦急,更多的是紧张和忐忑。
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寻找宓儿,可是一直没有消息,她很多次都会从噩梦中醒来,每一个噩梦都无一例外的是关于宓儿可能碰到的遭遇和悲惨的下场。
这样的感觉,让她的精神几乎没怎么全然放松过。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焦躁被她压了下去,等待萧徴开口。
萧徴没有让她等很久,不过一会,就听他说道,
“记得你下江南前于东平他们给你设送行宴吗?回去的路上马车曾受惊,就是因为差点撞到一个人,那个人是从前十一娘身边的丫鬟,红缨……”
“红缨?”许晗重复了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怔,立即又问,“那宓儿呢?”
见萧徴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许晗道,
“我答应了十一娘的事情一直没做到,所以有些失态,还请见谅。”
萧徴对上许晗的目光,“到底是为什么失态,你我心中都明白。”
“宓儿我也找到了,她差点被一户人家给卖了,红缨想去救她,被打成了重伤。”
“还有红缨生了一个孩子……”
他的脸色有些异样,将棋子捏在手中把玩。
许晗追问,“红缨嫁人了?是什么人家要卖了宓儿?她这些年都碰到了什么事情?她好不好?”
她心里这个时候已经相信萧徴找到了宓儿,一连串的问题从她嘴里蹦出来,砸向萧徴。
她的心听到宓儿之前过的不好心里又揪了起来。
宓儿找到了,那这里的事情就要快点了解,早点回京,早点看到宓儿。
不过,她有些艰难的问,“回京后,能不能让我,让我见见她?”
“可以。”萧徴很干脆,不过,他的话锋一转,“要见宓儿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她是谁?
她竟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是镇北王爷许晗,也是霍十一娘霍晗。
她作为许晗,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霍十一娘,但她觉得自己从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渴望有人能记住她作为霍十一娘的那个存在。
那次遇刺后,萧徴没有再问过她身份的事情,似乎已经被她说服了,没想到今日他再一次提起。
萧徴注视着许晗,那双眼眸中的流光溢彩慢慢变得幽沉,似乎有一种复杂激烈的情绪隐藏在其中。
许晗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我曾在兰香坊见过你,当时你的一条腰带被你当做猫儿扔在了树下。”
“那天,我拿到一封信,那封信是一个兵部主事死之前给他的下仆保管的。”
“你也想要那封信,对不对?那天你就是去找那个下仆的。我没猜错吧。”
许晗虽然疑惑萧徴主动转移了话题,但他现在说的话题却是她更感兴趣的。
“那封信里说的什么?”
萧徴沉吟道,
“那封信我到现在还没破译出来,不过是普通的流水账,但这次我下江南来,并不单单是为押运粮草,而是为了查霍家的事。”
许晗怔住了,“这件事和江南官场有关?”
她想起在员外郎身体里取出的那枚暗器,其实已经充分说明这两件事情有关联的。
这几年她都没有办法去查证这件事,虽然她的身份变了,更方便在外头行走,因为手中无人,进展缓慢。
到了年初,徐氏将郭正给了她之后,才慢慢的施展开来。
萧徴虽说得淑阳长公主的宠爱,只是他是外戚,虽说和自己,还有兄长都是朋友,但霍家的事和他其实没多大关系。
没想到他竟一直没忘记查证。
“淮扬知府马大人你应该知道,这次你们的目标也是他对吧,只是,你不知道的是,他虽和徐阁老是姻亲,但真正举荐他的人并不是徐阁老,而是另有其人,你更不知道,他和金吾卫指挥使马大人同样关系匪浅。”
“他们是隔房的堂兄。”
“本来我也没发现的,一直关注点都在徐阁老,查了下他身边的人,这才有这个发现。”
“发现两人的关联之后,我又查了查两人,更是有了意外的发现。”
许晗想到马指挥使身上挂着的那柄剑,因为事发突然,本来她是要去问那柄剑的来历的,还想着从江南回去后,要问个清楚。
她语气极冷,“什么发现?”
“你还记得那天在七星楼,和徐修彦见面的那个男人吗?那个马福。”
许晗当然记得,马福曾经是叔父身边的幕僚。
萧徴垂着眼眸,将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
“他们三个人都是一个家族的,只不过马福这一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脱离了马家。”
“但他们私底下还是有联系的,甚至马福的一家,也是马指挥使他们供养的。”
许晗冷冷地道,“那也就是说,马家和当初霍家的灭门,马家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是可以确定了对吗?”
萧徴点头,“证据确凿。”
许晗将手中的糕点碎扔到边上的盘子里,抽出帕子,一根根的将手指擦干净,“很好。”
她的声音很和缓轻柔,却让人听出了当中刻骨的寒意。
反正,吴县的事了后,她也是要去淮扬的,马家的人,那就一个个的会过去吧。
萧徴看着许晗,认真的说道,
“晗晗,这件事交给我好吗?”
这一声‘晗晗’并没有让许晗有太多的波动,她更没有看到萧徴眼底如水般的温柔。
她平静地看着萧徴,没有点头,也没有答应,“皇帝给了我密旨,让我查清江南官场的黑暗,所以,马知府不会有好下场的。”
萧徴眼中的光亮散去,“粮草如今正在运往淮扬的途中,到时候自然是要和马知府交接的。”
许晗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问她到时候会怎么办。
她想了想对萧徴说道,
“我很感激你愿意对于自己毫无利益干系的事插手,但我受了陛下的密旨,行事起来也是很方便。”
“不过,我也会接受你的帮助,同时,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你和我一起除掉马家,我会答应你一件事情。如何?”
萧徴低低一笑,眼中的暖意消散,嘴角扬起笑意,“好。”
许晗垂下眼眸,她的心她的人,早已经披上坚不可摧的盔甲,她不会接受任何的试探,更不会让这试探触及到柔软的内里。
之后,两人一言不发,萧徴只是不时的用棋子轻敲着棋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个动作,其实不是萧徴爱做的,而是当初霍十一娘喜欢做的动作。
下棋思考的时候,她就会无意识的做这个动作,以至于她的棋子无论黑白,每一个都有点残缺。
其实,萧徴的心思,萧徴的心意,萧徴的付出,她都知道,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就连有了婚约的男女说反目就反目,更何况这样仅仅用男女之情所做的牵绊!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她只能选择淡漠。
萧徴敲了许久的棋子,久到许晗都快要忍不住出声制止,他反倒先停下来了。
“想来李知县那里应该已经起了,也收到员外郎府上失火的消息了,我们也该去会一会这个知县大人了。”
许晗不知为何松了一口,她站起身,语气和缓,
“员外郎的那本账册和兵部主事的那封信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她不知为什么会有这一问,既然萧徴说霍家的事情和江南官场有关,那说不定这两个人也有相通之处呢?
萧徴仿佛印证了许晗的说法,脸色微变,叫了白灼进来。
许晗道,
“反正还没到淮扬,不如,我们去让李知县解惑如何?”
说完,她先出了屋子。
萧徴看着许晗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门口,垂下眼眸掩盖住了异样黑沉的眼眸。
就算是男儿又如何呢?只要还是她!
许晗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萧徴没跟上,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才见萧徴慢吞吞的从屋子里出来,之后联袂去了李知县办公的衙房。
萧徴一看到李知县,面色铁青,冷冷地道,
“李知县,你这些年的评级都是优,可本指挥使到这里之后,先是发现你包庇邪恶之徒,如今更是事故连连。”
“就连停放在县衙的尸体都能让人搬走,这吴县还能呆吗?还有可保平安的地方吗?”
“今日能搬走尸体,明日就能搬走项上人头。”
李知县被萧徴的一番话给质问的两股战战,说不出话来给自己解围。
他也知道能做到金吾卫指挥同知,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都不是蠢人,可他要的不过是毁尸灭迹。
就算这位指挥使知道是他做的,可是没有确凿正觉,也不能耐他何!
正巧,徐修彦也过来了,他依然是一身黑衣,面容冷淡,看到萧徴和许晗两人微微颔首。
许晗从昨天开始看到这个李知县就一肚子的气,想到温氏两姐妹受的那些罪,见李知县仿佛没事人一样。
顿时大声喝道,
“李大人,你做的好事,如今还要掩藏吗?”
虽然她称呼的依然是李大人,可是这里头的怒意,寒意,均让李知县软了手脚。
他是七品小吏,这样被一个皇帝十二亲卫的将领给呼和,而且,许晗虽未着官服,人也清瘦,但昂立在台阶之上,朝阳洒在她身上,凛凛官威显露无疑。
李知县原本就怕,他虽然派人做下了那两件事情,但到底心里忐忑,而且,他经过昨日许晗审理案件的沉稳,也知道不管是许晗还是萧徴都不是他一路人。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和从前招待那些京中来人一样,献上美人和金钱,而是听从内心的恐惧,先下手为强。
他见两位大人根本就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坦然的质问,疑心暗鬼,被萧徴的那双如灼的双眸一望,顿时如朝露在阳光底下一样,无所遁形。
他膝盖一软,想着如果招了,是不是还能保住一条命?上有老下有小,他要有个不测,家人该怎么办?
“大人,我,我招……都是淮扬知府他逼的我,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
许晗,“……”
萧徴,“……”
徐修彦,“……”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许晗虽说质问了李知县,抢了个先机,但是她以为还要经过一些较量,最起码李知县能到今日,怎么也该有些城府,更应该能屏的住他们的一番质问。
万万没料到,不是一句简单的质问,就能问出这个后续来。
她轻咳了一声,负手走了几步,道,
“你以为推到马知府身上去,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名吗?”
“马知府既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上官,对你更是没有直接的管辖权。”
“他怎么逼迫呢?又能逼迫你如何?”
李知县叩头,为了家人,也为了保命,竹筒倒豆子一般,先是把事情都推到了马知府的身上,使劲推。
有把员外郎做的事情,以及他是怎么将他和马知府牵连在一起的事情说了出来。
甚至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也都说了出来,说到一半时,见上头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认真的倾听,再一看马公子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顿悟,肝胆俱碎成了几片!
他这是自己贼人胆怂,心虚太过,自己傻傻的招了。
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变换个不停,恨不得昏死过去,时光倒转,他更想甩自己两个大嘴巴。
“大人……我……”
许晗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人,本官听着呢,你继续说。”
“大人……大人……”李知县有些讨好的看着许晗,又看看萧徴,
“下官早起,被这风吹的脑袋糊涂了,胡言乱语,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犹如困在浅滩的鱼儿,还想垂死挣扎一番。
萧徴轻笑道,
“没关系,不过是被风吹了下,都说难得糊涂嘛,你这糊涂好,继续糊涂吧。”
“你不说也没什么关系,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萧徴想了想,又给李知县下了一记猛药,
“你说你,要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啊,为何要将员外郎家的屋子烧了呢?”
“哦,你是找东西没找到,所以才想烧个精光是吧。”
他笑了笑,眼角的泪痣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精致,
“员外郎的账册在本官这里啊,还有那些往来的信件,要不要拿来给李大人看看?”
收了员外郎那样多的钱财,更是和马知府的一个联络人,怪不得瞎眼婆婆来了好几趟,李知县从头到尾装死,连做个样子去查一查都没有。
因为他不敢!
他怎么查?查到员外郎做下的事情,查到自己怎么办?
他离奇昏庸的表象下,掩盖的是他自己也是官场黑暗的一份子。
他能这样容易被炸出来,不就是因为心虚么?
都说三年县令,十万白银,白银哪里来?不就是那样来的么?
人都有欲望,最后发展到欲壑难填,为什么马知府一招安,他就投诚,不就是为了得到更多么。
徐修彦上前,不疾不徐的说道,
“李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按你说的,就是马知府收受了你的一些贿赂,这份钱到底怎么来的,他未必知情,就算那两位大人拿着你的口供去问马知府,他若说不知情,还不是你一个人来扛责任?”
李知县虽说在县令这个职位上做了这么多年,人倒是圆滑的很,推卸责任更是一把好手,不然那也不会一失态就将马知府供出来。
听到说要一个人来扛责任,吓的魂飞魄散,顿时连连求饶,
“大人,员外郎那里有本账本,可下官这里也有,我有账本,而且还有马知府身边的管事的印章。”
做人,总是要有一条后路留下来,这样才能保证自己随时能够脱身。
他顿时大叫,“我有和马知府往来的证据,账本,吩咐做的事情。”
“还有这一次,他让水匪打劫钦差的船只。”
他这个时候哪里不知道徐修彦的不仅不是马公子,更和上面两人是一伙的。
只是他想不通,为何上面的人说不管谁假扮马公子他都应下就是,既让他应下,那必然是同伙。
可刚刚他说的话,根本就是诱供,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伙的?
李知县就这样招供了,不过他对于员外郎是死于暗器的事情表示不知道。
至于偷运尸体,而是因为他收到了别人递过来的纸条。
他以为是接任员外郎来给他传递消息之人给的。这才既火烧员外郎府邸,更是将尸体搬运走。
这样的证据虽然能让马知府从知府的位置上下来,但不能给他定罪那就没有意义。
所以,他们还需要再搜集资料了。
而且,他们还是要直面马知府,深挖,再深挖。
……
京城,镇北王府。
正院里,徐氏坐在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几本账册,账册上放着一份资料,上头详细的写着这段时间许均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因为琴芳的事情,许均倒是收敛了些,没再去那些花街柳巷,而是跟着几个吃茶聊天之类的。
全然不知道许均的那间书房里,如今是满地的狼藉,许均狼狈的坐在地上,被揍的鼻青脸肿的。
面具人甩动着手腕,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许均,鄙夷道,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既要做这光鲜的王爷,为何不能注意一下你的面子?”
“你可真丢‘许均’这个名字的脸,你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许均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凶狠的看着面具人,
“可我就是做了王爷,你只能如老鼠一般的缩在这里,听从我的派遣。”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想见不能见的滋味很好吧!”
面具人扶起屋子里头唯一还完好的凳子,抖了抖衣摆,坐了下去。
“你既做不好,那你就不要做了,你‘病逝吧。’”
许均闻言,顿时爬到面具人的脚边,开始是哀求,到了后面,见面具人无动于衷,勉强站起来,
“你做梦,你想与徐丹秀再续前缘?呵呵,你以为徐丹秀还会要你吗?”
“你大概不知道吧,在蜀地镇守的齐将军,回京了,当年徐丹秀可是爱慕他的。”
“他又为徐丹秀守了一辈子,这个时候,你让我病逝,你是想让徐丹秀改嫁吗?”
他一脸得意的看着面具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看起来扭曲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