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一听见“火枪营”三个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锡若知道他还很介意当日火枪营官兵和十四阿哥一道进围畅春园的事情,便又朝雍正说道:“奴才知道皇上不太喜欢那个营,可那毕竟是奴才一手筹建起来的部队,奴才对他们还是了解些。这次西行路途遥远,又有些凶险,奴才带着也放心些。只是领头闹事的管带高琳等人已经被皇上下狱,其他的管带又不知如何带领这支新式军队。高琳等人确实有些本事,昔日在剿平策旺阿拉布坦的时候也有些薄功,所以想请皇上的特旨把他们赦免出来,让他们将功折罪吧。”
雍正听得沉默不语。锡若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站在一旁等着他拿主意,不想这时肚子却“咕――”地一声叫了起来。锡若有些尴尬地按住自己的肚子,却见雍正朝自己一笑道:“罢了。朕既然派了你一趟这么远的差事,总归也得卖点人情给你。就放高琳他们出来,你一并带上去西北吧。”
锡若听得大喜过望,正想磕头谢恩顺道拍雍正几记马屁的时候,却又见他朝自己瞪眼道:“不然你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埋汰朕多少回呢!”
锡若嘿嘿一笑,心道算你聪明,要不然就活该你打好几个月的喷嚏了。这时雍正又沉默了下来,仔细地看了锡若几眼之后,挥挥手说道:“你去吧。替朕好好看看西北的情形。”
锡若心里一跳,脸上也连忙扯出一副庄容来,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养心殿之后,便出宫打马去向胤祯告别,顺带告诉他高琳等人即将被释放的好消息。
十天以后,锡若怀里揣着胤祯给的新铜手炉,身上裹着老婆亲手缝的毛领大披风,和福琳“十八相送”洒泪而别,带着火枪营新近补足的一千名官兵,连同雍正赐下的一堆貂皮绸缎药材一类的东西,浩浩荡荡地赶往西北的年羹尧军前去劳军。
临行前锡若去向胤祯告别的时候,已经被他嘱咐了好一通西北的气候比内地要恶劣得多,一定要注意保暖和保持血脉畅通云云。可是不管锡若怎么做好保暖措施,在路上喝了一个多月的西北风之后,基本上也已经快被冻得没有知觉了,所以他老早就从马背上爬了下来,钻进相对暖和一点的大马车里,昏昏沉沉地任由人把自己拉到大西北去,任由非要乔装改扮跟出来的七喜给自己推拿活血。
一直等到望见西宁城的时候,锡若才重新振奋起了精神,掀开车帘把两个火枪营的管带高琳和恒吉叫了过来。刚刚被雍正释放出狱的高琳和恒吉,看着都比当年在丰台操练的时候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和锡若说笑,但是在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却多了一分感激之色。
高琳见锡若一副猴急着要进城的模样,便劝阻他道:“额驸爷是钦差,又带着兵,还是派人先给年大将军送个帖子再进城的好,不然怕起什么误会。”锡若听出高琳的弦外之音,便一手掀着帘子朝他笑道:“什么误会?难道他还会以为我是来拿他的?”
高琳舔舔嘴唇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忙警觉地转过身去,却一眼望见一列马队正从西宁城的方向往这边驰来,立刻大声命令火枪营的官兵列阵保护钦差。
锡若举起从西洋淘来的望远镜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说道:“是年羹尧。”七喜在他的身后低声说道:“额驸爷请待在马车上,奴才也好照应。”
锡若摇摇头,却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又伸胳膊动腿地看着年羹尧一行奔驰到火枪营阵线前十几米的地方、又被迫勒马停住,这才笑吟吟地扬声道:“大将军别来无恙?怎么亲自出城来了?”
年羹尧隔着几列火枪兵下了马,对着锡若遥遥地打了一个千之后,站起身来笑道:“听说皇上派四叔过来犒劳大军了,我从一接到消息起就盼到现在,今儿个可算是给我盼来了!”说罢竟无视火枪营黑森森的枪口,径自越过他们朝锡若走来。
高琳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锡若一眼,却见他摆了摆手,又背对着马车朝年羹尧走了过去。他原来乘坐的那辆马车帘子已经放了下来,只是帘幕却微微有些无风自动。
年羹尧走到距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果然停了下来,又瞟了那辆马车一眼之后,方才又肃然在锡若面前跪下说道:“奴才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恭请皇上圣安。”
锡若答了一句“圣躬安”之后,又把雍正嘉抚西北大军和年羹尧的旨意说了一遍,这才伸手挽起年羹尧,笑道:“亮工这几个月来辛苦了。皇上特地要我带了些温和滋补的药材过来,还嘱咐太医院写好进补的方子,命我一道送给你呢。”
年羹尧露出一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说道:“奴才何德何能,竟让皇上如此惦记,还让四叔受累,实在是惶恐难安。”
锡若笑着摆摆手,制止了年羹尧继续自谦下去,又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了一下,赞道:“如今方知什么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境界。难怪皇上总说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呢。”
年羹尧听见锡若自嘲,却一脸羡慕地说道:“四叔历经两朝,荣宠却始终不衰,反倒越发得当今皇上信重,真是让人钦佩感羡。”
锡若听得愣了一下,随即却暗想道,年二这话透着一股子酸味儿,倒像是在讥讽我改弦更张得太快。唔,虽然本大学士偶尔的确会投机取巧一下子,可那也是因为我知道历史原来的走向,不得不先替自己跟媳妇两个的小命买份儿保险啊……
年羹尧见锡若沉吟不语,以为自己触了他的霉头,连忙又说道:“四叔和诸位兄弟远来辛苦。奴才和四川提督岳钟琪特地在西宁城内设下了一席,为四叔和诸位丰台大营的兄弟接风洗尘。”
锡若一听说有饭吃,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了起来,一把拖起年羹尧说道:“走,快走。我还想见见那位能使百斤铜锤的岳提督呢。”年羹尧也笑呵呵地被锡若拖着走,先前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弥于无形。
进了西宁城里,锡若便弃车上马,一路上好奇地打量着这座负责指挥西北大战的重镇,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还时常能看到服饰鲜艳的少数民族从马旁经过,忍不住转头对年羹尧笑道:“皇上总说我常年待在京城里,是个井底之蛙,今日到了这里,才知道他所言不虚,呵呵。”
年羹尧听得哈哈一笑,却又奉承道:“四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那些洋鬼子的事情都瞒不过您。您这样儿的如果也是井底之蛙,那我就更是孤陋寡闻喽!”
锡若听见年羹尧的马屁,脸上益发笑嘻嘻地,随口和他说起了别后京城里的一些人事变动,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九爷这一向来身子可好?我出京的时候,八爷托我替他问候问候九爷。”
年羹尧一听见“八爷”两个字,脸上顿时没了笑容,见西宁大营已在眼前,便淡然道:“九爷素日里和我没什么来往。四叔要是想见他,我倒是可以安排。”
锡若咂了咂嘴说道:“这事儿不急,回头再说吧。”说着又见岳钟琪亲自迎到营门外来,便和年羹尧一道滚鞍下马,脸上又打叠起钦差的职业笑容走了过去。
在西宁大营里饱餐一顿之后,锡若把礼单交给年羹尧,又细细询问了一番雍正吩咐要他问年羹尧的话,倒是觉得这年二对雍正还是挺死心塌地的,只可惜他行事还是不注意分寸和节制,仅就锡若这一路上和在西宁城里看到的情况来看,川、陕、甘肃、青海甚至是云贵等地的官员对年大将军的巴解逢迎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年羹尧自己又喜欢摆谱儿,可以说他是这一带的土皇帝也毫不为过,所以只怕年二日后还是难逃被雍正肃清的厄运。
锡若在席上被年羹尧和岳钟琪多劝了几杯酒,所以走出来的时候脚步略微有些虚浮。一直垂头跟在他身后的七喜立刻上前一步搀住了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额驸爷,有人在盯您的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