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若回到乾清宫里,听七喜说康熙正找自己,他估摸着老康同志又是要自己给他念书,问明了七喜皇上在哪屋办公以后,抬腿便想进东暖阁去,却老远就在外面听见了四阿哥胤禛的声气,不由得站住了。
四阿哥有些激昂的声调从暖阁里传了出来,“前年黄河决堤,户部却连一百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赈灾。儿臣从黄泛区一路经过,老百姓卖儿鬻女,哭声震天,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啊!儿臣奉皇阿玛的旨意清查户部账目,却发现国库里那上千万两的银子,竟都是给大大小小的官员宗室王公大臣们借去了!……”
锡若从未听到过那个冷面冷心的四阿哥用这种激动的语气说话,不觉有些愣住了,想了想却转身朝乾清宫外面走去。
七喜连忙问道:“大人不进去了?”锡若冲着他笑了笑,说道:“四爷正在里头回话呢。我先在后边遛遛,过会儿再来。你什么时候见四爷出来了,过去叫我一声儿。”
七喜连忙答应了。锡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乾清宫后面的穿堂走去。刚一出乾清宫后门,锡若抬眼便望见一人在穿堂里来回地踱步。锡若惊喜交集地走上前去,朝那人打了一个千说道:“十三爷吉祥!好久不见了!”
十三阿哥胤祥原本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见锡若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一伸手拉起他说道:“好久不见!”
锡若瞅了瞅十三阿哥的脸色,又朝乾清宫里看了一眼,笑问道:“在等四爷出来?”
十三阿哥微怔了下,摇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锡若笑嘻嘻地说道:“被我看见,又有什么打紧?”
十三阿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还是原来的样儿。”
锡若听得一愣,转眼去看在日光底下巍峨壮丽的乾清宫,问道:“十三爷不是么?”
十三阿哥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很希望是。”
锡若转过脸来,却又换上了一副古灵精怪的神气,对十三阿哥说道:“我听说你跟四爷去追国库的欠款,闹得各处衙门里都鸡飞狗跳、抹脖子上吊的?”
十三阿哥一听,立刻变得神采飞扬了起来,一把拉住锡若说道:“你可不知道,那起子赖着国库银两不还的贪官儿一见着我四哥,嘿,那可真是老鼠见了猫!年羹尧带着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往那儿一围……”
锡若满脸笑容地听着十三阿哥描述追比欠款时的情形,心里也不禁佩服四阿哥胤禛的胆色。俗话说:站着借债,跪着讨钱,这人人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他不但一挺身接了,还办得风风火火风生水起。他从内心里是真的很钦佩四阿哥这份雷厉风行的果敢,可是一旦涉及到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他在感情上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倒向十四阿哥那边,中间又夹杂着康熙的叮咛,对自身和聂小青安危的顾虑,一时间竟心乱如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了。
十三阿哥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这才发现锡若脸色有些不对,正要开口问起,却见乾清宫里的太监七喜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到跟前给十三阿哥请了个安以后,便低声对锡若说道:“皇上让你过去呢。”
锡若以为四阿哥已经走了,便朝十三阿哥笑了笑,转身跟着七喜往乾清宫里走,不想进了东暖阁,却发现四阿哥胤禛还在。胤禛一看到他进来,也是微微愣了一下,锡若顾不上看他的脸色,连忙一甩袖子给康熙请安,又转过头给四阿哥请了一个安。
康熙仍旧和平常那样斜倚在炕上,朝锡若指了指胤禛说道:“四阿哥对你前些日子译过来的那篇论英吉利国记账方法的文章很感兴趣,所以召你过来给他讲讲。”
锡若默了默,脑子里回忆着自己当作英语课作业翻译出来的那篇《西方会计制度介绍》,慢慢地讲了起来。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并非财会专业的学生,因此只是照猫画虎地硬翻了一遍,好在那篇英语原文里有不少的举例,他看见四阿哥一边看着自己写的那道折子,一边用心地听自己讲述,心里倒有几分感动,也就越发不敢大意,详详细细地把自己知道的西欧簿记方法都说了出来。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点头,中间还穿插着问了不少问题,锡若也耐心地给他一一解答,自己也不明白的地方就让四阿哥提笔画个圈,预备着过后再去找个老外问问。
约摸讲了一个多时辰,锡若已经说得嗓子都哑了,康熙这才开口说道:“朕看锡若也辟讲得差不多了。胤禛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私下里找他商讨。今天就先到这吧。”
锡若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老康同志圣明!”可能是他的欢喜表现得太过分明,四阿哥胤禛答应了老康同志一声之后,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吓得他把没出口的欢呼,又小心翼翼地叠好,压回了肚子里。
康熙看得微微一笑,对锡若说道:“朕乏了,你替朕送送四阿哥。”锡若瞟了四阿哥那块万年冰寒的脸一眼,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走到乾清宫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了。锡若担心宫门下钥以后四阿哥出不去,便加快了脚步在前面引路。四阿哥跟在他后面走了一阵,忽然问道:“你好像很不乐意见到我?”
锡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未来的雍正大大呀!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掂量了一下,锡若还是毕恭毕敬地回过身来,一脸谄媚地说道:“四爷天生异像……啊,不是,那个相貌端庄,呃,也不对,是相貌庄严威武,奴才一见着便心生景仰,所以不敢随便唐突,呃,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地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从昨晚与十四阿哥深谈过后,自己再见到这四阿哥,便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心虚,说话益发结结巴巴了起来,都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
四阿哥淡淡地看了锡若一眼,说道:“你变了。”
锡若愣了愣,慢慢收起了脸上那副虚假的表情,垂头道:“可十三爷说奴才没变。”
“那是十三弟没看到你心底里。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把心底亮给他看。”四阿哥仍旧没有多少起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重重地砸在了锡若的心上。
“十三弟把你当作难得的知己,你不要辜负了他。”冷得仿佛不带一丝温度的话,却让锡若额头上的汗珠涔涔而下。他看着四阿哥又径自前行的背影,勉强扯了扯嘴角自嘲道:“靠,怎么个个都把小爷说得跟陈世美二代一样?再说就你那个拼命十三郎的弟弟,他能是秦香莲?我要是敢对着他玩阴的,还不直接被他捶死?您这一大家子里头,那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
“你在嘀咕些什么?”四阿哥的脚步忽然又顿住了。
锡若吓了一跳,连忙又加紧脚步跟了上去,巴不得把这尊大头佛快快送走,心里却吐槽道,“这人的耳朵到底是哪朝向的啊?”
好容易蹭到宫门边上,锡若恨不能点头哈腰立正站好举手行礼欢送四阿哥出门,未来的雍正大人偏又回过身来,当着门口那堆侍卫长随太监们的面,对锡若露出一个让他心脏险些停摆的笑容,伸手掸了掸锡若肩膀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亲切地说道:“有空再来找你下棋。”
“嘎嘣”一声,锡若分明地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他朝门口那堆不知是谁家的门人、谁家的眼线,却都一律神色暧昧地望着自己和四阿哥的大哥小弟们,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却不禁抓狂道:“雍正大大,你是真的要害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