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强攻,持续了整整一夜,万历的冲、撞、焚、掷对城墙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但是,很可惜,除了那条被诉去的城墙之外,云城的其他城墙,都遵循秦王爷的命令,造成极其坚固的城墙,而那条昨夜的大缺口,今日已被贺兰宸早早命人重兵看守,城内的兵力,本就胜于城外,攻守之间,攻方向来是难度较高的一方,如此,万历三进三退,整整一夜的厮杀,始终未能攻上城墙。
本来,这要是一个正经的攻城战役,久经沙场的秦心颜,有的是办法攻城,堆土台占据制高点压制城墙,挖掘地道塌陷城墙都是很好的办法,然而,这都需要时间,而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一夜攻城,秦心颜四人也一夜没合眼,将近黎明时,秦无释睡倒在帐篷角,秦心颜也终于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上官安奇看着她,无限怜爱的叹息一声,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给她披件衣服,坐在一边看军报的刘城昱,却突然对他摇了摇手。
上官安奇怔了怔,秒懂了他的意思,心颜格外警醒,给她披件衣服,会惊醒她,当下放弃,刘城昱对他做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出了帐。
看着前方惨烈战况,刘城昱无奈地叹息一声,下令退兵,鸣金声响,万历开始有序撤退。
城头上黄底红字舞双龙大旗立时大肆挥舞,舞得那是极其嚣张。
上官安奇重重哼了一声。
刘城昱却道:“云山三百里外,有敌军。”
“换句话说,我们最多还有一日夜的时辰,来攻打云城了,”上官安奇皱眉道,“我们的援军也在三四百里外,比双国联军远些,但是,道路状况比他们好一些,约莫花的时辰也差不多,竟是无法确定,谁会先到。”
“飞鹰的属下我也已经派出,在云山搜索敌踪,尽可能的扰敌,拖延他们的到达时辰,”上官安奇遥遥看着退回大营的万历军,眼光在云城外的云城河上掠过,极慢极慢的开口言道:“敌方倚城而战,兵力将领皆不逊于我军,单凭强攻,实在难胜,城昱,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不,不能……”刘城昱立即摇头,长眉皱起,望着确商河的方向,“我知道你说的是水攻,云城河在云城的上游,如果筑开堤坝,引水倒灌云城,敌军必败走,可是,可是……不能,别说我,心颜不会应,就是陛下,也绝不会答应的。”
“引水灌城,生灵俱灭,他们定不忍云城百姓随葬,”上官安奇的脸色,在目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是白的,话语却坚冷如铁,“但是,现在,云城还有我万历百姓存在么?”
刘城昱被这句话惊得一跳,豁然回首,连声音都变了,“你,你说什么?不,不至于如此的,不至于!”
“城昱,你知道,我也知道,至于的。因为,贺兰宸,赵贵妃,这两个人是完全做得出来的,屠城,在他们眼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了避免后患,为了激励士卒,这本就是最好的法子。”上
官安奇依旧一副冷若千年冰晶的模样,“城昱,你只是不忍去想,心颜也一样。”
刘城昱退后一步,看着云城的方向,手指紧紧的攥成拳,拳头在不住颤抖,半晌才道:“几十万,那是活生生的几十万条人命……如果真是这样,陛下会气疯,心颜也会发疯的,云城她虽然没有住过,但是,这里是她的成名地,她虽然鲜少回来,但是她的第一女将,却是因为云城战役而受封的。所以,对于云城,她一直感情特别……不,不能。”
“陛下!”
一声传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秦无释几乎是弹跳一般,从帐子里跑出来,一抬眸,看见两人垂首立在三丈外,一个似乎穿着官服,另外一个,则浑身灰土黑烟,极其狼狈,看着像个士兵。
秦无释盯着那个士兵,心里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这是谁?
这个小将领,带个小兵来见驾,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将领见陛下的目光扫过来,立即一脸惭色的跪下,先为攻城失利请罪,秦无释淡淡道:“你尽力了,罪不在你,朕不一直也在亲自督战?你身边这是谁?”
小将领微张了张嘴,突然有点出语艰难的模样,那士兵却突然猛地一个扑跪,跪倒了秦无释脚下的尘埃,仰起满是烟尘血迹的脸,放声大哭。
“陛下!陛下!草民是云城的守兵,趁乱逃出来的……云城几十万父老乡亲,几十万人,全部都被屠了啊!”
……
“你,你说什么?!”
秦无释突然晃了晃,脸色瞬间焦黄,刘城昱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唤:“陛下,切莫忧急,龙体要紧……”
“你放屁!”在这一刻,秦无释暴怒的飚脏话出口,他只觉得,整个心腔都似在被烈火烧灼着,涌到喉间,全都是血腥和铁锈的气味,那样铺天盖地的愤怒扑过来,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耳边响起小将领惊惶的连声呼唤,秦无释只觉得乱糟糟的吵闹,恶狠狠将前面的小将领一搡,那将领被搡出丈许,在地上滚出老远。
那士兵膝行几步,一个头,重重磕倒尘埃,抬起来时,已经满面鲜血。
“陛下!云城昨夜,血流飘散、横尸无数,人头在大街上堆成了山!全城无一定保得全命,无一女保得贞洁,几十万云城百姓,一夜灭绝!”
他泪流满面,梆梆梆的往地下磕头。
“求陛下,各位将军,为我云城百姓报仇!”
……
此刻,秦心颜正在做一个难受压抑的梦。
眼前影影绰绰,有迷离的雾气不住徘徊,自己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走着走着,却如入迷宫,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正疑惑着急问,突然眼前帘子一掀,上官安奇从帘后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件红衣,道:“心颜,来,我和你换衣服。”
他手中的那衣服是寻常男子衣服,只是特别宽大些,自己愕然接过来,心里浑浑噩噩的想,
换衣服?搞什么?
尚未想清楚,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仿佛到了什么船上,安奇在船上招手,在自己的袍子上套了件宽大的红衣,笑道:“心颜,还不换?”
随即一个跃身,跳下船舷。
水波溅起,竖成水晶墙,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突然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划过心湖,秦心颜的心中也是一颤并一亮,灵光一闪。
“哗啦”一声,水波中突然涌出人头,却是个陌生女子的颜容,湿淋淋的眉目凌厉,她张开嘴,满口鲜血!
她在水中大呼。
“国师大人,云城乃是你发迹成名之地,为何你不护我云城数十万姐妹!”
……
秦心颜被那女子的尖叫给惊得浑身一颤,霍然坐起,眼光一掠,四周军报案几,兵器架江山图,依然的御帐如前,哪有什么安奇,哪里有什么船,哪里有什么陌生大呼、形容狰狞的女子?
原来只是一个噩梦。
却又不全然像是梦。
秦心颜以掌托腮,静静思索,心里忽明忽暗,一些以前没有想通的事情,也因这离奇一梦,忽有所悟。
她的指尖,慢慢在案上划过,写了几个字。
隐约听见帐外人声,她走了出去。
……
此刻,秦无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他的脸色着实难看,他的手一直按在营门木辕上,粗粗的木块上的刺戳进了掌心,却也不知道疼痛。
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完了士兵讲述的云城遭屠的经过,他仿佛刚刚生完了一场大病,重重向后一靠,出神的看着天边不语。
他身边,刘城昱的脸色,已经白得无法形容。
良久之后,秦无释才无限疲乏的道:“朕知道了,这个仇,朕一定会报,但是,”他看着上官安奇与刘城昱,“我们先不要告诉她吧……”
“我已经知道了。”秦心颜的语声清冷平静,带着非熟悉的人不能感知的森然和杀气,突然而来。
营门口,秦心颜面色阴冷,静静伫立。
她迎上众人担忧的目光,微微扬了扬下颔,一个坚定的,昭告着决心和决断的姿势。
她甚至还笑了笑,只是笑得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云城内,已无万历子民,既然我几十万父老乡亲俱已无存,那么,我再犹豫徘徊,也太对不起那数十万冤魂,对不起那嚼舌而死、死不瞑目,英灵不散入我梦来,予我带血一喝的云城姐妹。”
她转首,看着云城河的方向。
“看我不淹死他们!”
掘堤淹城,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是无法动手的,整整一个白日,为了不使城内的人猜到端倪,万历军轮番继续进攻,将城头守军骚扰得那叫一个疲惫不堪。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的霞彩,也由绚烂,渐渐转为黯淡,当天色一层层黯淡下来的时候,上官安奇精挑细选出来的万历精兵,也已经扎束停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