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真正动用各方手段、去执行这件事的时候,他更加惊异,千里之外的贺兰宸,是怎么能掌控万历这么多的人的?尤其是那萧云峥,秦心颜分明是他的恩主……
他是怎么利用各方势力,布就森严无缝之网,将这个纵横天下、号称第一的女子,牢牢的罩在其中的?
非对秦心颜、对万历的局势、对高层相互之间利益关系了解掌控到非常透彻的程度,是不能布出这样的局来的。
贺兰宸,他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些深藏在城府深沉的贵人心中的隐秘的?
而当一个人掌控人心,计算到这般精准的地步,那样的人,还是人么?
他因此心生寒悚,不敢背离于他,毕竟他的事业,确实也得他之助,他对敌人狠,对朋友却一向不错的。
最主要的,是贺兰宸这人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他答应了自己,会让自己成为陆地上的唯一霸主,而且,大事成了之后,他会安心的回中洋。
所以,他落擎川任他差遣。
而与他合作的这段日子,他也终于尝到了何为成功的感觉。
他落擎川,几次落败于秦心颜之手,也终于,让秦心颜尝到了吃瘪的滋味,他觉得,这很值得。
不过,贺兰宸这样一个人,竟然死了……
应该是他想死吧,不然,谁能让他那样的一个人死呢……
李思郝那个家伙,见贺兰宸死了,现在肯定不晓得在哪个角落里安全的躲着了,虽然他即便是在这里,也不会对自己施以援手的。
……
前方黑影交错,阵法将转而未转,一刹间出现了极小的缺口。
对寻常武林高手来说那缝隙根本无法攻破,看在落擎川这种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眼里,却等于是一个巨大的出口。
落擎川的指间剑气一转,凝双戟之形,掠波而来,激飞水浪,分拍那正在交错的身形。
一人的身子歪了歪,瞬间滑了过去,只是这一歪便够了,落擎川御剑而起身形一侧,已经流云般的越过那人身侧,顺手反手一剑,捅入那人后心。
血光飞溅,那人吭也未吭、仰身栽倒,身下一片碧蓝的海水,顿时鲜红,那群一直跟随落擎川脚下的怪鱼立刻疯狂的扑过来,挤挤挨挨如蛇般绞在一起,拼命撕咬着那人的尸体,却因为滑腻的水靠而无法下口。
那人鲜血落了几滴在擦身而过的落擎川身上,落擎川头也不回的前滑,阵法已破,前方就是沙滩,只要上岸,不再受水中无法发挥的影响,他便可以脱身而去,从此再不受任何挟制。
前方就是浅水,洁白的沙滩一线铺开,落擎川的微笑也洁白纯净,圣洁如莲。
脚下却突然一麻。
如同有人轻轻抽了一下腿筋,腿下一软,落擎川大惊——
他的身边明明没有任何人!
一俯首,却看见一条状如黑蛇,却比蛇身粗了些的长形怪鱼,从他足下窜出,滑腻的身子一弹一跳间
、便到了他膝盖,粗长的尾巴一甩,突然就甩上了他的衣袖,随即便试图往他袖囊里面钻。
落擎川立即振袖,将那鱼远远甩了出去,甩的时候觉得手臂又是一麻,细看却没有伤口,他皱眉看着衣袖,突然想起先前出来时,将剑谱匆匆装进袖囊,刚才又沾上鲜血,隐隐想起师傅曾对自己说过,没有经过培养和唤醒的尸虫不是随时都会染上人身的,但是遇上鲜血,却是大毒,中毒者浑不自知,而体气异常,但那异常,也不是人能闻得见的,却对海中异兽别有吸引——
难道,难道——
自己一直在找却没找到的尸虫,并不在师傅身上,却在那剑谱上?
这么一想,浑身彻骨冰凉,身子不由一僵,而身后,已经有轻笑传来。
熟悉的,清脆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和寒意的笑声。
落擎川的心里一沉——
这该死的怪鱼,终究害自己迟了一步。
眼前突然一阵明光飞越,逼射过来,落擎川仰首,看见天际朝阳渐起,将晨雾渐渐烧化,化为一片灿烂的金光。
而金光尽处,层云尽染,起了一片妖艳灼烈却又层次分明的红色,水面上,掠过一道锦带般的玫红色耀目光波,从万顷烟波尽头一直延伸到脚下。
又是明媚的一日啊——
如此灿烂,却又如此黯淡。
心里,忽然起了生不逢时的苍凉,一生里壮心不改,却总在为人所制;明明唾手可得的长流掌门之位,却不敌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浪子落十一;落氏圣人的光芒万丈,却不敌贺兰宸反头风云;重建神魔谷历尽艰辛,到头来,却很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而此刻,沧海之上,一身功夫却唯独不习水性的自己,眼见海岸在即,却被那人那鱼给绊住、无法再进一步。
身后传来气流的涌动声,无声无息的接近,随即,四周的敌人齐齐抬手,各自吞下了一个药丸。
落擎川长啸一声拔身而起,然而身下那一片海水刹那间便成了深紫之色,凝而不散,并且,随着他脚下光剑移动而移动,始终盘旋在他身周的一丈方圆。
不用看也知道,这东西不能沾的。
身后语声传来,悠悠带笑,“这东西,平地上没用处,专用于水中,只要有水,三日之内都不会消散,落擎川,今日你注定要在水面之上,舞蹈至死了。”
立于轻舟上的秦心颜,陶醉的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欣赏的姿势,“地面上,我不是你对手,用什么花招都未必困得住神通非凡的落擎川,但是现在,我就是累,也累死你。”
她一招手,更多精锐护卫跳下水去,阵法布了三层,落擎川冷笑,忽然衣袖一拂。
衣袖间似有若无一层淡淡粉色烟雾瞬间消逝,清艳宛如桃花瘴气。
秦心颜远远的坐在船头,闲闲挥着衣袖笑道:“落公子,今天的风向不对啊,而且,你看,你玩的毒花招虽多,但是,毒只能飘在风中或水面,
而我的人,穿得是很拉风的。”
所有的下水的精锐护卫,都穿着涂了油的鲨鱼皮水靠,还做好了防护措施,他们个个水性极好,深潜在水下,落擎川散布在空气和水面中的毒,对他们,是没有一丁点用的。
落擎川当然也可以潜入水下,避开那团阴魂不散的紫色,然而,在水下作战,自身的剑法施展不开,他的功力,也会大打折扣,再说,他又能潜水多久?重重围困的敌人,可以轮流换气,自己却不可以。
最关键的是……
刚才那被鱼猛冲着要钻入的左臂,突然起了一阵僵麻的痛感,随即,是一阵森凉的气息自指尖向下,缓缓的逼向了肺腑。
身前,刚才突破的缺口,因那怪鱼一霎的阻拦,再次合拢,较之前更加三层。
大阵之外,轻舟之上,那个前世死于他手的女子,迎风负手而立,看过来的神情,不死不休。
落擎川的目光越过她,遥遥抬首,看着水面之南,那里,新神魔谷默然伫立,他落擎川的人,却已人丁凋零,而自己,只怕也将永无回归之日。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万事云烟忽过,英杰终遭末路,这可怖的命运,是从什么时辰开始,讥嘲了自己的贪欲,布下了那般险恶的局?
自己那般茫然堕入却不自知,这些年的努力和雄心,到头来却是为自己掘了坟地,那些弃情绝义的挣扎,最终却将自己推入了死亡的温床。
耳边的风声烈烈,宛如师傅的叹息,落擎川一剑拨开前方刺来的分水刺,剑光一涨,那人胸腹破裂落入水中……
一转身,踢开身后一柄短剑,短剑荡开去,和另一柄分水刺撞在一起,粉碎的声响清脆,像是师妹的笑声,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一路上的荆棘,扎刺于人身、隐伏不发,直到此刻,方才汹涌而来。
落擎川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剑,点、戳、劈、砍、拍、刺、迎着那些永远死不完的黑衣护卫和那个神出鬼没时不时惊电而来的女子,忍受着左臂上一线缓缓上升的麻木,左臂不能用换右臂,右臂不能用换双腿……
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既然左右不过幻梦一场,说不得,便拼了,这也罢了。
直到,力不可支,身形欲坠的瞬间,落擎川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极好听的男声,也是自己一直都厌恶不已的声音——
“秦国师,卖在下一个面子,清理门户的事情,交给我长流门来即可。”
落十一。
“好。”秦心颜点头。
……
万历十七年三月廿一,中洋年轻的帝王于海上为情所陷,中剑沉海。
万历十七年三月廿二,神魔谷谷主、原洛迦岛长流门弟子落擎川,于海口岸处被秦心颜围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