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名刺客除了一名逃走, 一名重伤被俘,其余的两名俱都被格杀毙命。
而那名重伤的刺客,不等子汝等人问话, 便用最后的力气咬舌自尽。
子汝没问到伤俘任何有价值的迅息, 只好逐一查看刺客的死尸, 当看到刺客的凶器时, 子汝悚然, 他发现这凶器都是淬过毒的。
他紧张地连忙地冲到北赵王身旁,请君上上下仔细察看一番是否被刺客伤着。
还好没有!子汝他们长松了口气,拭了拭额间的冷汗, 万幸地暗叹道,“若是君上被毒剑伤了, 死在刺客的手下, 他们这些负责君上警卫的人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了。”
回到营地后……
“君上, 这次刺客行刺,定乃有人泄露君上今日行踪……臣一定要彻查……”子汝垂手请罪:“此番臣不慎, 恳请君上责罚。”
“呃……”抚着额倚靠在案几上神思不属的赵穿回神,迟钝片段后方才摆摆手,“子汝,此次不能怪你,只怪寡人大意了……”
“君上莫要烦恼, 臣观妩夫人非无情之人, 这刺客来刺应与妩夫人无关。”子汝见自己的君上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心里也随着黯然, 无奈下只好出语安慰, 只是自己不善安慰人,言语间将安慰的话变成了为小妩辩护, “抑或这间者未能将信送至妩夫人手中……”
北赵王凤眸一凝,转眸凝向垂手呈情的吕子汝,剑眉一扬,心想:“吕子汝也许说得对,阿妩并未曾收到自己的信。”
想通这点,赵穿的心情顿时扬起,额间的那股郁气消散了许多,只听他淡淡地道:“无须彻查,这行刺幕后主使人便就是赵楚,这世间只有他这种阴暗之人,才会用淬毒之器暗杀寡人……”
他顿了顿,又抚着额一脸倦色地让子汝下去……
子汝退下,跪坐在榻上的赵穿长身而立,在帐中焦躁地来回踱着步,他真想此时立即冲进前方的那座城池,揪出那妇人好好问上一问,她究竟要与他赌气赌到何时……
赵穿长叹一声,最终又返回席榻旁,倚靠着案几跪坐下来……
翌日,北赵大军拔营撤军。
不几日,南宛城内流传北赵大军辙军的真相,北赵王在长亭处遇剌客行刺,重伤,需立即归国医治。遂城下北赵军撤军急返。
当流言传至正在酒宴中主持庆祝守城胜利的姬中卿耳中,当场姬中卿脸色突变,原本跪坐席榻间挺直的身躯晃了三晃,然此番失态模样尽落在宴席间许多人的眼中,诸人以为姬中卿年少不胜酒力……
突闻那人重伤垂危,且是与她相约见面的地方,孟妩再也无心思呆在宴席中,借着不胜酒力早早地退了席。
青衣侍女将有着几分醉意的主子扶出庆功殿,没想主子一出殿,便醉意全无。
只见她无须青衣侍女扶着,立即挺立起来,大步流星的朝停在一旁候着马车走了过去。
青衣侍女急步跟上,脑子里却全想着来自北赵国上位者的命令,今夜如何才能完成任务……上位者说了,如果这次任务完成的好,便会给她记上一大功,届时很有可能会让她脱离这侍婢的身份。
青衣侍女想着,看了一眼前方正在上马车的姬中卿,急忙冲过去,伸手扶了扶中卿大人,然后紧随着上马车,朝驿夫吩咐回府。
斜倚在榻上,孟妩一闭眼便是满脑子的那人,总是清冷的那双凤眸,却有时凝视着她时不经意流入出一丝温柔,让她沉沦深陷……
那日他使间者来信相约在长亭,她极想去又不敢,怕再见了他便再也抽不了身来,坐在屋中屡次站了起来又坐了下,期期艾艾满脑子数着去、不去、去、不去……就这样数着数着大半日过去了,待冲出门口想着偷偷再见上他一眼时,抬头一望,晚霞已满天……
最终未成行……
她怎么能这么难忘怀那个冷血的男人?而且是那种无情无爱,心中只装着江山的男人……
她是不是贱?传说中的那种只认准一个男人到死的贱女人……
阖着眼,如蝶翼般的眼睫毛颤了颤,不自觉眼角竟滑落一滴泪……不该,她真的不该如此念着这个男人,她这样将逝去的聂大哥摆在何种位置上……让黄泉下的聂大哥情何以堪……
孟妩很是气苦,气自己如此不争气,苦自己为何在这世间爱上射过她一箭的杀身仇人……
“吱呀……”闭着的木门轻响了一声,半睡半醒的孟妩立即惊醒过来。
谁!是谁胆儿肥!竟不通报一声直闯入门,孟妩一跃而起……
“是……是你……”一跃而起,准备出语呵斥的孟妩看清来人时,立即言语讷讷,人更是木呆呆的。
这人不是被刺客刺成重伤了吗……
“阿妩……”来人热切地唤了一声,眼光灼灼。
孟妩呆怔怔地望着,一动不动,以为在梦中,眼泪不知何时淌了下来……
见这妇人一脸的眼泪,万般委屈的小模样,赵穿心一痛,一个箭步,急步上前,一把就将这让他朝思暮想想了两年的妇人揽入怀中。
久违的让她总是心醉的男子气息“刷”地一下全涌入鼻端……
他拍抚着妇人的背,脸颊紧贴着脸颊,温存地蹭了几下,一味只知出言安慰着:“莫哭……莫哭……”
泪洒前襟,下意识在这男人的怀子缩了缩身子,只想着汲取温暖的妇人突然挣扎起来,到最后甚至拳打脚踢起来,使劲地想挣开这怀抱。
“阿妩……阿妩……”赵穿环着孟妩的手臂紧了又紧,就不想让这妇人脱离自己的怀抱,喃喃地道:“莫要如此……莫要如此……”他道着道着,这凤眸间竟也淌出泪花来。
“我为何不能如此……”孟妩一发狠猛地咬了这男人肩头,尔后一抬头,下巴扬起,眼眸充满戾气地看向这男人的脸道。
这妇人还当真下嘴狠咬了他一口,赵穿闷哼一声,觉得肩头肯定留下了这蛮横妇人的牙印。
“莫要离开我好不好?跟着我回去……我立你为王后……”赵穿低语恳求。
孟妩一怔,他……赵穿……曾经总是俯视这世间一切的倾城公子穿竟也会低语恳求着她。
孟妩不相信,她认为她听错了,微微地偏着头,眸光定在这男人的脸上,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希望从中找出答案来。
然,映入眼帘是这男人两鬓间的白发,额间那几横明显的抬头纹让他增添了几许沧桑憔悴,才二十几许的男人硬生生地让人感到有三十岁余的年龄。
他这是何时长出的白发,记忆当中昔日的倾城公子是乌发如瀑的翩翩美人……孟妩心头一悸,如水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那些斑白……
“为何?”孟妩忘了自己刚才的挣扎,手不争气地朝那几缕白发伸了过去。
“想你想的……”赵穿低头看向这终于想着他的小妇人,嘴角扬起,认真地道。
“胡说。”孟妩立即缩回手,头朝一旁侧开,调开眼光,反驳道。
赵穿伸手将孟妩的脸板正,让她那双若秋水般的眼眸里只能有他。
“阿妩,随着我回去,好不好?”赵穿再次恳求。
果真是在求她的,孟妩这才确定她没有听错,渐渐的,渐渐的,唇角扬起,肩头不住地颤着颤着,“扑哧”一声她竟笑出声来,直至笑着喘着,半晌才停住笑声,偏着头带着笑意看向赵穿道:“然后立我为后……对也不对……”
“然……”赵穿郑重点头。
“然后,我为你生个大子,你立他为太子,是否?”
“然……”
“再然后,你纳上许多美姬和公主为夫人……”
赵穿目光一冷,声音冷洌起来:“何出此言……”
“你且放开我,我便告知。”孟妩垂眸道。
赵穿缓缓地放开双臂,凤眸冷冷地盯着这不知所谓的妇人,咬牙切齿地道:“且道来……若是狡言巧辩……便莫怪我掳了你。”他倒要瞧瞧这妇人如何狡言将他的心狠狠地踩踏。
“秦国公主,你将置她于何地?”
“原来为此……”赵穿勾起唇角,“她不过一夫人尔……”
言下之意,秦国公主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夫人,你为王后就不要去计较了。
“哧”孟妩哧笑出声,“如此,君不如早日为天下霸主,坐拥天下美人……岂不快哉!”
听到此言,赵穿感到一丝怒火从下蹭蹭往上冲,这妇人的心怎地如此坚硬,为何总是揪着这一点不放,封她为后,许她所出之子为储君,这还不行……莫不成,她想着的是独霸他一人,不许他纳其他妇人……想到此处关节的赵穿顿时又怒又无奈。
“我不亲近她们便是了。”赵穿强按怒意,用此生最大的耐心承诺:“这一生我只想独宠你一人……”
“是么!万千宠爱集一身,那臣妾要谢过吾君慷慨,感激涕零,尔后此生无怨无悔……是也不是?”孟妩说这话时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赵穿,让赵穿感到这妇人怎生是在嘲讽他。
“莫非你不喜……”赵穿冷下脸来道。
“然……”这妇人一脸的理所当然,目光坚定。
赵穿再也没有耐心了,他堂堂一位丈夫,一位君王,如此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求恳着一位妇人,已成千古奇谈了。
“哼!当真是不识抬举!”赵穿猛一甩袖,恼羞成怒,“说到底,你就是不愿随我回去。”
“然。”孟妩移步走到门口,想将掩着的门打开,请这男人出去,“如今,你我之国乃正争战敌国,恕妩不能久留敌君。”
这妇人竟然赶寡人出去……赵穿怒不可谒,面孔铁青,立即上前一把抓住这胆肥的妇人胳臂,狰狞地道:“这世间没有寡人得不到的……”
越是得不到的,偏越想得到……他果真是如此想的……孟妩的心一阵冰凉,到此时她竟然还对这位心存妄想,当真是不可救药了。
“仇人,便是仇人……我不可能装作什么事皆未曾发生过……与仇人白头偕老。”孟妩使劲地甩着手,使劲地大吼,干脆下重药猛药,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她与他的纠缠彻底撕开、撕烂。
仇人……这两个字如千斤重锤般狠狠地砸在赵穿的心脏上,将他的心脏砸烂、砸碎……
上一次也是这仇人两字让他放手,这一次又是这仇人两字……
赵穿的脸一下便苍白了,他的胸口隐隐痛了起来,且大有越来越痛的趋势……下意识手收得更紧,他不愿放手,想着这两年来每每想着这无情的妇人时胸口那阵阵的痛,这次即是仇人这两个字也别想他放手……
他这手一收紧,手指更加重了力道,这一下将孟妩胳臂拉得生痛。
孟妩大急,大声冲着男人叫道:“放手,若再不放手,别怪我翻脸无情……我……我便要喊人了。”
“喊人,你大可放声喊人,此处无人能听见了。”赵穿不停地冷笑道。
难怪她与他在屋中闹成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问上一句,原来他早在进屋之前清过场的。孟妩更急,瞧这形势与她极为不利,她不能就这样被他掳走。
急中生智,孟妩身一侧,那只没被男人扯着的右手一抬,寒光立现,一只袖箭从藏在宽袖中的机括中闪着寒光朝赵穿疾射而出。
只是一瞬间,寒光没入赵穿的前胸。
他为何不避开?大脑“轰”的一声,孟妩顿时呆了。
只见他晃了晃,晃了晃,手指慢慢松开,朝门口踉跄了几步,口角间溢出丝丝鲜血,越来越苍白的俊脸上呈现出怪异的笑容,看向孟妩眸光充满绝望,“善……善……大善……哈哈哈……”突然,他仰天大笑三声。
他笑后,捂着溢血的胸口,满眼的冷漠,半讽半讥着如醉酒般地晃着身子指着这狠心的妇人道:“如此,大仇得报,你开心否……”
此时,见着一滴又一滴的血在赵穿的胸口处不停地溢出,孟妩的舌头僵僵的,已然不知道如何说话解释了,只是一味的涌着眼泪,拼命地摇着头摇着头……她真的不想真杀他,她明明在最后关头有将手臂偏了偏,为何这箭还是射中了他。
真是一报还一报……倚在门口处赵穿不停地苦笑着,昔日他射她一箭,又何曾想到过今日他要受回她一箭。
罢了……
“子汝……子汝。”赵穿转头不再看那妇人了,推开门,踉跄地出这屋子,喘着粗气唤出正在附近望风的子汝和侍卫们。
子汝见北赵王一身血出现在面前,着实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义妹屋中埋伏了高手将一身武艺的北赵王伤成这样,当看见北赵王胸口插着一支精巧的袖箭时,便明白过来,这北赵王根本就是被狠心的阿妩伤的。
与一侍卫一左一右扶着北赵王,子汝忍不住一腔的怨气,眼光略多于责备朝屋门大开的屋里看了一眼,却见着义妹一脸泪水地呆站在屋中。
“冤孽……”子汝忍不住叹息。
这一叹息,赵穿听见了,身躯僵了僵,可不是!他与那妇人的缘是段孽缘……他不由也叹息了一声,最后再回眸望着身后屋内的她,凝视着,苍白着脸,挂着一抹苦笑朝她缓缓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此言发之肺腑,他后悔,后悔当初领了兵击杀晋太子他们一行,后悔当初为何还要朝逃跑的阿妩射了一箭……早知如此,他宁愿放过晋太子他们……
春峭的夜风吹过,着实刺骨的冷,赵穿怎觉得自己冷的浑身发抖,冷得让他觉得连呼吸都要被冻住了……
孟妩的眼睛一直直直的,借着屋内烛火的余光直直地看着赵穿那一回眸,而他那惨淡地回眸间那最后一声叹息让她胸口如锤重击,闷闷地生痛。此时真的很想迈步出屋追了出去,告诉他,她愿意随着他走,只是不知为什么这脚无论如何迈不出这一步,如生根一般铆在地上一丝也动不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了,再也不回头的越行越远,被黑夜掩没,直至连脚步声也消失在这茫茫的夜幕间……
许久许久,仿佛过了许久,一直盯视着屋外夜幕中的眼珠转了转,再转了转,僵着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动了起来,孟妩呆呆转过身,又呆呆地走了几步,然后一下跌坐下来,靠着墙跌坐在席榻上一直僵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