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寒山寺之游
出来旅旅游,搞得像我这么劳心劳力的,估计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一大早,天刚破晓,我就起床了,洗漱完,换了另一套湖蓝色系的男装,用完早膳,刚好差不多卯时,因跟王二公子约的是辰正,所以中间特意留出半个时辰就是为了赶在他之前,到达兴隆客栈。
今天的天气除了风稍稍大了些外,其他的跟昨天差不多,一样的天高云淡,刚升起不久的太阳也挺和煦的。听说,我来之前的几天,不是下小雨,就是阴天,我一来,天就放晴了。哎呀,难道说,我还有携带好天气的特异功能?正自我陶醉中,忽远远地看见王和均驾着昨天的那辆天青色的马车朝这边来了。
“主子,今儿可千万不能再晚了啊!”小穗的“第一百零一次提醒”。
“行了,我知道了!知道啦——”我真耳朵里快出茧子了。
临出门的时候,常宁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遍,末了,还特地嘱咐小穗多提醒着我点。小穗可真是尽职尽责,这半个时辰,唠叨了起码有十来回了。不就是昨天回去晚了点吗?可那是意外呀,再说了,难得来一次“人间天堂”,稍微出格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况且,昨天小穗和塞图不也跟我一样,东瞧西逛玩的挺不亦乐乎的嘛!
“晨曦!”王和均笑意盈盈地到了跟前,唤了我一声,跳下车来。他今天身穿了一袭深蓝色长衫袍,整个人看上去既精神又儒雅,要是不露出他那痞子的一面,真可用“貌比潘安”来描述。王和均跟小穗和塞图分别点头致意后,跟我道,“今天风大,你怎么站在门口?”
“没事,刚出来不久。再说,我穿着斗篷呢,一点都不冷。”其实,我打从到这里后,就没进去坐过,因为心里会觉得难过,因为翟大亮。
今儿早上出了拙政园后,塞图交给我一对银镯,说是昨天翟大亮临走前央求监管的侍卫转交给我的。翟大亮希望我能替他把这个银镯子送给张家大小姐。我没接这双镯子,吩咐塞图找人将这双镯子埋在翟大亮坟前。唉,原本我想留他一命,或许可以成全一对苦命鸳鸯,可是现在翟大亮已逝,幸亏张大小姐还不知道,既如此,就干脆不知道到底吧,这样或许还有一个可以获得幸福。
王和均忽伸手握住我的右手,我一惊刚想抽出,他却用两只手捂了捂,略带嗔怪地道:“手都冰成这样了,还不冷。”
“没关系的,我的手一年四季都这样。”我微微一笑,稍稍用了点劲儿把手抽了出来,自己将两只手互相搓了搓。王和均今天这样不“痞”了,我反而有些不习惯。
“哦,那看来你是气血不和!”?王和均望着我,脸上微笑依旧,一语道出我的病因,我则又小小地震了一把:看来眼前的这位又是个懂医的。
“寒山寺离城里可有点远,咱们得赶紧出发!”王和均说着到了车边,朝我伸出手,道,“来,快上车吧!”
车子载着我们,又经过了阊门,一路颠簸着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停了下来,下得车来,王和均指着车刚刚驶过的一座桥道:“看,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枫桥’。”
我往回走了几步,到了岸边,回望这座“千古名桥”,却原来就是一座常见的单孔石桥,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因为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我对此桥也是向往已久,如今一见,心下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
“怎么,是不是觉得这桥平淡无奇,有些失望啊?”王和均问道。
“嗯!是有那么一点。”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王和均用他那醇厚低沉的嗓音吟诵了一遍《枫桥夜泊》后,笑道,“这首绝句相传是当年张继落第路过枫桥时所写,由诗中可知,他当时的心境颇为凄凉啊,现在是白天,艳阳高照,没有乌鸦啼鸣,也没有寒霜满天,这运河上又是船来船往热闹非凡,咱们没有张继的心境,自然体会不到诗中所写的意境。”
“那也是!”我点头赞同王和均的意见。
“走吧,去瞧瞧千年古刹。”
“好!”我朝他微微一笑,转身欲行,迎面忽扫来一阵寒风,直刮得人快喘不过气来了,周遭的树木都是一阵乱颤,落叶纷纷,待我睁开眼一瞧,肩上竟停了一片红枫叶,我将枫叶取下握在手上,脑海中蓦地晃过一个人影:好像许久不曾听到班第的消息了,不知他在那边怎样了?
“晨曦,晨曦?”王和均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嗯?啊,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枫叶挺漂亮。”
“可惜现在已是初冬,你若能在仲秋时节来,这两岸连绵的枫叶才红得炽烈,那盛景才壮观呐!”王和均有些遗憾地道。
“呵呵,下次吧,有机会的。”我转着手中的枫叶,向黄墙碧瓦的寒山寺走去。
过了山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尊大肚袒露,对着我笑呵呵的弥勒佛像,一见之下就不觉心生欢喜。穿过这座前殿,便置身于一个清幽萧远的院落,正对面就是面阔五间,单檐歇山顶的大雄宝殿,大殿前面的露台上有一个炉台铜鼎,我凑近了一看,这鼎的正反面都刻了字,正面是“一本正经”,背面是“百炼成钢”。后面的四个字刻在这里,还可理解,前面那四个字不是经常用来形容人的吗?刻在这铜鼎上算怎么回事?
我不由地望了一眼王和均,这“活百科”跟我笑了笑道:“这‘一本正经’可不是平日里我们常说那个意思,这里的‘一本正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本真正的经书。相传曾有一次,僧人和道士起了纷争,谁都不服谁,最后想出来个办法,双方各扔一本经书到铜炉里焚烧,看谁的经书耐得住火烧。于是僧人便将一本《金刚经》扔了进去,火熄了以后,还是完好如初。为了赞颂这段往事,于是就在这里刻上了这四个字以兹纪念。”
“完好如初?那些和尚肯定耍诈了!”我惊讶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声音有点大,而且,我现在就身处到处是和尚的禅宗庙宇中,刚刚的“高论”已引来周围一些香客的侧目了。
“呵呵,传说罢了,不必当真!”王和均莞而一笑,道,“走,进殿吧。”迈进了大殿内,面对这高高的释迦牟尼和十八罗汉的塑像,王和均又对我神秘地一笑,轻声道,“这个大雄宝殿可有点与众不同,不知道你能不能发现。”
与众不同?我没出声应他,因为这殿内的气氛实在太肃穆了,眼前的如来佛像前,就有三个虔诚的善男信女跪在那里拜了又拜,不过,我的眼睛却开始在殿内四处仔细地观察起来。
在我转到了如来佛像的背面,这“与众不同”,终于让我给发现了——一般的寺院,这背面必然是普渡众生,宝相庄严的观音大士,而这里竟然供奉着两个僧人,右边的僧人左手执荷枝,右手指着地,似乎正在谈笑风生,左边的僧人手捧净瓶,袒胸露腹,似正在侧耳倾听。
“这……”我刚想发表见解,又惊觉自己声音有点大,于是压低了声音对王和均道,“两个僧人我在其他的寺庙都没见过,既然供在这里是不是跟这寒山寺的来历有关呐?”
“聪明,的确是。”?“义务讲解员”王和均赞了一句,开始小声地讲解,“右边的这个就是寒山,左边的是拾得,这两个都是唐代的高僧,这寒山寺原本不叫寒山寺,六朝梁时建造之初,它叫‘妙利普明塔院’,后由塔院扩建为寺,因为唐时,来自天台山的寒山和拾得到了这里,且寒山任了这里的主持,才改名为‘寒山寺’。”
“既然是因人改了寺名,那这两个高僧肯定是法力无边咯!”
王和均刚想张口说什么,却看了看周围络绎不绝来参拜的善男信女,跟我做了做眼色,小声道,“咱别妨碍他们拜佛了,出去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点头,跟着王和均出了后殿门,到了附近的一处回廊,找了个地方歇了歇脚。
“故事大王,快说吧,我等着呢。”我催促着。王和均肚子里藏的故事可真挺多的,好像随时随地张口就来啊。
“什么……大王?”王和均貌似有些错愕。
“故事大王啊!”我笑着解释道,“你随便一张口就是个故事,我看这全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来了,恰巧你也姓王,怎么样,这头衔不错吧?”
“故事大王?”王和均摸着摸下巴,重复了一句,打趣道,“不错,这个‘王’我爱当。”
“好啦,别扯了,快讲故事!”
“好!”王和均开始装模作样地开始晃脑袋。“这是一个有关于爱情的感人故事……”
“你瞎扯吧!是两个和尚,关爱情什么事?”王和均的开场白还没讲完,就遭到了我的质疑。
“敢问小姐,有一出生就是和尚的吗?”
“唔……那也是……”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呵呵,你讲,你讲。”
王和均又继续晃脑:“话说当年没出家前,寒山,拾得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随着年岁渐增,二人也到了娶亲的年龄,寒山的父母就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
“但是,这个姑娘却跟拾得暗生情愫,对不对?”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王和均又受了一次惊。
“哈哈,这种戏码一定要这么演才能赚人眼泪呀!”我笑道,“后来是不是寒山主动把姑娘让给了拾得,拾得与姑娘过上了和美的生活,对寒山心存感念?”
“这你可猜错了。”王和均道,“寒山的确是让了,但拾得却没有接受,寒山是想‘成人之美’,拾得是觉得‘朋友妻不可欺’,所以二人先后离家修行,最后会于寒山寺。民间称这二人为‘和合二仙’就是基于这个传说。”
“啧啧啧,”我摇了摇头,叹道,“这算哪门子的感人爱情故事?简直是凄惨,这俩都自私,为了自己的美名,却害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东西吗?这样让人让来让去的,最后谁都不要,就晾那儿了!什么‘和合二仙’,害人精吧!”
“嘘——轻点儿!轻点儿!”王和均跟做贼似地看了看左右,我转头一瞧,有俩路过的僧人正拿眼瞧着我呢,才惊觉刚刚又小小地失态了。
王和均笑道,“你这么激动干嘛?一个故事,又不是真的。”
“切,我说错了吗?”说实在的,我就是觉得心里很不满,“不是佛曰‘众生平等’吗?平等在哪了?就连这么个小故事,都不把女人当人!没劲!”
“他们是神仙,自然跟凡人想的不一样。”?王和均含笑注视我道,“如果是我,碰上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一定会牢牢地抓住她,这一辈子,哦,不,是生生世世都会呵护她,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嗯哼。”我假装清了一下嗓子,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王和均的眼神实在让我觉得有些不堪重负。我转头看了一下,故作惊喜地道,“哎呀,前头就是钟楼啊,夜半钟声就是从这里敲出来的吧!”说着,我就起身朝钟楼奔去。
钟楼里的大铜钟真的很大,估计就是两个我塞进去,那大钟底下也还有空地儿。
“这口钟可不是张继诗作里提到的唐钟了,甚至连嘉靖年间的大钟也不知去向了,这个是现在补铸的。”王和均跟我介绍道。
往四周看了看,钟楼这儿倒是只有我们这几个游客,于是我走到悬挂着的撞木钟的大圆木那儿,双手抱着使劲儿一推,大钟有气无力地?“嗡”了一声,一旁的王和均,小穗,塞图都低着头,抿着嘴偷笑。
“笑什么笑啊,很沉的!”我其实感觉有点窘。
“是啊是啊,的确很沉!”王和均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附和着我的说辞。“既然这么沉,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合力撞一撞吧。”
王和均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也解决了我的窘境。
于是我们四人抱着撞钟木,“铛——铛——铛——”一共撞了三下,这代表“福——福喜临门,禄——高官厚禄,寿——延年益寿”。
其实寒山寺比我想象的大得多的,出了钟楼,我们又先后去参观了藏经楼,枫江楼,观音峰,诗碑廊等地方,不知不觉就中午了,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肚子饿了吧?你是想在这里尝尝斋饭呢,还是回阊门那儿,找家酒楼大快朵颐?”王和均适时地提出了两个方案。
“斋饭我可没兴趣,还是回阊门吧。我终究是俗人,受不了青菜豆腐。”想起在五台山那阵,天天吃斋饭的日子,我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怵。
“好,就依你,那咱们说走就走!”
寒山寺之行就此结束,在“腹鸣如鼓”的刺激下,我们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阊门,在王和均的引领下,找了一家据说菜色仅次于映月楼的酒家解决午饭问题。
“王大哥,这两天真是太辛苦你了,陪着我到处逛,小妹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表谢意。”茶足饭饱,王和均抢着付了饭钱后,我举起了茶盏致意。
“呃……”王和均好像有些意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茶盏,道,“听你的意思,好像要跟我告别?苏州游可还没结束,还有天平山和太湖没去呢。”
“这两个地方看来只好等下次了,今天出门之时,家父叮嘱说让我早些回去,这回我的苏州游恐怕只好到此结束了。”我说完这句,小穗在一旁不停地点头。
这丫头,这回称心如意了,刚王和均付账的时候,她又开始在我耳边唠叨“早点回去吧,早点回去吧”,整一个人体复读机啊!我虽不太甘愿,但也担心再逛下去,很有可能一不小心重蹈昨日覆辙,“紧箍咒”回来了,可难收场啊。
“哦,原来如此。”王和均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笑道,“不过,这两天我可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跟你一起游山玩水,随时都有惊喜,我甘之如饴。”
“惊喜?”我随即想到了那天逛虎丘发生的事,脸上又一阵发烧。
王和均呵呵一笑,似乎洞悉了我心中所想,说道:“虎丘之行固然是个惊喜,但今日你对和合二仙的评论更是一个大惊喜啊!说实在的,你今日所说也正是我当日所想,只是没胆量说出来罢了,呵呵!”王和均带着赞赏的目光,又将我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叹道,“晨曦,你就是这样能‘见人所不能见,言人所不能言’,真乃人间至宝也!说好了啊,以后你的向导可非我莫属了哦!”这人,说着说着又“痞”了。
“非你莫属?”我轻笑,“我以后想要游遍大江南北,你都能当向导不成?”
“欸,所以说,晨曦,你真是冰雪聪明!”王和均一本正经地道,“这些年我恰好游历了一遍大江南北,以后不管你想去哪儿,我真都能帮你导一导。”
“成!”我开玩笑道,“下回一定找你!”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王和均倒是说的蛮像回事的。
“那我去哪通知你呀?向导?”
“钱塘胡家镇碧云庄。”
“碧云庄?这是……你家?”
“正是!”王和均道,“钱塘也是个好地方,丝毫不输于苏州!什么时候你来钱塘,我一定带你好好的游一游。”
“哦!”没想到我一句玩笑倒真把王和均的老家给挖出来了。人说“礼尚往来”,我直觉他下一句就是要挖我家在哪,我可怎么答好。
楼下传来一阵二胡和琵琶声,随即一个柔柔的女声操着苏州话唱了起来:“蝴蝶呀,飞来又飞去呀,飞来么又飞去呀啊,飘飘荡荡进花园呀,小妹妹想去扑呀啊,扑又扑不到呀,伊呀呀嘚儿唯嘚儿唯……”
“是《小九连环》!”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一瞧,只见街对面的一处空地上,一位紫衣少女和一个老者,分别怀抱一把琵琶和一把二胡,正在卖唱,《小九连环》正是出自这个紫衣少女之口。这首曲子我很早的时候听过,却没听过如此韵味十足的。
“这你也知道?你可真是博学啊!”王和均也跟着我到了窗边。
“咱们快下去吧,好好听听。”?我说着转身出了包房,“蹬蹬蹬”地急跑下楼,心想趁着人家刚开张不久,咱得先占个好位子。
这卖唱的姑娘显然很有市场潜力,我跑到对面时,人已经围了两圈了,这才多大功夫啊?
一曲《小九连环》唱罢,围观的人群一片叫好声,然后是一阵“叮叮当当”,姑娘面前放的瓷碗里已铺了一层的铜钱,甚至还有一些小散碎银子——这是我和王和均给的。
这姑娘长得文文气气的,还有点内向,只是抱着琵琶起身朝着众人鞠了一躬,回头跟老者对望了一眼,又“淙淙”地开始拨弦,开始演唱下一个曲目:“春季里艳阳天百草回芽遍地鲜,情郎呀别离我一去为客在外边,梳妆懒镜无缘打扮娇容何人见,莫不是他在外另有一个女天仙……”
这一曲又是地道的《四季相思》,无论是技巧和情感,都堪称一流,直听得人五脏六腑都熨贴得很!我不禁也在心里跟着这姑娘哼唱起来。
“……这时候冷难耐谁替你来铺与盖,痴又痴呆又呆枉想如奴女裙钗,你忘恩又负义甘心赴逆小奴才……”
正当我沉浸在曼妙的吴侬软语间,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几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一边嚷着“让开让开”,一边粗暴地推搡着周边的人群,硬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拥着一个微腆着肚子,身穿绛红坎肩的富家子挤到了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