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用晚膳时候并没有看到郑克塽。
他初并没有怎么吃惊,因为郑克塽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为人处事总是跟个孩子似,就比如说这吃饭,总是要管家三催四请才能过来。
不过等他差不多用完了,郑克塽还没过来,他才觉出不对劲儿来。随手招来一个侍候小厮一问,才知道小王爷接见完几个属臣后就去了后山祠堂。
祠堂?胤褆有些不解。
不过延平王府住了这么长时间,郑克塽人虽然笨些,为人倒是挺实,不去看看怎么回事竟然还有些不放心了。
胤褆一边自嘲地笑笑,一边让下人准备些吃食,他带去后山。
郑家祠堂建郑家宅子后面一座小山坡上,古朴庄重,肃然沉闷,很有中原汉族人家风格。
胤褆祠堂门口站定,让小厮进去通报。
郑克塽对胤褆实是不错,郑家祠堂很少允许外人入内,让胤褆进去也是格外优待了。
胤褆整了整衣服,对着祠堂施了一礼这才进去——不管他们身份是如何对立,对于郑成功这个人,胤褆还是能够公允地对待。
“大哥。”见到胤褆,郑克塽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白痴崇拜却又灿烂天真笑容。
“怎么这儿呆着呢,晚饭都不吃。”胤褆不由地受到感染,也跟着挑起唇角,顺便把手里食盒递过去:“喏,可别再说爷苛待你了!”
郑克塽眼神一亮,伸手接过食盒,宝贝似抱胸前,“我知道大哥是好人嘛,啊,我喜欢吃梅花糕。”
看着郑克塽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点心,胤褆才有重提起刚才话题:“出了什么事,怎么来了这里?”
“这个……”郑克塽面露惭色,刚刚点心余味都成了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胤褆想到白日所见战局,清军完胜喜悦让他差点忘了,如此一来,郑家这个二货子孙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吧?
见胤褆不说话,郑克塽愈加失落地垂下头,“战争结束后,大哥是不是也要走了?”
被这句话唤回心神,胤褆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大哥不是什么富家子吧?施老头刚过来,你就跟过来了,若是这仅仅是巧合话,那大哥接某些动作就有些可疑了。”
胤褆嘴角抽搐,谁说这娃是个傻,明明心里都有数好吧?他这娃跟前完全没有防备有木有?!
“那你怎么……?”
“我觉得大哥没有恶意啊。”此时烛台上香烛要燃了,郑克塽见状拿出香换上,嘴上还是絮絮叨叨,“我自己是个不自由人,怎么能让大哥也受束缚呢?而且,我总觉得大哥跟我是不一样,别说一个延平王府,就是整个台湾岛,大哥怕是也看不上吧。”
胤褆没有回答,郑克塽虽然说得不全对,也差不了太多。
“大哥,也不知道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东宁,或者该说整个台湾,马上就要被划入鞑子版图了,而我这个名义上台湾王,也是没有人放心得下。我现也不想求旁荣华利禄了,只想着能够留东宁,留这里,承祀祖先,不教这祠堂断了香火……”
“可惜啊——就算我再笨也知道,要想保全台湾,我怕是得走一趟京城了——至于回不回得来,还要看天意啊。”
“只是不知道,万一我回不来,这郑家祠堂,以后还能由谁人来拜祭呢?”
澎湖一战,施琅基本歼灭了郑家军精锐部队,算是打开了台湾岛门户,郑氏败局已定,岛内人心大震。只是让刘国轩等人想不到是,施琅获胜后并没有急着继续进攻,而是选择先安抚民心,甚至派人捞救跳水未死台军官兵。
这其实比直接开打要有效很多,这是从心理上取得台湾百姓,同时也是郑家集团认可——他毕竟曾经是郑家军一员,郑家台湾有多么大影响力他很清楚,力量上胜出算不了什么,攻心方为上策,何况,郑家军精锐虽然消灭了,但还是有不少力量残余,不战而屈人之兵什么一听就很省事。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要是招抚台湾,要是这篇完好土地,而不是这块土地上上演一场残酷屠杀,后收回来一块儿生灵涂炭土地——不值!
既然要招抚,自然要做出个样子,上书朝廷,宣告百姓。
对于这一点,胤褆倒是学两个彻底——征服一个国家军队算什么,先征服这个国家人民,要是能让这个国家人民自己去反对自己军队,那才是高端战术。
刘国轩冯锡范见到这种情形,不管是为了保全台湾还是保全自己,都是要投降归顺。
过了旬日,郑克塽,当然是名义上,派人到澎湖施琅军前请降,同时不抱期望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朝廷准许他继续居住台湾。
施琅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这是意料之内。郑克塽听到答复也只是撇了撇嘴,当年他爷爷杀了人施琅老爹和兄长,施琅没拿他祭祖就已经够给他面子了,这种要求自然不会允许。
又旬日,施琅率领舟师到达台湾——阔别十数年,这一次,终于是真正地再次踏上了台湾土地。
刘国轩等带领文武官员军前迎接,跟着来还有不少百姓。
因为平台有功,施琅奉召入京面圣,被封为靖海侯。
随后,郑家递送了正式降书,并缴纳了延平王等册印。
再之后,延平王府,哦,是原延平王府老管家发现,府内逗留半年有余应姓少年不见了。
郑克塽听到管家汇报也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仿佛意料之内般了然。
——大哥,你果然不属于这里。
从京城再次返回台湾施琅,以靖海侯身份亲自前往台湾,接受郑氏归降。
东宁码头
清军高大战船泊岸边。郑克塽也码头候着——是施琅建议,郑克塽只当对方还惦记着杀父杀兄之仇,为了名声不能杀他就想要折腾折腾他,没有介意,没有推脱,横竖不是要他命,难堪受辱什么他这个笨蛋反正是不意。
施琅下了船,郑克塽刚要带着刘国轩冯锡范等人迎上去,却见对方转身恭敬地侍立一侧,恭迎从船上缓缓地走下来一名少年。
少年穿着青色常服,系着明黄腰带,腰间缀着一块看起来极上等玉佩,没有戴帽子,露出一头清爽利落寸长短发,面容英姿勃发,唇角似是含着笑容,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真正诠释了何为天潢贵胄。
船下等待郑克塽等人一下子呆住了,郑克塽是口中喃喃自语:“大哥……”
施琅不慌不忙地甩了甩马蹄袖,单膝跪下:“老臣叩见大阿哥,大阿哥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围守卫将士也齐声高呼,郑克塽迷迷糊糊间被冯锡范拽着跪下,随着众人喊:“大阿哥千岁千岁千千岁!”
胤褆慢悠悠地走下甲板,环视了周围一眼,轻轻一笑,乌压压人群里不只有双方主要将士,还有不少平民百姓,声势还挺浩大。
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诸位不必行次大礼,胤褆年幼,有许多不懂之处,还望各位海涵。这段时间无论是我大清骁勇水兵们,还是台湾善战郑家兄弟们,想必都是十分疲惫,胤褆也不为难诸位,就此散开吧!”
于是围观百姓略略散了开来,部分将士各自长官带领下也分散到别处驻扎,只留下少数士兵围胤褆身边做着护卫工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延平王府。
延平王府早已备好了酒宴,胤褆理所当然上座,郑克塽败军之首坐下手。
看着郑克塽几次投射过来目光,兼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胤褆只是笑笑,并不打算解释什么。酒过三巡,胤褆借口出恭离了酒席,郑克塽自然追上去,至于冯锡范刘国轩等同样王府见过胤褆,对胤褆也有疑问几位自然努力缠住施琅。
“大哥。”
见胤褆从茅房出来,郑克塽赶紧迎了上去。
胤褆吓了一跳,“都追到这儿了?——好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正如你所看到,我就是如今大清皇长子。至于我来台湾目,我只能说是为了以后做打算,绝对没有和施琅里应外合什么,你信么?”
“大哥说我都信。”
“……”胤褆没话说了。
郑克塽不会撒谎,他说信就是真信。
不过,我到底为毛要给这个二货解释啊?胤褆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撇开头,努力让自己不要看对方带着怯怯乞求眼神,半晌后努力无效,胤褆几乎要抱头了:“好啦好啦,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大哥,你进京事情我会给你稍微安排一下,不过我也还小,说话没什么分量,不要有太大期望!”
“哈哈,果然大哥好了!”
“不过,爷还是提醒你一句,此次去京城,不用冯锡范给你做什么指示,你坚持本色容易回来。”
“咦咦?”郑克塽先是困惑,而后了然,“一定是因为我本色比较讨人喜欢吧?哈哈,我就知道,因为你看大哥你就很喜欢我这样!”
“谁喜欢你了?!那是因为你本色够笨,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能成事!”胤褆咬牙,心说,果然对付不要脸就要不要脸么?郑二货你赢了!
“哦。”又被大哥嫌弃了。郑二货怏怏。
送走郑克塽进京船只,胤褆立刻暗示施琅好好保护郑家老宅以及郑氏祠堂——就算你跟郑公有仇也别把气撒那上头,好歹那也是台湾百姓心里景仰过,贸贸然破坏总是不好。横竖你也收回了台湾,这一笔,你永远压郑成功头上。
至于剩下,就是台湾治理问题了。
攻破台湾自然是极大好事,这一阵康熙也是喜形于色,毕竟如此一来,南方可以说是基本平定了,接下来他也就有精力也有能力图谋北方了。
许是心情好,看折子什么也宽容许多,这几日六部内阁纷纷把平日里不敢上奏一些事情报了上来,于是罕见没有被骂个狗血喷头,而只是简单地训斥了几句。
只是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户部小吏却这个时候上了一封折子,一封让康熙好心情全部消失折子。
而折子内容,却是与半年前明珠所上折子内容大同小异——
大不同就是,这封折子上详细地列出了各项数据,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服。
这份折子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小郑童鞋即将要进京前一晚,胤褆敲响了小郑房门。
小郑:……
胤褆~~:郑二,你明天去京城,帮爷捎回去一点东西吧!
小郑
胤褆:这些都是台湾特产,这个和这个还有那个,是给太子弟弟,这个和这个,是给额娘,这个还有那个是个乌库玛嬷和皇玛嬷,那个,是给大姐姐,啊,还有这个和这个分别是给小七和小八,嗯,还有……后……嗯,后没了!
遥远紫禁城
康渣渣:还有朕,还有朕东西呢!老大你个不孝子,别再回来啦!
——想起弟弟额娘就犯二大千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