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凤归花有泪,
莲池人去骨留香。
众人惊愕地仰望着突然出现的海神。
这是东国自建国以来,海神的第二次显形。
原以为不可能再一睹神迹的世人,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但他们高昂的情绪没持续多久, 被花种寄生感染的人, 已开始发作, 见人便扑咬。
一时间, 祭典上到处都是惨叫声, 浓郁的血腥弥漫向祭台,惨绝人寰的一幕令海神都不禁皱了皱眉。
“快住手!”魅红颤抖地摘下面具,她走向微微讶异的凤曲, “别再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你如果想让我消失, 那么就冲我来。”
“姐姐?”果然是他的孪生姐姐, 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凤曲也摘下了面具,他看见她的眼底同样闪过惊讶。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凤曲放开了凤舞, 缓步朝魅红走去,“姐姐,害你沦落风尘的人死了。你来东国,是为夺回你的王位么?”
“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女帝。”魅红坦言道,“但你的所作所为, 会毁了你, 毁了这个国家。你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枉死!”
“枉死?这是新生。”凤曲抚摸着魅红的脸颊, “姐姐, 我在赋予这些人力量。凤凰涅槃, 都得历经烈火的灼烧。必要的牺牲是允许的。”
“这不是牺牲,这是无谓的杀戮。”魅红按住凤曲的手, “停止吧,别再制造更多的悲剧。你还能做你的女帝……”
“太迟了。”从他养睡莲的那天起,从他的双手沾满鲜血的那日起,他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当然他也不想回去。
“我并不后悔,只是我还不够强。”凤曲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凤舞,望向高高在上的海神,“东国的王权是你授予的,我无话可说。”
“唉。”海神长叹了一声,碎碎念道,“我家小凤凰要是看见她的后人因争权夺位而闹得不可开交,她巴不得当年那魔头没救她。”
“等等。”凤舞强撑着站起身,她步履不稳地走近凤曲,“先让那些怪物停下,凤曲,你如果现在回头,我……”
“凤舞,你别天真了。”凤曲一把将魅红拽到身旁,长指锁住魅红的咽喉,一边挟持着她,一边往后退,“别过来,过来我就掐死她。”并点头示意周围寄生种挡在他身前。
“凤曲,够了!别再错下去了!”凤舞停下脚步,朝着凤曲心痛道,“你怎么能如此执迷不悟!快放了魅红姐姐!”
见凤曲没有回应,望进凤曲深不可测的眼中的凤舞忽然明白了,凤曲他从来不想祈求谁的原谅。
在这条血腥累累的野兽之道上,他一个人走得太久,太远,回不来了。
为什么她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不可救药。”海神摇摇头,若不是欠了魔尊一个人情,若不是这东国是小凤凰的后人,他真不想插手人界的事。要是被上头的天君知道,他又得挨一顿训。
但目前这种情况他不得不出手了。海神扬起手,海浪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卷向海边的寄生种们。汹涌的波涛瞬间淹没了他们,怒吼着的大浪向祭台上的凤曲奔流而去。
在海浪冲开寄生种,吞入凤曲和魅红前,凤舞迅速上前,抓住魅红的手,将她拉回到了自己身边。她的另一只手则捉着凤曲的腕,不让他也被海水侵吞。
当水波褪去,海神沉重的视线停留在祭台的三人身上。
凤舞揪住凤曲湿漉漉的衣襟,往他的俊脸扇了一巴掌。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凤舞气愤地吼道,“王位有那么重要吗,你连命都不要,你还说你爱我,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这个混蛋凤曲气死她了!
倚靠向凤舞,凤曲低低地笑出声:“只有这一刻,我才确认你的感情,凤舞,我……”剩下的话僵在凤曲的嘴边。
“凤曲?凤曲你怎么了?”凤舞扶住忽地呕血的凤曲,“凤曲!”
“时间到了。”睡莲踩过一片狼藉的海滩,踏上祭台,白瞳凝视着凤舞和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凤曲,“在他收留我的那一日,你的娘亲派了刺客来行刺他。”
“你的意思是,他在那天就死了吗?”凤舞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面容苍白的凤曲。
“是的,他养了我,我给他续了命。”睡莲伸出花藤,轻轻地拂过凤曲的发丝,“他透支着生命,追寻着他以为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你。”还有女帝这个身份。越是紧握,就越害怕失去。
“我们活着,便要吃人。我是怪物。”睡莲向凤舞坦白,“但很快就结束了,你会忘记我,忘记凤曲。”
“不要,我不要凤曲死,我也不要忘了你们!”凤舞抱紧凤曲,她泪眼朦胧地仰视睡莲,“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睡莲,你一定有别的办法救凤曲的,是不是养你就能救他?”
“凤舞!养我会死更多人。”睡莲指着海边横七竖八的尸身,“你看到了,这就是养我的结果。你愿意看到那些人因你而死,你愿意变成你憎恶的人?即使这样你也要选择救凤曲吗?”
“那把我的命给他?我替他死行不行,海神,你是神祇,我恳求你救救凤曲!”凤舞掉转头,激动地央求着海神。
“小姑娘,养花魔确实能续命。”海神慢道,“但在人间养花魔,于世不容啊。”他为了让他的小凤凰活下去,放任她留在魔界,自己只能时不时去偷看她几眼。普通人一旦进入魔界,便再也无法返回现世。神祇都无法真正做到逆天改命,更何况那些寻常人。
“你想他活着,你也永远见不到他,这样行吗?”海神的问题,让凤舞不由地一愣。
凤曲活着,她却再见不着他。那和他死了,有什么区别?有的,至少他活着。凤舞坚定了眼神,她搀扶着昏厥的凤曲,将他交给了睡莲,“你带他走吧,去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他活着。”
“你想清楚了吗?”睡莲注视着凤舞,“你不会再与他相见。”
凤舞点点头,眼含泪花地笑道:“等他醒了,替我转告他,让他后悔一生去吧。我会找一个好男人,和他成亲相爱,幸福得过完一辈子。我……”
“我明白了。”睡莲抱起凤曲,“在我长眠前,我会把你的话转述给他。”
“睡莲。”凤舞叫住了他,“即使我会忘记你们,那些存在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会背负起责任,好好守护东国。百年,不,千年以后,你和他还活着的话,我会让你们看到一个繁荣昌盛,世代相传的国度!”
睡莲回眸,朝凤舞露出倾倒众生的微笑:“好,我等着。”
目送着睡莲与凤曲的离去,凤舞如同雕像般笔直地站着。
“阿舞。”魅红步向凤舞,柔声提醒,“他们已经走了。”
“我知道。”凤舞转过身,环抱着魅红,放声哭道,“我爱他,我才发现我爱上了他,这么过分的男人,我讨厌他,我好讨厌他!”
讨厌到再也不想见到他。
神啊,她不想忘了他。
海神默默地回到海中,他想起他在魔界的小凤凰,距离上次见面已是百年前。
他和人不一样,他有着漫长接近永恒的生命,虽然不能经常离开海王宫,但他仍然能见着他爱的人。
可这些人却不行。
永不相见,是罪孽深重的惩罚。
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浓重的迷雾絮绕于此,终年不散。
穿过这层迷雾,另一头就是魔界。
被扛在紫钰肩上的花夕,回忆起很早以前墨青和她说的,千万别进迷雾里。
因为去了就回不来了。
“放我下来,我不要过去!”花夕挣扎得更加激烈,牵动着紫钰胸前的伤口。他忍着丢下她的冲动,皱着眉按压住乱踢乱打的她。
“你不想见你那个相好了?”紫钰搬出了朝十,“他可是又救了你一次。”
“朝十,他没事?”闻言,花夕安分地停住动作,“你别骗我,他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能来去这里?”
“呵,你不笨吗?”紫钰放下花夕,“想知道就和本尊来,你也可以从这儿走,本尊不拦你。”对,他不拦她,她要敢往回走,他就直接杀了她,拖着她的尸身回魔界。
花夕怀疑地盯着紫钰:“你会那么好心放我走?”她不信他。
“你试试?别回头又说本尊没给你机会。”紫钰捂着不断流血的剑伤,再耗下去恐怕对他的伤势愈不利。
说不心动是骗人的,花夕巴不得立即逃离这魔头的身边,只是她无法信任这个魔头的话,说不定她一回头,他就会袭击她。
她不敢冒险,拿自己的命去和这个阴晴不定的大魔王赌。
而且,她的确想知道朝十的下落,以及朝十与这魔头的关系。
但人间还有她留恋的魅红姐,所以一时间花夕陷入了左右为难中。
“喂,你到底想怎么样!”紫钰不耐烦地催促,失血过多让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花夕没回答,紫钰竟重心不稳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掩住内心的欣喜,花夕慢慢后退,但紫钰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的,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身子也拉倒了下来。
“好痛!”摸着差点开花的后面,花夕推了推压过来的紫钰,“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你这该死的贱人,你竟然真想甩下本尊逃。”紫钰死死地扣住花夕的手腕,按在她的头两侧。
他的血滴在她的身上,被她的雪肤吸收,花夕不知该骂还是该笑:“什么叫竟然,你觉得有谁会自愿待在你身边?”她又不是受虐狂,被他欺辱还要巴着他不放。
“所以你的朝十死了,你也不会痛心了?”紫钰狠瞪着花夕,冷声道。
“你什么意思?”花夕刚问出口,紫钰便倒向了她,“你别在这时候晕过去啊!我真的会扔下你不管的!”
不是,花夕欲哭无泪地想从紫钰的身下爬出来,但他牢牢地抱住了她。
难道她真的逃不掉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紫钰幽幽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树下,而花夕已寻不见踪影。
他支起上半身,那个小贱人果然跑了。他太大意了,他的伤仍淌着血,他必须尽快回魔门疗伤。
“你醒了。”如花的嗓音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紫钰诧异地抬首,凝着手里捧着阔叶,叶片上盛着水的花夕。
“喝点水吧。”花夕弯腰,把水递到紫钰的唇前。他的错愕,她看在眼里。她不是不想逃,这四周都是迷雾,她跑了一圈却发觉自己仍在原地。因此她索性回来照料他,等他醒了再看看情况。
紫钰喝下花夕递来的水,他恢复往日的态度,一针见血道:“是不是走不出这片迷雾,又回来了?”
花夕咬咬唇:“你既然明白就别问我了。还要喝吗,我再去给你弄点。”花夕才站起来,便被紫钰伸手拉进怀中。
“你干什么!”花夕躲着紫钰的亲近。
“装贞洁烈女?”紫钰扳过花夕的小脸,故意讥讽道,“你不是很擅长伺候男人,你不也伺候过本尊么?”
花夕受伤地垂下眉目,她忆起之前和朝十借宿寺院遇见泰辉,那个人也是这样羞辱她的。对,她是当过妓,但她也是人啊!
“你如果想伤我,你做到了。”花夕静静地说,“你嫌我,就别碰我。”
“该死的!”紫钰狠狠地咒骂着,双臂却将花夕搂得更紧,“你以为本尊喜欢碰你?”
“你不喜欢?”花夕贴近紫钰的凉唇,纤指则摸向紫钰的胸膛,“你这张嘴比这儿还硬。”
喉结嚅动,紫眸直视着花夕,紫钰喑哑着嗓子警告道:“别得寸进尺。”
“那你杀了我啊,反正走不出这片迷雾,横竖都是死。”花夕低首,啄了啄紫钰的唇角,“还是你想被我反过来侮辱?原来魔门的门主有这样的嗜好,那你和我的一些客人没区别嘛!”来啊,互相伤害啊,她怕他不成?她贱命一条,他是魔尊,他想拿走就拿走,他……花夕纷杂的思绪,因紫钰的吻而中断。
紫钰亲了她,按着她的后脑勺,激切地吻住了她。
抵不过他力气的花夕,只能被动地张嘴,接受他的侵扰。
他的血湿透了她的衣裳,待他放开她时,她微喘地靠在他的肩头。
两个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直到花夕察觉到胸口一凉,她盯住满满血迹,嗔道:“你把我弄湿了!”
紫钰强忍生疼的伤,还有别的部位,低吼道:“别说话了!”她一定是故意的!这个小贱人!他后悔带走她了,也许没回魔门前,她就能折磨死他。
反应过来的花夕,不可思议地张大水眸:“都伤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能想到那档事。你活了这么久,难不成一直不发泄?”这倒是她没料到的,她以为他早就很熟练了。
“闭嘴。”紫钰森寒的眼神证实了花夕的猜测,他好像恨不得当场劈了她,但又下不去狠手的样子。
“好,我说点别的。”花夕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和你交易一次,我送你回到魔门前,你告诉我如何离开这片迷雾。”
她不能和他回魔界,她不想回不去现世。
“你本来有机会离开的。但你在这迷雾里待太久了。”紫钰勾唇,噙起邪肆的冷笑,“你回不去人界,除非和本尊我回魔门,否则你就徘徊在这迷雾里直到化成枯骨吧!”
“骗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猛地推开他。
被他说对了,他确实是骗她的。其实这迷雾不是走不出,可他不会让她出去。
不仅如此,他要将她永远困在魔界。
谁也别想把花夕救回去!
东之凰国的凤宫,失去主人的莲池,清艳的莲花在一夜之间全部凋零。
嗅着残留在氤氲空气里的莲香,凤舞扶着额头,她总觉得自己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莲池的主人是谁?摄政的几年里,她似乎遗漏了某个很重要的点,她的记忆真的完整吗?
明日就是女帝登基之日,她这个摄政王终于能退居幕后,辅佐新帝了。
她会好好效忠女帝,弥补她娘亲犯下的错。但为何她心底仍是散不去的哀愁。
是因着北国的威胁吗?毕竟北帝提的联姻时机实在太令人警惕了。明日的登基大典之后,她要好好和女帝商量一番。
这厢的魅红,身穿华服站在凤宫玉砌的雕栏前,明早她便要作为女帝,登上王位。原以为被北国丞相捉到东国,自己凶多吉少,没想到她竟是前任女帝唯一的血脉,真名为凤曲。
然而,她依然愁眉不展,思及追到东国来寻她,却生死未卜的花夕,她怎么也没办法高兴起来。况且,等在她明天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女帝哪是那么容易胜任的?魅红几不可闻地叹息,偌大的宫殿,空无人烟的回廊,这寒意,比夜森冷。
半年后,东国与北国正式达成和平协议。
女帝凤曲与北帝兽狂联姻,各自分管东国与北国,互不干涉。
郡王凤舞在完成政事交接后,便辞官退隐独自前往西国游历。
据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孤身一人。
而女帝苦苦找寻的花夕,依旧毫无音讯。
宛如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