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绿柳浦的白石之上,水面上雾气渺茫,守玄心里的迷雾却被吹去了许多。
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里惊醒,守玄突然记起了许多被压制的往事,想通了许多关节,也突然明辨了许多谎话与流言,甚至这些年的许多偏激想法都在改变。
恍然、愧疚、懊悔、愤怒、仇恨、嗤笑……最终都归于无奈。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回归”。
即使此刻他神智完全归于“道”的一面,可只要离开此处,“魔”的那一面仍然会翻转过来,占据上风。
衣袖拂过石面,一黑一白两撇出现在眼前,师父果然知道,对他这样的逆徒该用什么方式的留言。
“师父啊,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的苦心。我们以为可以抵御魔气,可是现在我们竟没觉得魔气灌体有什么不好……
“我都控制不了我自己,又怎么控制得了老七?唉,其实,他可以也头疼控制不了我吧……”
守玄对着石头低语,他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其实我知道,老七也有清醒的时候。他应该也猜到我与他情形差不多,心里道魔两面,谁都不能消灭谁。只是,魔占上风的时候,我们都挖着心思地去灭对方的道;而道冒出来的时候,我们又怕被对方的魔知晓。
“我们俩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还亲兄弟呢,结果最防备的就是对方!偏生我知道他,他也了解我!我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他也不敢相信我良心发现时说的好话。
“我们互相试探,也就互相不放心。我怕他假装好人,他也怕我套他的真心,到时反被利用,所以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绝。试来试去,我都搞不清,是不是假戏真做了,还是真心坠魔啦……做魔也没什么不会,至少做事痛快得多……
“师父,你是个好人。可是好人总要受苦,我敬佩你,可我不想做你这样的人啦!道门也利用你,魔门更不放过你,你说,你还想撮合两边谈和,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道也好,魔也罢,都是空!只有权力,才是真。等我手握大权,就可以随心所欲,让他们和就和,战就战!只是,通往权力的这条路,可能不太好走,得用些手段,得有些牺牲……
“我的想法,估计你也不会赞同。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趋向天下大同?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成大事者,那些小节就不用太计较了,结果是好的就行,总比你成不了还把自己搭进去强,不是吗……”
白石沉默,而水声若呜咽,石上的人在努力说服不存在的听众。
“师父,从前都是我听你讲道理,现在我的道理也只能说给你听。你还是会偏心我的,对吧……
“我也只敢来这里看你,我不敢回少清山,也不敢以这样的面目见小九。唉,竟然有一天我不敢去见小九,师父,你相信吗?奇怪得很,我觉得自己是侍尊的时候倒是敢见她,还去抓她呢!小九要给我气死了……
“不过她现在很厉害,我的雪卫都没留住她。当然,我做侍尊的时候,也不想很伤她……她现在有别的伙伴啦!有小姐妹,有小和尚,和她一样,都傻乎乎的。哦,还有那个祈宁之,他……”
说到这里,守玄深深皱起了眉头,祈宁之,怎么有点怪怪的?
这个姓祁的家伙,要是对小九殷勤备至,他当然不放心。 可是这个姓祁的对小九竟然有些疏离,这让守玄又有些气愤,更气黑云儿不分亲疏远近,对那个姓祁的热情无比。
“一个无情无义,一个没心没肺!”
他不由骂道。
小九一切都好,她身边那姑娘人虽傻,本事却是不错的,他也暂时放心了,且在这一带转转。至于垦荒,他才没兴趣,没道理他辛辛苦苦为道门那帮假仁假义的家伙干苦力的!
还有一个多月秘境才关闭呢!正好在水域深处多体会一下各系灵气转化之法。
世人只知白石中藏有剑意,却不知凌砄师父他昔日以水木灵气滋养得金土二系灵根的金丹,别有天地造化之力可参悟。只有得过他教化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珍贵之处吧!
可笑那些道门的老头儿,一个个紧张得要死,只当魔门的人要在绿柳浦里头打死打生,教出来的弟子也个个疑神疑鬼。
小爷只是来逛逛兼清修而已。
守玄嗤笑一声,想起来路所见那些各派弟子兴奋地互传消息,不由微微一皱眉:也不知道谁将他的行踪泄露了出去,估计是那劳什子的什么三大宗主。
他倒是不恨这几人。说真的,要说是三大宗主想借道门的手彻底灭了他倒也不至于,到底都是圣主的徒子徒孙呢!
估计啊,就是想给他添个大堵,使个大绊子,最好他摔得灰头土脸,让郦人行他们来帮他收拾残局,然后顺理成章压下他的气焰,从此好拿捏他。
仰头吐了一口气,水雾弥漫,寒意森森。在魔门有一点让人烦,敌对面不仅有道门,还得防备着魔门的自己人!那些对你客客气气甚至恭恭敬敬的魔门同仁,不时就给你挖个坑,生怕你过得太顺遂。
太好笑啊,竟然是身处道门势力范围的这些时日更太平些。守玄冷笑过后,也是一阵自嘲。
“这‘冰蝉雪影’之术果真好用!只要有点水源,来去无形无迹。就算没有九绝梭,我也混进了绿柳浦。就是出去时麻烦了点儿,听说好几个老头儿看在出口呢……”
喃喃一阵低语,石上人已随水雾淡去不见。
岸边几个虚盈门的弟子正待往大艮峰处飞去,忽地一人摸了摸胳膊:
“我怎么打了个战栗?倒像是我们在北海遇上冰潮的感觉!”
说着,他下意识将领口的皮毛拢了拢。
他同门不免笑话:
“佟斝你怎地就这般怕冷了?这里可比我们虚盈门冻泉山好得多了。这里水域宽广,不时有凉意传来是有的。我刚刚也有些凉浸浸的呢!说什么冰潮就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