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意识以来,就没有额娘,有的只是皇阿玛,所以,我唯一认定的也只有皇阿玛,就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想要霸占着不给任何人染指的机会,哪怕……是那些同样是皇阿玛儿子的人。
我的额娘贵为国母,却早早离世,这天底下便再没人够格作我的额娘,即使仅仅是个养母。
皇阿玛亲自带大了我,照顾我、看护我、教导我,每当看到皇阿玛露出满意而慈爱的笑容,我便从心底里生出无尽的喜意……可,因我出痘而置三番战事不理的皇阿玛,却并非会为着我一人焦急担忧。
老大,老三,老四……弟弟们一个个地出生,他们都分薄了皇阿玛的注意,甚至有一年带着我出巡的途中因听闻老四病了,皇阿玛竟是毫不犹豫地下令回京,只为了挂念病中的儿子。
凭什么?
我乃皇后所出,贵为嫡子,更是年幼就立为储君,凭什么那些奴才所出的小奴才,下贱的包衣所出的……都能博得他的关心挂怀?
看着皇阿玛的目光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弟弟们,我越发勤奋刻苦,但凡是他想要我学的、会的,就从来未曾懈怠过,每当得到他嘉许的点头,我心里就如同得到了整个天下一般开心,即便每天从早到晚不得空闲,连些玩闹的时间也没有,亦从不觉得苦、觉得累。
辛者库贱婢所出的老八?
我内心无比的愤怒伤心,皇阿玛看重老大,那是老大有军功在身,就算是混来的,也勉强是个理由,皇阿玛喜欢老三,那是老三汉学不错,就算不过是死背书得来的,也凑合能看,皇阿玛在意老四,即使他是包衣所出,那也有个身为贵妃的养母,情分总是有的。
至于老八……哼,出身卑微,排行靠后,就凭着那副虚伪的嘴脸混着,皇阿玛怎么能喜欢他?怎么可以喜欢他?才学好?有能力?
这些上面,我哪点差了?
眼瞧着皇阿玛越来越倚重他,甚至连他那卑贱的生母都抬了起来,更是为他指了安亲王的外孙女为妻,将安亲王府一脉和郭络罗家都绑到了他身后,虽然经由皇阿玛教导的我了解,这是在收拢安亲王府的势力,但……我就是看不惯!
老八因被惠妃养大,初入朝中时依附于老大,可我看得出来,他的野心并不小于旁人,日后会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唯一想要知道的是,在皇阿玛心中,究竟我是不是那个唯一最亲的儿子,而非臣子的人。
既然他们一个个的都用“优秀”来博得皇阿玛的注意,那我偏偏反着来,我倒要让他们这些人看清楚,皇阿玛那是我的阿玛,对他们而言,只是君,也只能是君!
幼年时日日相对,那时皇阿玛的喜好并没有后来那般不漏痕迹,我很清楚他不能忍受的都有些什么,于是……我豢养娈童,玩弄戏子,对女人则更是想要便要,哪怕只是放在院子里不动,也表现得爱极了她们。
在朝中,更是毫不顾忌地打击老大,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索性由着性子折腾,索额图那个老匹夫不是想要拥立之功吗?好啊,在那之前就先为我办事吧!
皇阿玛一次次地容忍,一次次地宽恕,他处置了我身边的奴才、臣子,却就是未曾动我分毫,我知道,皇阿玛不会认为是我的错,因为否认了我,就是否认了他自己!
老大,老三,老八……你们这些人看到了吗?在皇阿玛心中最重要的、唯一认可的儿子,只有我一个,永远也只有我一个,你们看清楚了吗?
康熙四十七年,皇阿玛废了我,自己却病了。
被禁于咸安宫内,我的心中一片宁静,却同时深深地不甘黯然。
我……难道真的不是皇阿玛唯一认可的儿子吗?什么储君、太子的,我都不喜欢,我只想证明在皇阿玛心里,对我的父子之情无关乎身份地位,无关乎额娘之死的交换,而仅仅是……因为是儿子,所以才喜欢,难道真的不是这样吗?
“不要弄得跟熟人一样,我们见过的次数不多,好吧?”
没想到,她会来看我,尽管是与老四一起来的,可是我却只看到了她一个人,很意外,非常的意外。
从第一次知道这个女子,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从当年的那件事之后,我慢慢分析了很久,大约知道这是个不可小觑、却也无意钻营富贵的女子,她的眼睛太平静,气息太清淡,根本没有野心、贪婪等等我常见的那些人身上的东西,她……很不一般。
被废后的我,定然是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她似乎半点不曾在意,反而……会来看我。
没多久,我便知道了这里面的原因。
很彪悍的女人,至少在唐朝武后死了那么多年后的大清,是很彪悍、异常彪悍的女人。
在皇阿玛面前,她态度随意自然,即使身怀有孕、本该显得气弱,也未让人有半点这样的感觉,不可否认,看到皇阿玛无可奈何又忌惮防备的模样,察觉到他略带拢络的心思,我是私下偷笑的。
自出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皇阿玛有这样的时候,似憋屈似愤懑,似不甘似防备,似害怕又似妥协,能让堂堂帝王之尊,还是我那向来强势的皇阿玛如此的,也就只她一人了。
无须多久,我便知道,她是有这样的资本的。
精密的机关中蕴藏着我所见过的最精细、最神奇,堪称神迹的地图,在她手中竹竿的指点下,无论是番邦外国还是大清,都仿佛变得渺小如沙尘,根本入不得她眼分毫。
然后,我听到她说,要资助我和老大出去打天下?
这个……很惊悚的提议,就被她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而且粮食,行军最重要的粮食,她竟然说全部由她提供?!!
皇阿玛在旁并未有丝毫异议,我看着他的神色,便心中有数了,这些都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
基本敲定出海计划后,她以需要学习为名,将我和老大丢给了手下,然后……被蒙着眼睛的我们,就被带到了一处山谷中的湖心岛,天知道第一眼看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有多惊讶!
美丽如仙境一样的地方,名字叫作“学海无涯”,那里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怪人、学子以及先生,这里对皇权的敬畏低到了一种罕见的程度,他们只认一样东西,那就是所谓的“音字令”。
经过了如同幼年时一般无二的忙碌学习之后,我和老大终于可以离开了……算起来不长的时间,我和老大不是没试过出岛探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可该死的一座湖心岛、一个山谷而已,其防卫之严密竟远远超过了皇宫,我们只能一次次的失败而归。
康熙五十年,我和老大站在天津的港口,准备出发。
看着一袋袋粮食源源不断装运上船,我真的无法不震惊,大清哪里有这么多的粮食?犹记得还未被废之前,有灾害的省份上了求粮赈济的折子,我和皇阿玛还为之头疼过,如果有粮藏匿着,不可能没有痕迹啊!
却偏偏,就是这女子,神神秘秘地就能拿出这么多粮食……
其实,她真的没有野心吧,否则……许多事早就发生了。
看着明显还一无所知的老四,我叹了口气,无知真是福啊,这女子为老四添了个儿子还没多久呢,老四应该是喜欢她的吧?最好老四是喜欢她的,要不然……
登船离港,直向南行,她说的澳洲就在大清的南边,而且很遥远。
刚出东海,我们就遇上了海盗,她配给我的军师一见探路的船只遭遇海盗,个个磨拳擦掌、眼放绿光……咳,好吧,我有点夸张,但他们那副不怀好意而心照不宣的奸笑,实在让我……
“殿下,拦路之石就该收拾了,否则殿下该多困扰啊!”
“殿下,撞上来的大鱼,不吃实在说不过去啊!”
我木着脸才能端住表情,在他们前仆后继的劝说下,我同意了他们迎战的建议,然后……我无语了!
令旗被军师们接手,一连串的旗语打出去,我方的战舰炮口一律调整角度,很整齐的轰鸣过后,冲天的黑烟从海面上冒了起来,威力很惊人,我对她提供设计图纸、皇阿玛秘密提供材料、秘密督建的舰队的战斗水平有了第一认识,只是……
“汲风,你是不是打错旗语了,怎么把人家的船给打成这样了?”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军师拿着望远镜气急败坏地拍腿。
“没有,只有两艘战舰开炮了。”打着令旗的年轻男子一脸郁闷,随即吼道,“这群小子,平时怎么不见把齐射的精准度提到这么高!”
“……还好,没打得很快沉下去,还来得及吧?”同样用望远镜观战的另外一位军师慢吞吞地道。
“真的?”一帮子军师惊喜如得了礼物的孩童,“太好了,姑娘说打劫海盗很爽的,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缴获姑娘说的那么多东西,金银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啊!”
“要是这一路能多遇到几伙海盗就好了……”
“姑娘说我们要去澳洲……可惜了,便宜泠风他们了……这些年不知道打劫了多少海盗……”
我真想扑倒在地,别人都生怕遇上海盗,怎么这群年纪轻得让人乍舌的军师们,却好像很期待、很高兴遇上海盗的?而且最后说话的那个小子,你那惋惜嫉妒的语气是个怎么回事?
很快,我就知道他们如此热衷于打劫海盗的原因了,而且还很注意不愿将海盗的船轰沉……那成箱成箱搬回来的宝贝,还有被军师们连番拷问、不得不吐出数个藏匿财宝的地点、欲哭无泪、恨不得撞墙去死的海盗们,我强忍着额头抽搐的青筋……进船仓了。
笑话,见识了这群脑瓜子灵活得吓人、损招阴招接连不断的军师们拷问海盗的一幕,谁还能正常在旁待着?
不过,坐在船仓里,我又忽然笑了,或许这一路上真的会很有意思。
晃晃悠悠在海上行驶,一路上打劫打劫海盗、端几个藏着宝贝的窝点,虽然有时会经历大炮轰鸣的吵闹,但收获也是大大地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