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慢慢转身,神色淡然自若,倒象是这地方,他天天来着的,全然看不出许久不曾来过的模样。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向他行礼的香巧。香巧被北皇卡过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淤痕,梳妆时已经用粉刻意掩饰过,如果不注意看,倒也看不出来。然瞒得下别人的眼,又如何能避得过他的眼。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已然看得真切。他装作不觉,踱到花几后坐下,漫声道:“我只不过是路过,想着很久不曾来过,便绕道来看一看,你随意便好,无需拘束。”随手端了桌上的茶盅,慢慢吹茶叶。
他口中这么说,面上也是怎么看怎么闲然,全不带目的,当真就只是来看看。香巧看着他白皙得发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拈着茶盅盖,慢慢转动把玩,绝望得快哭出来。北皇虽然搁下话离开了,但照今天的情形看。他不过是不想让容华察觉才被迫离开,这一来对她就更是恼入骨子,再也辩不清,抹不净。一颗让主人厌恶,愤恨的棋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照着他的意思把孩子弄了,也不会有好过,到底能不能迈出那鬼关门,还不得而知。当真能痛痛快快的死,还是轻松的。
如果容华是察觉到北皇的形踪而跟来的,她还有些想头,可以设法给他一点暗示。或许能绊北皇一绊,无心理会她的事,那她也能有时间把这事给周旋过去。可是他全然无心而来,又不知他对北皇的事到底知道多少,这暗示又怎么给得下去?关于孩子的事,她自己还没确定,只是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大好,北皇便引了人来查。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身边藏有北皇的人,对她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样一来,她哪还敢对他明着直言。她打理着‘竹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得很,这时望着座上的那个让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竟哽在那儿搭不上话。
她忍着这么多年的噬骨之痛,也就是想能多看他几眼,能在他心里留下点什么,虽然她分不清他和古越。也因为这个分不清,干脆将他二人合成一人看。当年是他不让她死,虽然救她是为了古越,但总是将她从鬼门关拧了出来。而这时,他却不经意的一脚又将她踢进了鬼门关,逼上绝路。偏这事,她还怪不得他,憋屈得眼圈竟红了。容华吹了半天茶叶,却是不喝,搁了下来,“看来我今天来错了。”香巧抬头偷眼见他脸色有些隐戾,顿时慌了,屈了膝盖就要往下跪。
容华扫了她一眼,“我也不过随口说说,你慌什么。我既然来了这一趟,也就顺便看看账薄,你叫人去把近几个月的账薄拿来。”香巧见他没有当真不高兴的意思,才把飞出胸口的心揣了回去。不管心里再凄然,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么多年来,才得这一次与他相处,苦涩中涌着难言的喜悦,忙使了人去账房抱账薄。只巴不得能多抱些来,能让他看得久些。等账薄取来,她亲自接了,送到他所坐的花几前,堆放到花几一侧,看着下人捧来的纸墨,深吸了口气,鼓着勇气的道:“香巧给公子研磨。
”她说完,半晌听不见他开口,小心翼翼偷偷看他,见他已翻开了一本账薄来看,那神色淡的如远山静水,淡淡然中又如傲雪的青松,叫她着迷。同时又觉得在他身边再空再旷,也没有她能容足的一寸之地。失望的轻合了唇,大眼里滚着泪,垂着头,放松脚步,往后挪。不管她再想留在他身边,却也不敢赖在这儿惹他心烦。就在这时,见他一手拈着书页,另一只手指间挟了耳边如黑缎般的那小缕发束,眼并不离开账薄,和声道:“坐吧,帮我做些记录。”她双脚即时粘在了地面上,哪还后退得半步,猛的抬头向他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他神情漫漫,自然的就象是叫知秋给他换杯热茶。香巧心头一激,泪直接滚了下来,才惊醒过来,轻手轻脚的蹭到他对面坐下,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他。她并不是个和顺的人,就算对着北皇,她虽然怕,但心里却是不服那人的,除了不服外,还有厌恶和憎恨。唯独对他打心眼里服,打心深处爱,只要能留在他或古越身边,她做什么都行,哪怕不择任何手段……但不管用什么手段,却不敢惊了他,惹了他,这也是她的弱点,也正是这个弱点,她才有顾虑,才会输给白筱。
坐在他对面,与他只得三尺之遥,能与他这么多呆一阵,死之前也能有个想念,走的也不至于太过凄凉。她眼里蒙着泪,不敢让容华见到心烦,忙垂了头,慢慢研着墨。眼里虽然渗着苦涩,唇边却化开一抹幸福的浅笑。容华静心看着账薄,翻看时不时让她记下一些页目。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多出来的一句话,好象他来就是冲着这些帐来的。他平日虽然不来,但这里严谨的规矩却是他定下的,这里年长的嬷嬷都知道容华的手段和冷情,他一来,个个频息静气,哪敢有丝毫大意。
而年轻的姑娘大多已经换过,她们不曾见过容华,但对他的手段却是常听说的,总认为他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魔一般可怕,心里早早便对他存下了惧意。这时见了他,竟是毕生从没见过的俊美少年男子,温润儒雅,清得如同不带一点人间烟火。顿时心魂乱飞,算是明白为什么香巧全无所图,无怨无悔的呆在‘竹隐’。但见嬷嬷们紧张的样子,就连她们平时惧怕的香巧姑娘都是小心翼翼,除了偷偷摸摸的偷看他,哪敢发出半点声响惹事上身。一时间,整个厅堂静得只剩下他翻书页的声音。
过于的静让香巧心里七上八下,紧得发疼,却又盼他能多留些时间,多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