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妇人和锦衣妇人面面相觑。
白筱只得又将对莫问说的谎又搬了一回,这次很有进步的没有脸红。
二位妇人对着她的脸研究了一阵,只得个似信非信。
白筱再次深信姜是老的辣,这二人可不如莫问,莫言好哄,虽然那套谎话编得是迫不得已,但终是骗人,既然编了,便得小心些才是。
四下里安静了下来,只得身边小溪的流水之声,过了会儿,锦服妇人抓住了重点,“这么说,你没钱赔这牛?”
白筱垂了头,看着脚尖,摇了摇头,很快又抬头道:“只是现在没有,我会还的。”
锦衣妇人冷哼了一声,不屑的道:“你还?被人拐来的野丫头,拿什么来还。”
“我会还的,一定会的。”白筱的小手在袖中绞着衣袖,心里悬挂着莫问。
粗布妇人红着一双眼,将锦衣妇人拉了拉,“师姐,这牛的事,咱稍后再说,还是想想办法先帮把问儿救出来。”
白筱心里凉了凉,果然是莫问出了事,小心的问,“这位婶婶,莫问他在哪里?”
一直杵在那儿莫言耐不住了,急问道:“哥哥怎么了?”
粗布妇人哽咽了一下,“还不是你们做的好事,这牛死了就死了,也不知回来跟娘商量着想办法,却自己跑去找人买牛,你们……唉……”
莫言又悔又恼,悔没拦下莫问,更恼自己根本拦不下他。莫问表面上看来文静少言,性子柔顺,但他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握拳,扭身往前冲着就走。
粗布妇人忙将他死死拽住,眼圈更红,“你要去哪里。”
“我寻他去。”莫言挣了挣,想从母亲手上挣脱,但又不敢过于大力,伤到母亲。
“你哪儿寻他去?”粗布妇人将他拽得更紧,唯恐那个儿子没救出来,这个又搭了进去。
莫言愣了愣,只想着去寻他,却当真不知道该去哪儿寻他,虽然他是说去前面官兵扎营的地方,但到底是不是在那儿出的事,不得而知,“他现在在哪儿?”
“被扣在前面军营里。”粗布妇人泪光盈盈。
白筱蹙了蹙眉头,刚才听莫问的口气,古越不是深得民心,怎么会就这么把人扣了?她与古越也只有一次接触,当时他也算是好相处,但他终是一国最高统治者,在国事上,便不会那么好相与了。
走上前问道:“他们在哪里扎营,我去寻他们解释。”
粗布妇人尚没反应,锦衣妇人冷笑道:“你去?去跟那帮大老爷们说,你压死了一头牛?别说一头牛,给你一头猪,怕你也是压不死的。”
白筱脸色僵了僵,这铁打的事实,就这般没有说服力,“可是,的的确确是我压死的牛。”
锦衣妇人抬头望了望眼前悬崖,这么高掉下来,大难不死,实是奇迹,当真是牛给她垫了背,也不是没有可能,再看那被大卸八块的牛,怒气上涌,冷冷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当真从上面掉下来压死了我的牛,说不定,根本就是莫问小子看有官兵扎营,有意宰了我的牛来卖钱,再编个幌子说牛不见了来诓我。”
莫言性子急,哪受得她这么诬陷,脑门子一热,甩开他母亲的手,上前一把揪住锦衣妇人,喝道:“艾妖婆子,你胡说什么?”
锦衣妇人被他揪住也不怕,脸色一沉,扭头对粗布妇人阴阳怪气的叫道:“玉娥,你看看,你看看,你儿子宰了我的牛,还要打人了,你平时就这般教子的吗?”
玉娥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言儿住手。”
莫言眉头紧皱,不甘的放开手,站在原地虎虎的瞪着锦衣妇人。
玉娥迫视着莫言,直到他垂下头,退开一步,才对锦衣妇人道:“师姐,我知道你这是在说气话,你知道问儿和言儿不是这样的人。虽然说这位小姑娘压死了牛,但这么高掉下来,也并不是全无可能。我这么多年也没求过人,今天求姐师走一趟,作个证,这牛的确是死于意外,先救了问儿出来。这牛师姐说怎么赔,咱慢慢赔给你。”
锦衣妇人略抬了下巴,蔑视的斜看着玉娥,对她的一味柔顺不大买账,“你赔?只怕你五年都没能赔得起这头牛,这五年,我得损失多少银子?这么利滚利的下来,别说五年,只怕你十年都赔不上。”
莫言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睨了母亲一眼,强压着怒火,“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难道我们兄弟二人就赔不起你一头牛?”
锦衣妇人不以为然的轻瞟过她,又看白筱,鼻尖带着涂得鲜红的唇耸了耸,“难说。”
“你……你说吧,你要怎么赔,我都赔给你。”莫言恨不得扑去,将她按倒,在她那张让人憎恨的脸上狠狠的砸上几拳。
锦衣妇人不看莫言,一点点看过白筱,好象是要将她扳开来看,话却是对莫言说的,“就凭你这点本事,还不够格跟我谈赔钱的事。”
莫言怒极,又想上前揪她,被玉娥拦下,“师姐,我实在不想问儿涉入江湖,你还是开个价,我们母子慢慢还你。”
锦衣妇人终于按捺不住,喝道:“住口,不想涉及江湖?当年我同样不想涉及江湖,你们怎么对我的?我爹临终前,将这堂子交给师兄,结果呢?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丢下我撒手私奔,现在来跟我说什么不想涉及江湖?”
玉娥面带愧色,垂下了眼,“我们是对不起你,但……师哥也是为了你才去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何必再耿耿于怀?”
白筱听到这儿算听出了些眉目,说来说去,这牛是贵了些,但问题不是出在这儿,而是以往的恩怨。再在不过这个艾妖婆子借牛来寻莫家母子的晦气。
不管她们以前是怎么样的过节,人都入了土了,莫家母子低三下四的求着了,她还不依不饶实在叫人气愤,“喂,这牛是我压死的,与他们根没有关系,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寻人拿银子,赔你牛钱。”说完又对玉娥道:“婶婶,你别再求她,我去给他们解释,让他们放了莫问。”
她还不信神了,现在虽然被人所害,落迫些,但好歹还挂个北朝公主的名份,古越能不借她这点银子给她?大不了写张借条让他去寻北皇讨钱去。
等他要出征回来,她活着的消息传开,她早走得没了影,这宫里不管谁要杀她,也寻不到她了。
“站住。”锦衣妇人抢上前拦下她,“就这么想走?”
白筱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落石下井的小人,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道:“我去给你要银子去。”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刚才还说没亲没故的,这会儿又去要银子,你哪儿要去?”
“用不着你管,反正给你要来便是。”白筱脑头顶隐隐的痛,那谎编得绝情了些,与现在的举动的确合不上拍。
锦衣妇长得本来蛮好看,但这时一张脸黑得如锅底,实在不受看,“你跑了,我哪儿寻你去,在姑奶奶面前玩这等小儿手段,不知是看轻了你自己,还是看轻了我。”
白筱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让她信服,只得道:“你不信尽管跟着我。”
锦衣妇人盯着她的眼看了半晌,她的眼澄清盈透,绝无一丝一毫的闪避,阴沉的脸终于放了晴,“看来,你是真心想救莫问那小子。”
白筱面无表情,“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与他们非亲非故,不能因为我,白白的害了他们。”
“吆喝,还挺仗义的,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说服人家相信你能压死一头牛。”她眉角带笑,一派幸灾乐祸的样子。
玉娥见她们肯去搭救莫问长松了口气,伸手去握白筱的手,“姑娘,谢谢你了。”
这一握正好握在了白筱手上的伤处,痛得哎哟一声,玉娥一惊忙放了手。
白筱抬了手对着伤处吹了吹。
锦衣妇人的视线落在她那雪白,纤细的小手上,眸子陡然一亮。
玉娥也看她的手,暗赞,好漂亮的一双手,“你这伤……”
莫言心虚的将她望着,正要上前坦白,白筱手上的伤是他弄的。
刚张了张嘴,已经听白筱道:“刚才摘树叶盖这牛时,不小心划破了点口子,不碍事。”
虽然莫言认为就算把他招出来,大不了也是挨母亲两板子,不过她这么说,帮他免了两板子,仍是十分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玉娥见那口子也不算深,的确没什么大碍,安下了心。
“走吧。”锦衣妇人望了那堆牛肉,心疼的额角跳了跳,朝着谷口走了。
玉娥和莫言只得留下来守着这堆牛肉。
白筱随着她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军营前,这一路行来,两条腿酸软不已,再看锦衣妇人,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着实的好体力。在路中偶言片语中知道这位装扮妖艳的妇人虽然年过三十,但一直未嫁,被人称为艾姑娘。
白筱虽然不喜欢她,但差着她的银子,不敢对她过于不敬,也顺着民意唤她艾姑娘,虽然每叫一次,忍不得脸上麻了麻,要打个哆嗦。
军营不许女子进入,她们刚到门边,便被人拦了下来,将来龙去脉说明后,跑走了一个看门的官兵,过了好一会儿,出来一个小头领装扮的人,将她们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跟我来吧。”
艾姑娘在外面时嚣张得很,到了这儿,却恭敬的象换了个人,反倒是白筱神色依然,没觉得这地方兵多些,就和别处不同。
在一个大帐篷里没见到古越,只看到一个统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古越名为太子,实为一国之君,哪能谁都见得着。
统领翘着腿坐在座上把白筱一番陈诉听完,拍着膝盖笑得前伏后仰。
艾姑娘也觉得这事有些荒谬,但见他这么个笑法,也禁不住抽了抽嘴角,身子往后仰了仰,怕他的口水喷到离他五步之外的她身上。
白筱觉得自己压死一头牛,已经让牛很无辜,如果再为这事将面前这位笑死了,那她的罪果就大了,实在要损不少阴德。施施然的看向艾姑娘,艾姑娘朝她无奈的耸耸肩。
就在担心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时,他总算抹了把眼角的泪,抽着胸口,慢慢止了笑,看着白筱,这丫头虽然是从不曾见过的绝色,但充其量不过十岁上下年纪,就凭她那薄肩,细腰,能压死一头牛,这牛吹得实在大了些,强忍了笑,道:“你和那私自宰牛,谋取钱财的小子,是什么关系?小相好?”
话说十个兵,九个淫,果然一开口就没好话,不过莫问的命捏在他手上,也不敢得罪他,白筱拉了拉嘴角,沉了脸表示自己的不满,“虽然民女不知官爷的‘相好’关系是定在什么位置,但我与那少年初次相见,实在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是不想凭白让害人家没了牛,还落了个含冤入狱。”虽然这军营里算不上是牢狱,不过也就这么回事。
统领听她顶撞,也不生气,‘喝’了一声,“嘴还挺利,你与他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如果他是你们的亲人,你变着法子想救他,我可以理解,但是私自宰牛乃大罪,如果人人如你们这般,随便编个狗屁不通的理由来要人,这天子定下的律法,以后谁还会遵守?”
“我说的全是实话,你们如果不按实情随便给人扣上个罪名,那是草芥人命,又有何律法可言?”白筱瓷白的小脸微微涨红,自己说了这半天,他权当是来给他说笑话取乐子的,心一横,“我要见古越。”
“大胆,太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统领脸上笑意尽失,肃然的瞪视着她。
白筱这时才想起,自己现在身份不过是个平女,是不能直呼上位的名字的,默了默,无畏的又道:“我要见古越太子。”
艾姑娘也惊出了一头的汗,偷偷给她递眼色,见她全无反应,头痛不已,这丫头看着聪明,其实莽撞,惹恼了这位,怕是莫问救不出,还得把她们两个一起搭在这儿,正要开口说几句好话,将这位哄过去,却又听白筱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古越太子,麻烦通报一声。”脚下一软,差点没坐倒下去。
她这么直接越过他要见太子,说明没把他看在眼里,扫视了眼左右两边军士,均有些动容,顿时觉得失了面子,统领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别说太子现在不在军中,就算在,且是你这个野丫头想见就见的?我看你不是来要人的,是来讨打的。”
“他不在军中?”什么讨打啊,不是她所能见的这些话,白筱直视过滤了,失望的长吸了口气,“他什么时候回来?”
统领本还念她年纪小,长得又美,再又怕左右说他为难一个小姑娘,还强忍着一口气,听她这么一问,满腔的怒气再也压不下,喝骂道:“你当真是目中无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还白吃了这些年的干饭,来人……”
话音未落,听门外一阵马蹄时,有人高呼,“太子回营了。”
统领顾不上白筱,忙起身迎了出去。
白筱回转头望向帐门外,高大的黑马已在帐外停下,一身黑亮铠甲的英武身姿撞入她的眼睑,呼吸一窒,再挪不开眼。
古越将马鞭插入马匹一侧皮囊,长腿一抬,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向帐中望来,与她四目一对,愣了愣,侧脸向统领问了几句,又说了几句什么,直直向这边大步走来。
白筱听见统领向人发令拨营,心里一阵茫然,他要离开了,目光直直的锁着他的身上。
艾姑娘手心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这小丫头实在太过于的不懂规矩,居然这么直盯着太子,她不敢抬头看太子的神色,只能埋着头,一个眼神一个眼神的递,这递过去了,全无回应,白筱直勾勾的望着那欣长的身影,眼珠子都不转一转,哪还看得见她?
古越身子一歪在方才统领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静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隐在头盔下,神色莫辩,“你要见我?”
白筱懵懂的点了点头。
之前一直想见他,而不得见。来的时候就想到了要见他,这会儿见着了,心绪翻涌,心里仍乱成了麻,然左右尽是人,要问的话,却是问不出口。
喉咙哽咽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撑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说你跳崖压死了一头牛?”
白筱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轻点了点头,咬了唇,“的确是我,与那男孩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没人相信我。”
他视线下移,看过她身上锦衣被勾破的地方,再次看向她的眼,薄唇一启一碰,“我信。”